指尖
提起梅英,眼前倏然就呈现一轮大而圆的月亮,它清苍的光线,刺穿我们村的房屋和田地,还有温河边那片杨树林。应该是冬天吧,树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在月色下,仿佛穿白衣服的人,笔直地矗在那里,等待战斗的号角吹响。在村里,小孩常常被大人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瞒哄。倘若没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和两只灵巧的耳朵,你或许就跟躺在炕上的婴孩没多大区别。但小孩的好奇心会在长大的过程中日渐加重,乃至不择手段去求证,用大人的话说,这叫咸吃萝卜淡操心。村里包藏太多秘密,这些秘密还在生发其他秘密。有些秘密,不止小孩,连大人都解缠不开,因而他们迷惘而悲切的神情,仿佛天塌地陷般令人担忧。
梅英逃走的那夜,人们毫无例外地都在酣睡,就连饲养处的月亮大爷,在月色最亮的时候,都没有起来给牲口添食。他后来说,那夜他像被睡鬼魇住似的,几次想挣扎着起来,但几次都失败了。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月亮已坠落到云层里去了,天正微微地亮起来,寒风呼啸着,外面挂着的几个笸箩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月亮大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残梦未醒。当他从车轱辘底下、粪堆旁边、铡刀后面找到几个被风吹走的笸箩时,没有人知道,梅英跟丈夫带着儿子和细软走出了村庄。连梅英妈都睡了个好觉。她家平时吱吱作响的街门,那夜竟会悄无声息地开合。养的那条大黄狗在夜里都未出窝,更没有察觉梅英的出走,早上它依旧从窝里懒洋洋地走出来,在梅英妈的窑洞前,又打哈欠,又伸懒腰,前腿伸得用力了些,竟打了个趔趄。
时间的秩序并未打破。第一缕炊烟在村庄上空飘起,仿佛召唤,无数的炊烟也像往常一样,陆陆续续地升上来,昨夜的月亮已无影无踪,而它们在云端纠集的样子仿佛在故意掩藏一样东西。风很大,让人怀疑,昨夜是否真的有一个好月亮。
因为女婿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担水,梅英妈心里有点不悦,但面上依旧平静如初。她是个有经历的人,在时间中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内心。自丈夫死后,她从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渐渐熬成了一个处事不卑不亢的人,不止如此,她在村庄里渐渐树立起一种女性的威严。没有人因为她是一个不能生养孩子且失去丈夫的女人而生出祸害或轻蔑之心。乃至当她的养女到了成亲的年龄,她召集本家知己商量着要招个上门女婿,本家竟然无人反对,似乎她所想所做并无不妥。当时这在我们村确是一个奇迹。村里一直延续着过继的习俗,如果你没有儿子,那么你就需要过继一个有亲缘关系的侄子或者本家的一个小辈来当名义上的儿子。在你百年之后,为你披麻戴孝,拄长明杖,在长夜月下守灵,然后一路哭嚎着送你到阴间。他的名字将作为族谱上你的后代,记录在册。同时,你的宅院、田地乃至钱财,都将被他继承。但梅英的爹妈并没有因为不能生养而走上传统的套路,他们在跟本家协商后去外地抱养了一个女孩,虽然本家之中也有一些不满,但最终并没有激烈的反对。后来,他们均认承且接纳了这个跟自己有同一个姓氏、同一个祖先的女孩。
不幸的是,在梅英七岁那年,她爹发生了意外,从此瘫痪在炕。这个意外是由月亮引起的。那是秋收过后,每家都分了一定量的玉米和谷,因为年底要交公粮,玉米粒需要晒晒后剥下来,干透后才能交给公社。所以一到深秋,每家洞顶上都晾满黄澄澄的玉米穗。梅英家住在村中心,上洞顶是件很不易的事,但对于梅英爹来说便简单得多,加上他胆大心细,竟然可以从街门爬上去,再沿着墙头直接走到洞顶上。但那天,他给队里挑粪挑累了,回来吃完饭就睡下,到了半夜突然想起今天没有上洞顶翻掀粮食,于是穿衣起来。月色亮得像白昼,照见面前的一切。他很快上到洞顶将粮食翻了一遍,当他要下来时,面前突然呈现出一条宽敞明亮的大道,像被故意删减了记忆,他竟忘了身在何处,且生出沿着这条大道走下去的愿望,他的双脚变得非常轻,好像踩到了云彩上面。等他回转神来,已来不及收回脚步。梅英在懵懂的睡梦中听到一声惨叫。据梅英爹后来讲,那天的月亮太吓人,仿佛是给神鬼照路的,自己肯定是冲撞了鬼神。他就在这种又骇又悔的状态中度过了十年,之后与世长辞。在她爹沉疴不起的那十年里,梅英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事务,常常累得腰酸腿疼,但她似乎毫无怨言,极尽女儿的孝道,村里人去看望她爹时,看到她忙里忙外的样子,便会生出羡慕的神色,并说养个亲闺女也不过如此这些闲话。梅英十九岁的时候,她妈又着急本家商量为闺女招赘的事。之前征求梅英的意见,她怔怔不说话。有人说闲话,觉得梅英是掉到粪坑里的命,这样子下去好不到哪里去。半年后,有亲戚将一个后生领到了梅英妈面前。这是个来自省外的年轻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他长得圆盘大脸,高高挂挂。他喝水的时候,看到梅英家瓮子里水已见底,便操起扁担和桶去一里地以外的泉子沟担水去了。中午,他只吃了一碗饭。再给他盛饭时,他说:“大娘,饭吃够就行了,多吃就浪费了。”听起来真是个会过光景的人。梅英因为出门少,认识的都是村里的后生,他们无一例外地吃爹喝娘,脾气火爆,有人甚至会对着爹娘摔盆摔碗,全无一点对爹娘养育的感恩之情。现在看到面前这个人,连对一碗饭都这样恭敬,可想他的人品了。于是,当下跟媒人拍板。
跟娶媳妇相同,梅英家请全村人都来参加,且让人见证了一个男人如何入赘女人家的全过程。当时还写了协议,以后梅英生的孩子,将延续梅英的姓氏。
据说梅英结婚那天正好是八月十六,人们记得那夜的月亮极大极圆,半夜里拆除院子里的简易灶火时,人们都没有点灯,他们清晰地看到被火烧过的红砖上的蓝烟,抹泥里的谷草也看得一清二楚。
梅英和她夫婿看起來是很和美的样子,可能有同病相怜相惜的意味,据说梅英夫婿不仅心灵手巧,而且脑筋活络,在村里总是恭恭敬敬喊大叫小的,从不冲撞别人。直到梅英和她夫婿在月圆之夜选择出走,人们才联想到这两个人或许是老早就动了要走的打算,或许他们的确有一片光明天地?某种危险气息在月色中蔓延到村庄的内部,没有人能预知将要发生的事件,更无法阻止事件的生发。
夜晚总是带来一些令人恐怖的事件,像小孩似乎大多会在夜晚出生,而一夜醒来,老人去世的消息则更频繁。
我记得最寒冷也最难熬的夜晚是妹妹出生的那一夜。我在半夜里被喊醒,在迷迷糊糊中穿上衣服。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披头散发,大汗淋漓。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显然我是无能为力的。他们安排我坐在窗台上,于是我轻易看到了天空中的月亮,一条窄窄的弯月像被笔画上去般,并不明亮。外面大风呼啸,梨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此起彼伏,它们掉到院子里,哗啦啦地又被吹到角落。
祖母并不在屋子里。母亲虚弱得就快要死了,邻居的二奶奶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腰,一双枯柴般的手钳子似地卡住母亲。
母亲微弱而断续地号叫着,柜子上的油灯灯苗也随着她的叫声忽明忽暗,恍惚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暗影子正罩到母亲和二奶奶的身上,我禁不住低声哭起来。母亲看起来很疼,有时她在昏迷,二奶奶就不停地喊她的名字。我哭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因为她说,别哭别哭。
祖母终于带着接生婆携着寒风破门而入,我已哭得疲惫不堪。隐隐地,我看见外面的月亮不见了,只有无边的黑暗,风声,还有母亲哀哀的叫声。我就在这些声音频繁交替中睡着了。
我们家院子突然就变得大而空阔,一些平日见不到的东西,开始在夜晚频繁出入。能听见老鼠吱吱的叫声,有时它們就在屋子角落的大瓮后面,有时它们在院子里来回窜。还有黄鼠狼,它们在夜里将我家的鸡咬死,早上起来,鸡窝前鸡毛凌乱。更让人害怕的是狼也开始出入村庄,每到夜晚,祖母总是用好几块石头死死抵住猪窝的石板。有天夜里,我在厨房里等着祖母做饭,地上竟然索索地爬过一条蛇。我们惊叫的时候,它迅速从门帘下钻出去,月色中,能看到它窜到了梨树根前,但祖母也没有勇气去赶走它。我跟祖母端着锅回母亲的屋子,那是阴历十三或者十四,我的妹妹落地尚不足十二天。按祖母的说法,一个婴儿不过十二天,就不算平安抵达人世,她会被一些邪气或者鬼气冲击,随时有性命之忧。我的伙伴禾苗的弟弟就是在出生的第六天夜里突然大哭不止,不久身体呈青色,在抽搐中莫名其妙死去了。像这样的情形,在村里时常发生,人们虽然无比担忧,但似乎又很坦荡地接受这种结果,并用一些法子应对,比如,落生的婴孩不穿新衣服,而是向邻居讨要婴孩曾穿过的旧衣。这些穿过几个小孩旧衣的婴孩,都长得健壮好看。直到满月,婴孩才会有自己的新衣,它们来自外婆家的赠予。月亮很高很亮地照着我家院子,感觉从厨房走向母亲屋子的路很长,这时,来自梨树枝上的声音让祖母哆嗦了一下。那是一声鸟叫,来自黑夜的枝条上。祖母快速将手里的锅放到地上,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顶地,口里念叨:“老人家,保佑保佑!老人家,保佑保佑。”
我不认识那只鸟,因为在白天从未见过它,它有大而壮的身子,还有晶晶发亮的圆眼睛,在脖子伸缩之间,发出急促而有力的叫声,仿佛在催赶,也仿佛在阻拦。后来才知道,它是呱呱味儿(猫头鹰),据说这种鸟专门在夜间出没,担负着招呼人离世的职责。它以死尸为食,能嗅到将死之人的味道,它如果在夜里停在谁家附近,谁家一定会有人过世。现在它停在我家梨树上,祖母很快就联想到我出生刚刚几天的妹妹,虽然她是母亲生下的第二个女孩,祖母对此极为不满,但作为我们家的子孙,意愿里也希望她健康长大。
祖母跪在那里,是希望它能飞走,但那只鸟并没有走的意思,依旧在叫,停停歇歇。这就使祖母很恼怒,她呼地一下站起来,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长木棒,对着梨树就敲下去。我惊恐地看着祖母和梨树上的鸟之间的对峙。梨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祖母的木棒打在上面,一些细碎的枝条便掉下来。初开始,那鸟并不理会这样的敲击,它只是住了声,后来祖母便开始大骂,更用力地敲击树干,头上的头巾掉了下来,一缕头发从抿得光光的发髻上掉到前面来,使她看起来很吓人。那鸟似乎也被吓着了,拍拍翅膀飞走了。
祖母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在鸟叫的时候妹妹也在屋子里虚弱地哭起来。一种警觉使祖母马上就出了街门,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碗筷,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祖母在此刻会去哪里,但确实很可怖,头皮又凉又麻。屋子里,母亲正在将妹妹抱在怀里喂奶。母亲的奶水很少,妹妹吮吸得不过瘾,就哭。祖母为此教训过母亲好几次,只是她一教训,母亲的奶水更少。祖母说:“过几天,给孩子喂点面糊吧。”此刻,母亲已听到院子里的声响,大约看到我脸色苍白,便说:“不要怕,没事的,等你爹过几天回来就好了。”
祖母那夜去了庙里,她在神前祷告,不要带走她的孙女。月亮在中天更明更亮了,我在门窗里看到她疲惫地回来,转身插了街门门闩。进屋的时候,好像眼睛红红的,她说是被风刮的。祖母说:“快十五了。”
像在冬天早上,总是能听到某个老人在昨夜故去的消息一样,多年后,祖母也是在夜里突然失去知觉的。早上我趴在她旁边试图喊醒她,但她并不应承。她依旧有正常的体温,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异样,感觉她不过睡一觉就会醒过来。这样熬了一天,村里人都来看她,并希望她能转醒过来。我想起前段她跟我说过的事,每天晚上,她都能听到院子里喧哗的人声。特别是月亮好的夜里,即便她不睡去,那声音都会响起。她说这些时,我怀疑是有小偷先进到院子里,但邻居三哥说:“人老了,耳朵不好,总是听到别人听不到的,没事情的。”晚上,放在地上的暖瓶突然就炸了,热水漫了一地。我跑到院子里取墩布,外面亮如白昼。那是农历的九月十七,我的祖母撒手人寰。
后来三哥说,祖母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来自另外世界的,那些声音通过夜晚来遮掩,但又会在月色下显露。那是在召唤她,也是在让她知道,他们为了她的到来而竭尽全力。
我们村患有羊角风的文会,在好月亮的晚上总是疯也似地往出走,他爹把门锁了,他也要将门拆下来。这时候,他一改平日软弱的样子,变得力气惊人,能把院门口的大石头扛起来,有如神助。他爹一听到他出门,就赶紧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片子,在后面追。而这时候,根本拉不住文会,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文会,在他走累犯病时将他从死神那里拽回来。
那些夜里,月亮就像照在村庄上面的一个巨大的电石灯,亮得惊人。文会推了这家门又推那家门。当然,所有人家都是插了门的。他的推门和嚷嚷声让狗吠声在村里此起彼伏。奇怪的是,好月亮的晚上,有些狗也会像猫一样爬上墙头,偷偷出来,去找另外从人家墙头上爬出来的狗。文会有时会拿石头或者木棒去敲那些交配的狗,在它们吱哇乱叫的时候,他口里骂骂咧咧的。到了白天,他又会将这些发生在夜里的事,像叨古话般在五道庙跟人说一遍。大人们不屑听,他只有给小孩讲。因为是发生在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和情景中的事,小孩觉得很新奇。
有一次,文会在五道庙又开始叨,但这次不是说狗和猫,而是说秀只跟大黑。
他说,昨天夜里自己又犯病了,满村走了个遍,还是没有困意,就过了河去杨树沟看神仙去了。在杨树沟,他看见了狐狸和野兔,听见了狼嚎,就是没见到神仙。没办法,就又往回走,过了河,还在河边坐了会儿。一进村,就看见他爹坐在五道庙等他,他挣脱了他爹的拽扯,往村西头跑。跑着跑着,就跑到了秀只家门口。
秀只是我们村长得好看的媳妇,面色有点暗,但大眉大眼,笑起来一口白牙,惹得村里的小伙都说自己将来娶媳妇,就照着秀只的模样娶。她被人起了个外号,叫黑美人。可惜她嫁过来三年了,还没孩子。男人在阳泉下煤窑,家里就她跟婆婆两个。因为男人不在跟前,加上没有一男半女,她婆婆老是疑神疑鬼的,于是两个人就老吵架,吵的时候她婆婆骂她是不下蛋的草鸡,她回你这个老不死的。像许多人家里的不和睦的婆媳一样,她们也不吃一锅饭,但又没有正式分家,所以两个人共用一个灶、一口锅,却各做各的。快要发病的文会,坐在秀只家门口,已经有了困意,而且他已感觉到,那种令他抽搐的感觉已在他的身体开始如潮汐般一股一股地推攘着他。已经入冬,半夜的天气本来就寒凉,加上月亮清寡寡冷冰冰地照着,他从内到外开始抖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秀只家的大门无声地开了。大黑的脸在门里挤出来,眼睛朝四下里寻索,当他看到门口石头上的文会时,惊得大叫一声。这一声,讓文会的白沫一下子从嘴里吐了出来,眼睛向上翻着,身体抽搐起来。大黑是我们村里的民兵连长,住在村东头,他老婆是村里有名的泼妇。现在他看到文会发病的样子,想都没想就往外跑,连秀只家的门都没关。他虽然跑了,但整出来的动静,不止让随后就到的文会爹听到了,秀只和她婆婆也听到了。
当文会爹掐文会的人中的时候,秀只婆婆已经站在门口了,她拄着个拐杖,在月下清寡清寡的。
文会爹背着文会回家了。他接受了秀只婆婆的请求,发誓绝不跟外人说半句。当时,文会已经软得不省人事,他并不知道他爹答应了人家什么。
所以当他在五道庙绘声绘色地讲述发生在秀只家的事时,心里没有一点遮挡。直到他看到大黑老婆黑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才有了一点畏惧。他转过头来,有点尴尬地嘿嘿一笑,又接着说起猫和狗的事。
秀只不久怀孕,来年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像赶趟似地降生在月圆之夜,生出来连哭声都没有就咽气了。接生婆从她家出来,手里抱着那个死去的婴孩,据说那个婴孩前胸后背间有个大窟窿,圆圆的,像一个月亮穿身而过。那个婴孩被抛掷到死孩儿沟。那里有一沟透沙水,成群的狼在月夜出来找食。
在村里,传说只有做坏事冲撞了神仙妖怪,妖魔鬼怪才会借女人的肚子吓唬那个冲撞过它的人。秀只很快就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怀的是私娃子,有人说是她在地里上工时随地便溺导致的结果;还有人说,是她婆家没有修下子孙福。所有这些,都让秀只的婆婆更恨她,于是秀只遭到了更多的责骂。但因为跟大黑那件事,秀只一直在婆婆面前抬不起头,男人回来还打过她几回,她也不敢顶嘴。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长,秀只竟效仿梅英出走了,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似乎月亮好的夜里,路也是最明亮的。人们都说,她跟人跑了,这人当然不是大黑。大黑从此在他老婆面前言听计从,温顺得像条狗。
秀只婆婆觉得丢尽了脸面,觉得自己不但没有看住媳妇好好过光景,竟然被人误以为赶走了媳妇。有一天晚上,她梳洗了一番,把柜底的寿服拿出来摆在炕上,又将一条麻绳拴在了门框上,企图上吊。当她吊在门框上,看见外面的月亮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禁号啕大哭。
经过秀只这件事后,文会爹在月圆之夜,会将家里的门用大铁钉钉死,还跟尚清醒的文会说:“儿,咱不出去,忍忍吧。”文会答应了,但到午夜,他就会身不由己地去撞门,直到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文会后来偶尔还会在月亮下疯跑,但不知道他又遇见过什么事。
除去中秋节,村里人在每个月的圆月之日都忌讳出门或者做一些事,似乎月亮的力量要大过神■的,它仿佛一部隐藏而危险的秘籍,让人们在感恩它的同时,又心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