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士杰
摘 要:迟子建的散文以故乡、自然、童年为创作题材,在其温暖感怀看似平实的文字背后,潜藏着作者深沉的孤独意识。迟子建善感的内心使其善于从平凡的事物中提炼出深情与意义。同时,又将宿命般浸透着生命意识的孤独感,上升为一种包容的温情与哲学的思考。在这一过程中,对故乡、自然永恒的热爱与不变悲悯,成为其孤独的永恒归属。
关键词:迟子建;散文;孤独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6-0005-02
一、引言
迟子建的眼光是独到的,她善于从人们习以为常的,甚至是不愿意关注的事物中,发现一些被遮蔽在时间角落中的温情故事,发掘他们身上最具有人情的一切。阅读迟子建的散文,仿佛能看到她在淡淡的温暖与感怀的忧伤中行走。作家以写作为思考方式,由“视”而“知”,从而产生“力”,在一定程度上表达自己的写作态度、写作目的,迟子建的散文内容多涉及故乡、童年,风俗文化、世事人情等,其作品常被人称为“乡土散文”、“地域特征”。她的散文确实是朝向故乡的深情写作,她常常回温童年的美好记忆,沉溺于妖娆、鲜活又独特的自然风景中去。故乡、童年、自然,是迟子建散文中出现的最为频繁的字眼,但这只能称得上是迟子建散文创作中的“视”,并不能说是迟子建散文的全部特征。“视”的范围决定了“知”的深度,自然的风姿卓越在迟子建的笔下力透纸背,但她的创作并不只是泛泛地留恋于自然风光的旖旎。故乡、童年被她写的温馨、浪漫,但故乡与童年也不仅仅只是她创作的素材,更是其灵魂的皈依之处。她的散文始终透着一种与自然、事物的和谐的气息,然而这种和谐的气息底下,住着一个忧郁、孤独的灵魂,孤独中又带有一种宁静,宁静是对自然与万物的透过“知”之后的自然反应。所以,与其说将迟子建的散文定义为“乡土散文”,倒不如说是由于她创作中的“孤独意识”让她趋向在对童年、故乡与自然中寻找,同时又将散文中的哲思披上一层“地域性特征”的外衣。
迟子建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孤独”,在《我们到哪里散步》中说“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自然往往能给我们孤独的心灵带来某种安慰,可城市中的我们,离自然越来越远了,我们的孤独,又有谁知呢!”①自然不仅是她回忆的主体,更是她情绪外化的客观载体,作品中的自然,呈现出来就不是一个直接的图景,而是一种意识的折光或反射,是自然现实经过作者意识、情绪的内化之后的图景,形成“主观中的客观”。这种从“外化”的手段来描写人的内心意识的方法,又使读者不自觉的与作者产生一种情感上的契合,她的意识、情绪、心理气氛即孤独意识在其中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描绘自然不是迟子建的最终目的,关键所在是作者借叙述事物来“模仿情绪”、“展示情绪”,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安稳之所。同时在迟子建的另一篇散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中,她提到“那些在昏暗的灯影下拥吻的同性恋者,也许在内心深处也是孤独的。我们不该耻笑孤独,因为我们投映在大地的影子也是孤独的!”②正是出于对生活中地位、尊严、名誉等之“重”的感悟,正是对“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的理解才赋予作品一种对世界万物的尊重与包容,这也形成了迟子建散文的审美特征:没有鲜明的爱憎褒贬,更没有强加于人的独断与偏执,她以细腻与温情,以动人的温馨与难言的忧伤来告诉人们,灵魂里最突出的是光明与甜蜜,及人性中最具有人情的一切。
二、孤独的原因:热爱与悲悯
迟子建笔下的故乡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神奇的北极村,白雪皑皑的大兴安岭,奔腾不息的漠河和雄浑的黑龙江,宁静的北国村落,饶有兴趣的骂声及自制的小灯。平常琐事中透露着作者对自然、对生活的热爱,透露着对蓬勃生命力的向往与礼赞。迟子建的独特风格在于:她在表现那片土地的神秘的同时, 也展现了神秘中的诗意。③
单从迟子建散文所选取的题材来看,她创作的笔触关乎到各事各物,一只虫子所做的“惊天动地”的事,会“唱歌”的火炉,让北方人赖以生存又引以为傲的盐,鲁镇里被人践踏的门槛,周庄中所遇到的痴女……在迟子建的笔下,一只萤火虫能映照出万年的光阴,一滴水能流动于各处,其散文内容可以说包含了大与小、轻与重、虚与实等各个方面。但不论是家庭琐事还是民族大事,在她的散文中都被置于平等的位置,目的是要展现生活底部的最有价值的东西,突显平凡、普通事物的非凡魅力。同时,在迟子建的散文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忧伤的气息,宛如唱出的一首首凄婉、优美的歌。《暮色中的炊烟》中外表冷漠平静,内心奔放热烈的俄罗斯老太太在一个冬季悄然死去;《雪山长夜》中那沐浴着月光的雪山及隐隐发亮的雪痕,散发出一种孤寂的美;《鲁镇的黑夜与白天》中无端沾染陌生人脚上灰尘的门槛在寂静的深夜,捂着伤痕累累的脸,对着屋顶的残瓦或天井中的老树而哭泣;《灯祭》中“我”迎来千万盏灯,却迎不来幼年时父亲送的那盏灯,“我”点亮千万盏灯,却不能帮助父亲照亮回家的路……脉脉温情叙述之下总是隐藏着一颗忧伤、悲悯的心,神奇的边地风光孕育了迟子建特有的浪漫性格及诗意的情怀,也培养了她一颗善感的心。童年已逝、故乡远去、自然变幻莫测,永恒且绵延不绝的热爱面对万事万物的消逝、破败,就自然产生一种悲悯的情怀。文中虽描写、叙述的主体各异,但其各事各物生存模式雷同,世界万物彼此联系但更多是的相对独立,在本质上,孤独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常态。正是出于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迟子建才选择将细微之物与人生哲理,放在一起共同描写与叙述,这选择本身就表现出一种写作态度。另外,作者的叙述节奏循序渐进,在作品内容的设置上没有让事物担任太多的意义、内涵,而是善于扑捉事物在常态之下的非凡魅力与哲思,对事物也不多加评论,但是作品的逻辑足以表达道德、审美的要求,通过她质朴、温情的叙述中就可以让读者有所体悟。
三、孤独的走向:包容与哲思
迟子建的散文是温情、唯美的,又是忧伤、哲思的,童年已逝、故乡远去,这种“回望式”的寻找总会因消逝而对热愛本身笼罩一层忧伤的气息,流连于自然似乎也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物是人非”的味道。也许正是作者这种对生命、事物消逝无可奈何的宿命色彩的理解,让其生出一种对生命本身的体悟,她没有走向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也没有走向开阔、豁达,而是走向一种包容与哲思。迟子建始终在提醒我们:“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承认孤独、接受孤独,是人生的本质与常态,正因为这样作者才会寻找一种适宜的情绪与心态,来接纳这个自己深爱的世界,才可以从对事物温情脉脉的情感抒发,上升到对现实万物、对历史百态的理性思考。endprint
诗意的描写需要情感的滋润,但单纯的情感流露只能满足于展示情绪、表达爱憎的需要,理性的思考意味着站在现实的整体之上,需要对写作对象有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运用到作品中并不是坏事,在作者与事物之间插入一段距离,使事件超出我们需求和目的的范围,更能客观、超然的看待事物,作者将镜头拉长得以看到事物的总体,跳出执着于自我内心情感的思维定势,发现普通事物身上的哲理之思。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中,作者从看到“女孩与女孩接着热吻,男人与男人耳鬓厮磨,我感觉身上就像爬着无数只毛毛虫,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④,到理性分析“整个人类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与厌世情绪”,如何给“同性恋的聚合提供最天然的环境”,以致到最后的哲理升华——我们与那些同性恋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因为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是孤独的。在《土著的落日》中,从“肤色黝黑、四肢细如枯枝、肚子微微凸突起”的土著人的形象描述,到欣赏其如暮色衰微般经受着威胁的艺术之美,到对何为“边缘人”、何为“主人”的理性分析,作者在表达对一个民族衰落的惋惜之情的同时,探讨其内在原因——对人性及文明的冷漠。正是因为对人生、生活的孤独之感,作者才会对万事万物抱有一种包容的姿态,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才自然地接受同性恋生命中不能承认之“重”,才会对暮色衰微的土著文化依然保留着一种热爱与崇仰。同时,正是接受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这一现实,才能从骂声中体会到浪漫,体会到一种对生活情趣的理解及艺术趣味的释放。
包容与哲思是对孤独本质的深刻理解,也正是有了对万事万物的包容及触发的哲思,迟子建的散文才表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可以说“孤独意识”使作者在创作之初就将自我置于一个相对来说特殊或者极端的境地,在“已然”的限制中通过自己的热爱与悲悯做出自主选择,使作品走向包容与哲思。
四、孤独的归宿:故乡与自然
迟子建对现代化和现代文明总是持着怀疑的态度和足够的戒心,在她看来,人类社会的进步是以自然的毁坏、人心的迷失、人性的扭曲为代价的,为了寻找自然人性,迟子建把目光放在“过去”和“乡村( 自然) ”。⑤在迟子建的散文创作中,她乐于写浪漫奇幻的自然风光、浓郁淳朴的民俗风情、奇特温馨的异国情调,同时善于发掘故乡人的精神境界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自然纯朴的人性、值得赞美的道德情操、健康的生活趣味等。在她的散文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对自然、对故乡达到一种近乎痴迷的态度。大自然与故乡,在她看来就是一种宗教,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盏灯就能让人产生一种天然的敬畏,所以抒写它们成为作者创作上一种自觉的行为。
“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但生活总不能在面对孤独时一味地“无能为力”,适应孤独是对热爱生活所做出的一种自然的反应。在迟子建的笔下,她把这份对于“孤独”的理解与适应,放置在故乡的温情与自然的旖旎中去,故乡与自然不仅成为作者情感的栖息地,也成为她灵魂的依托之处。《雪山的长夜》中失眠之夜给予作者重新一个人看风景的勇气,爱人已去,但只要有雪山在,就仍然能找到所要注视的地方,就能融化摆着头顶上的黑夜。在《尼亚加拉的彩虹》中彩虹的出现与消逝是对大瀑布最美的礼赞,而死亡有时候也是对生命最大的礼赞,彩虹给予作者莫大的温情与安慰,让作者体会到在永恒的孤独面前,死亡是渺小的,曾经拥有就不再遗憾。在那篇温情与伤感兼具的《灯祭》中,父亲带走了“我”永久的怀念,但“灯”却给了“我”永恒的念想,提着剩下最亮的灯光回家也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作品中类似这些事物的描写,并不只是单单为了展现作者的故乡情结与童年乐趣及自然地风姿,“孤独”写作使“雪山”、“”彩虹、“灯”等从一个特定事物上升为基本的意象,它们赋予作品中那个“美丽、忧伤的故事”以含而不露、饱满丰盈的背景画面,在作为情感表征的同时,也象征着作者隐忍、丰富、包容的内心。另外,迟子建的散文创作非常善于从普通景物、普通意象出发,来展现一个阔大的生活画面,将人生百态、酸甜苦辣一举囊括其中。所以看她的散文并不轻松,善于浅尝辄止的读者乐于从她的散文作品中感受到一个简单、感动的故事,却忘记去发掘其背后是如何的沉重与饱满。孤独是永恒的,时间在变,对故乡与自然永恒的热爱与悲悯不变,变得是不断地包容与充盈的哲思。
“乡土散文”、“民间写作”、“地域特征”的等标签,只能说是迟子建散文创作中的某些特征,她的散文创作不能被局限地定义在“乡土”、“地域”的狭小范围中去,她所要表现的是人类所共有的情感与本质——孤独,只不过是作品的细腻与善感,使其蒙上了一个温情、唯美的面纱而已。
注释:
①迟子建.迟子建散文:插图珍藏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01):141.
②迟子建.迟子建散文:插图珍藏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01):232.
③樊星,赵涵漠.守候乡土的魂灵——论迟子建对沈从文散文化小说的继承及其流变[J].学术交流,2007(09):152-153.
④迟子建.迟子建散文:插图珍藏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01):231.
⑤史玉丰.迟子建的文学追求:自然人性[J].青島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12(01).
参考文献:
[1]迟子建.迟子建散文:插图珍藏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01).
[2]樊星,赵涵漠.守候乡土的魂灵——论迟子建对沈从文散文化小说的继承及其流变[J].学术交流,2007(09).
[3]史玉丰.迟子建的文学追求:自然人性[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12(0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