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张应
最早遇见“萱草”,还是学生时代,在“竹林七贤”领袖人物嵇康的文章里。嵇康《养生论》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
后来毕业,任教于一所中学,身份从学生变成老师。给学生点名,发现班上有俩学生名里带“萱”,一个叫“怡萱”,一个叫“雅萱”,都是女生。先后点到两位女生姓名时,皆微微一笑。为她俩高兴,其父母一定拥有良好的文化素养,在别人争着用“春兰”、“夏荷”、“秋桂”、“冬梅”为女孩子取名时,目光离开了身边的花,找到了一种让人“保持快乐”、“忘记忧愁”遥远的草。看女生名字,便知道她们有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那时年轻,才二十出头。凡事习惯于“一是一、二是二”的固定思维,对萱草的认识,仅停留于萱草就是萱草的层面上。感觉萱草如仙草,不食人间烟火,距离自己很远。没想过,有朝一日在什么地方亲眼见一见真的萱草。
生活中见不着萱草,在书本上倒是有过不期而遇。《诗经·卫风·伯兮》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谖”音同“萱”,意為“忘记”,便认定“谖草”就是“萱草”了。紧跟的后句,“言树之背”,“背”即“北堂”,易让人想起离今天相对较近的一本书——《红楼梦》。书中有这样的句子:“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至此方明白,萱草不仅是忘忧草,它还常常被用来借指母亲。
父母在,不远游,远游便是无奈。此为古信条。侍奉在母亲身边,人心安稳,不生离愁,甚至所有的忧愁都化为乌有。明白这道理,是读了古代诗人有关萱草的诗作。读过唐代诗人孟郊《游子吟》:“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也读过元朝诗人王冕《偶书》:“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依诗人意思,不能陪伴在母亲身边,就让萱草代替自己游子陪伴母亲吧,但愿萱草能让母亲忘掉思念游子之忧愁。诗中的萱草,还是没有让人走出萱草忘忧的境界。
读到李时珍《本草纲目》,才大吃一惊。李时珍说:“萱本作谖……吴人谓之疗愁”。吃惊的不是这句,读过《诗经》,已明白“萱”即是“谖”。“疗愁”也好理解,能“忘忧”自然也“疗愁”。吃惊的是李时珍另外一句轻描淡写之语:“今东人採其花跗乾而货之,名为黄花菜。”瞬间,真相大白,石破天惊。原来,被视为仙草的萱草竟是黄花菜。真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敢相信有哪个名叫“萱”的女孩愿意被人称为“黄花菜”。没想到斯文高雅的萱草,曾经是《诗经》里的风景,也是历代文人墨客笔下重要意象。实际上身份低微,不过寻常百姓家餐桌上一碗小菜。
若早知道萱草即黄花菜,到嵇康《养生论》为止,不再期待在浩如烟海的古诗文中,与萱草狭路相逢,有《养生论》足够。常以黄花菜下饭,定是快活似神仙,养生效果极好,做个不老翁,跟彭祖好有一比,活他千八百岁。
此语非妄。吃黄花菜不难,吾乡有产。见过黄花菜,李时珍所谓“乾而货之”,长在地里的黄花菜,都见过。干黄花菜,似干豆角,不过个头没干豆角长。黄花菜在春天播种,生根,发芽,长叶,抽茎。茎直,细长。叶,形似茅草叶,略厚,表面有蜡质光泽。夏天开花,花蕾似金针,因此也叫金针菜。花开似百合,喇叭形,花管长,花色桔黄,故得名黄花菜。吃过黄花菜,不是偶尔吃,是经常吃。说实话,黄花菜味道不是很好。干黄花菜泡发不透,清洗不彻底,吃起来还有股酸味。常吃,是惦记着黄花菜的好。好处多,说它健脑抗衰老,降低血清胆固醇,还有清热、利尿、除湿、健胃、明目、安神、止血、通乳、消肿等功能。难怪,黄花菜有多个别名,言明了它的功效,如健脑菜、安神菜。倒是有一个别名,似乎夸大了黄花菜某种功效,叫宜男草。《太平御览》说:“妇人带宜男草,生儿。”真假只有古人知道。
只信李时珍《本草纲目》,萱草即黄花菜,黄花菜也“疗愁”。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想起嵇康语,萱草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