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言转韵诗中也有律体,对此,已有相关文章予以澄清。为了在格律教学中更好地传授新知识、新结论,笔者认为有必要为这方面的教学做一示范。七言转韵律体的格律教学可以从篇制、节间用韵、每节首句用韵、重复使用字词、对仗和平仄六个方面加以分析。
关键词:七言转韵律体 用韵 对仗 平仄
中国古代格律诗除主流的七言一韵律体(包括一般所说的七言律诗、七言律绝等)之外,还有一种不太常见的七言转韵律体。可惜,古今对这种体裁的存在知之甚少,而往往误将它们视为古体中的一员。对此,笔者曾撰文予以澄清,即《论七言转韵律体的体制特征——兼及律体的判定标准》。一般来说,新知识、新结论的普及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而远远落后于相应问题的学术探讨。为了便于这方面知识的传授,我们认为有必要对七言转韵律体的格律教学做一番揭示。另外,为了更具针对性,笔者特选取了此类体载中的名篇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作为分析的范例。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在文学史上曾有“孤篇压倒全唐”之誉,作为一首著名的七言诗,古今人多将其归为七言古诗,如沈德潜《唐诗别裁》、马茂元、赵昌平《唐诗三百首新编》等书的做法,事实上,这首《春江花月夜》并非古诗,而是律体中的一种。与其他格律诗一样,作为七言转韵律体的《春江花月夜》也有自己的体制特点。
第一,篇制上以四句节为主,偶尔间以二句、六句、八句等。就《春江花月夜》(本文所论唐诗,文本均以《全唐诗》15册本,中华书局1999年为准,以下不再一一说明)而言,全诗三十六句,每四句一转韵,共九节,是一首典型的纯以四句节为主的七言转韵律体。其九节可分别析列如次: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以四句节为主,参杂二、六、八句节的也有不少。其中杂以二句节的,如宋之问《明河篇》、李颀《少室雪晴送王宁》等;杂以六句节的,如江总《姬人怨服散篇》、王维《陇头吟》等;杂以八句节的,如武三思《仙鹤篇》、张鼎《邺城引》等,同时杂以二、六、八句节的,如王褒《燕歌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等。
第二,是各节所用之韵多平、仄韵交替。就《春江花月夜》而言,前面五个四句节都严格遵循此法,其中第一节押平声“庚”部,第二节押去声“霰”部,第三节押平声“真”部,第四节押上声“纸”部,第五节押平声“尤”部。最后两节也是符合一般规矩的,即第八节押平声“麻”部,第九节押去声“遇”部。但这首诗从第六节开始,连押了三个平声部,却不合此类体裁通常的做法。因此,可以说在各节所用韵是否平、仄韵交替这一方面,《春江花月夜》并不具有典型性。
关于七言转韵律体的这一特点,我们不妨佐证以其他作品。如王维《桃源行》,全诗共七节,分别押平声“真”部,入声“屋”部,平声“元”部,入声“缉”部,平声“删”部,去声“霰”部,平声“侵”部等。又如张说《安乐郡主花烛行》,全诗共十二节,分别押平声“微”部,入声“质”部,平声“阳”部,去声“遇”部,平声“庚”部,入声“屋”部,平声“元”部,去声“翰”部,平声“文”部,去声“漾”部,平声“灰”部,上声“有”部。以上两诗都是严格遵守七言转韵律体节间平、仄韵交替这一特点的。
第三,每节首句多用韵。如上举《春江花月夜》共九节,第一节押平声“庚”部,首句末字“平”入韵;第二节押去声“霰”部,首句末字“甸”入韵;第三节押平声“真”部,首句末字“尘”入韵;第四节押上声“纸”部,首句末字“已”入韵;第五节押平声“尤”部,首句末字“悠”入韵;第六节押平声“灰”部,首句末字“徊”入韵;第七节押平声“文”部,首句末字“闻”入韵;第八节押平声“麻”部,首句末字“花”入韵;第九节押去声“遇”部,首句末字“雾”入韵,综上,可见全诗九节首句无不入韵。又如王维《桃源行》共七节,第一节押平声“真”部,首句末字“春”入韵;第二节押入声“屋”部,首句末字“隩”入韵;第三节押平声“元”部,首句末字“源”入韵;第四节押入声“缉”部,首句末字“集”入韵;第五节押平声“删”部,首句末字“间”入韵;第六节押去声“霰”部,首节末字“见”入韵;第七节押平声“侵”部,首句末字“深”入韵。可见,全诗各节首句同样也都是入韵的。
第四,往往喜欢在句与句之间,节与节之间重复使用某些字、词。就《春江花月夜》而言,句与句之间,如诗前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中“海”的重复使用,第三节“江天”“江畔”“江月”三词中“江”的重复使用,第四节两个“江月”和“长江”中“江”的重復使用,第八节后两句“江水”和“江潭”中“江”的重复使用等。节与节之间,如第三节末句“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末字为“人”,紧接着第四节首句“人生代代无穷已”的首字又是“人”,第八节末句“江潭落月复西斜”的末字为“斜”,紧接着第九节首句“斜月沉沉藏海雾”的首字又是“斜”。以上这两处用法,就是前人所说的“顶真”,也叫“顶针”。近乎“顶真”用法的,又如第一节末句“何处春江无月明”有“江”字,紧接着第二句首句“江流宛转绕芳甸”的首字又是“江”,第五节末句“何处相思明月楼”的末字为“楼”,紧接着第六节首句“可怜楼上月徘徊”又有一“楼”字。又如李白《捣衣篇》二、三节间重复使用“交河”和“北”,三、四节顶针使用“楼”字,四、五节顶针使用“明月”一词,五、六节重复使用“琼筵”和“宝幄”两词,六、七节重复使用“君”字,也属于这种情况。这种用法,加深了节与节之间的联系,气韵生动,而不至于因为转韵的关系,而使整首诗在节间有脱节之嫌。endprint
第五,在规定的位置多严格讲究对仗。七言转韵律体,每节因其句数不同,对于对仗的要求也有所差异。其中二句节的两句可以对仗也可以不对仗。四句节的,一般要求后两句要对仗,但如果这个四句节位于篇末,则后两句也属于可对可不对之列。六句节的,一般要求中间两句要对仗。八句节的,则一般要求中间四句要对仗。八句节以上的,以此类推。根据以上规则,《春江花月夜》除了首节后两句不对仗较为特殊之外,中间其他七节的后两句,即“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都在对仗之列,唯最后两句中以“去”对“复”略欠工整而已。又如王维《洛阳女儿行》,全诗共五节,每节四句,前四节后两句分别是“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鲙鲤鱼”“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自怜碧玉新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均属对仗,也符合前面所说的规则。
第六,注重平仄调配。和当时其他律体诗一样,七言转韵律体的平仄规则,也有一个完善的过程。起初,非律句较为常见,如梁代庾信《燕歌行》二十八句中,就有十一句是非律句。齐梁以后,非律句则日益减少,如陈代江总《新入姬人应令诗》全诗十八句,非律句仅两句。到了初盛唐和大历年间,非律句则比较罕见,有的话也是一两句,此时更常见的是失对和失粘,甚至有些作品连失对、失粘也没有。就张若虚这首大抵作于初盛唐之交的《春江花月夜》而言,其在平仄方面的特点也大体符合以上论断,即全诗三十六句,除了第一节首句“春江潮水连海平”和第三节首句“江天一色无纤尘”为特殊律句外,非律句则仅有一句,为“海上明月共潮生”,其余则都属于律句。其中比较常见的是失对,如首节后两句“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第二节后两句“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第三节后两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第五节前两句“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末节前两句“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等,均属于失对。其次是失粘,如第四节前两句与后两句失粘,第八节前两句与后两句失粘等。就声病的轻重而言,失粘轻于失对,失对又轻于非律句。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中,还有两节是完全符合格律的,其中既没有非律句,也没有失对或失粘,即诗中的第六节和第七节,可以说,这两节与一般所说的七言律绝并无两样。
参考文献:
[1]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张培阳.近体律句考——以唐五律为中心[J].文學遗产,2013(03).
[3]张培阳.论七言转韵律体的体制特征——兼及律体的判定标准[J].文学遗产,2016(02).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传统七言古诗体制及其演变研究”(项目编号:15CZW029)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培阳,男,文学博士,南阳师范学院文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诗词曲格律研究)
(责任编辑 葛星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