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青蛙

2017-10-12 03:58林为攀
青年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蛙人发条青蛙

⊙ 文 / 林为攀

出 发

发条青蛙

⊙ 文 / 林为攀

林为攀:九○后。作品散见于《大家》《青年文学》《萌芽》《作品》《文艺风赏》等刊。出版长篇小说《追随他的记忆》和小说集《当一朵云撞见一张纸》。曾获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一届掌阅文学短篇小说大赛冠军等。

这些年,为了寻找蛙人,我走南闯北,但每次都一无所获。就在我绝望之时,我的朋友告诉我说:“蛙人在蛙镇。”

朋友之前供职于政府部门的情报科。他很健谈,也很聪明,如果一个普通人健谈又聪明,无疑会很有异性缘,但在情报工作方面,健谈无异于一颗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那些人是嫉妒我的能力,”他对自己被炒鱿鱼愤愤不平,“看来有才华的人在哪儿都会受到倾轧。”

出于职业习惯,他每天还会留意新闻。在给我分析一则寻人启事时他说:“上个千禧年人类曾有一度停止了繁衍。”这跟官方口径大相径庭,众所周知,那时是人口爆炸的高峰期。他见我不信,用性命赌咒发誓:“当时人类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蛙人是介于蛙和人类之间的生物。科学家为了补充人力资源,发明了蛙人。当科学家解决了人类生育难题后,这种盛极一时的蛙人就被秘密批捕杀害了。”他说。

“科学家为什么不发明机器人代替人类?”我问。

“研发机器人需要的资金远比发明蛙人昂贵。”他说。

说实话,我刚开始是不信的,这家伙不去写书真是可惜了。我甚至建议他从事写作,把他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全部写出来,肯定会大卖。但这厮甩给我一个白眼,告诉我说:“我所说的全部是真的,爱信不信。”

那段时间,我的写作陷入了瓶颈,每天百无聊赖,明明脑海里有很多想法,就是没办法下笔写出一个字,就像难产的孕妇,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爽。在咖啡馆枯坐的无数个日子里,有一天这个家伙又走到我面前,我马上抱起电脑就走,但他却没像前几次那样让我留下来,而是坐在我刚坐过的位置上,嘬着我喝剩的咖啡渣,跷着二郎腿,一副欠扁的样子。

“有好事?”我很好奇。

他没理我,而是盯着吧台上那个个子小小的、胸前尖尖的女服务员。我好话说尽,他才把视线放回我身上。“我是来给你提供写作思路的。”他说。说完丢给我一沓写着“内参”字样的资料。我一张张翻看,发现里面的内容就是他这段时间不厌其烦所说的蛙人事迹,资料内容超出我的认知范围。除了照片外,资料还标有国家最高机密指数:★★★★★。

从那以后,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都会翻看这沓资料,随着研究的深入,我打算查找蛙人。据资料显示:蛙人并未全部灭绝。当年有一男一女两个蛙人通过巧妙的伪装躲过了军队的碾轧,逃到了一座连卫星都无法定位的山里。

蛙镇位于南方,崇尚辟谷养生,奉行素食主义,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但在前几年,蛙镇由于盛产田蛙变得人尽皆知。

“注意安全。”分别那天,他对我说。

“放心,我打得过青蛙。”我说。

“保重。”他说。

⊙ 【希腊】乔治·克里斯塔基斯

现在,我坐在三轮车里颠簸到了蛙镇。我对现代社会竟还有像蛙镇这样落后凋敝的地方感到无法理解,而且声控手机在这里也无法使用,必须要在网上购买几百年前的翻盖手机才能和这里的人联系。三轮车司机告诉我,虽然蛙镇很多餐馆卖蛙,但最正宗的只有那家“稻花村”。我跟司机互换电话号码后,发现蛙镇正在修建牌坊,牌坊用铁搭建而成,有点像缩小版的埃菲尔铁塔,顶上一左一右两条吐着火球的黄龙,中间“蛙镇”两字隔老远就能瞧见。

有人一笼一笼地往餐馆送蛙,拥挤的蛙睁大眼睛很快被切腹剖肚,去内脏,丢到一个个塑料盆里,盆里堆满了刚杀的蛙,这些挺直了四肢的一具具尸体,在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我走进“稻花村”,见到了老板娘。她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还戴了手套。服务员招呼我坐下,我看着很快端上来的爆炒牛蛙,有点反胃,最后只好胡乱咽了半碗米饭。

我找了一间看上去稍微干净的宾馆,旅途的疲惫使我很快进入了梦乡。我在梦里看到蛙镇那些被杀死的蛙全部都活过来了,而慕名而来的食客一个个都成了蛙的盘中餐。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宾馆老板给我端来晚饭,我一见又是青蛙肉,没忍住,吐了老板一脸。老板气冲冲地端走晚饭。

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那沓资料,包里还有那张地图,画圈的地方就是这些年我去过的地方,密密麻麻堪比经纬线。

资料上的照片眉眼之间似曾相识,下面还有一行文字说明:

1号长跑蛙人,性别女,适合从事马拉松。

另外一张资料的文字说明是:

2号跨越蛙人,性别男,适合从事跨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蛙鸣。我掀开窗帘,看到夜幕下的蛙镇熙熙攘攘,那些笼中蛙发出的蛙鸣遮住了车辆的鸣笛声。

我摸到了山上,月亮刚被云遮住,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这条小路消失在光亮尽头。不久,从云里钻出的月亮,照亮了这条小路。前方窸窸窣窣,似有动静,我悄悄近前。

“看来蛙镇的美食浪得虚名,没能征服你的胃呀。”朋友对我这么快回来感到很奇怪。我没跟他贫嘴,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那天夜里在蛙镇所见之事。

我需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梳理在蛙镇的所见所闻。

我们坐在午后的咖啡馆里,两杯咖啡下肚,我那颗在蛙镇受过惊吓的心脏还未平静下来,而他却表现得风轻云淡,打听完蛙镇的美食后便不再理我,又把视线放在了那个人长得小小、胸前尖尖的女服务员身上。

我说起我走的那天,司机不解,问我,这么多年来,蛙镇征服了从外地赶来的所有饕客,每个来到此地的人都乐不思蜀,别人赶都赶不走,怎么才来一天就要走?不会是那些东西不合你胃口吧?我不置可否。

司机在大半夜接到我要离开的电话毫无怨言,按他的话说反正他失眠已久,正好可以借机看看夜色中的蛙镇。我从他的话中得知蛙镇的人大都罹患了失眠症,他们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却不得不躺在床上,因为外面噪声很大,就像有成百上千只青蛙对着喇叭在集体放歌,只有拉紧窗帘才能稍微阻挡这些噪声。

“你觉得失眠症怎么回事?”朋友问,“最后怎么样了?”朋友有点好奇了。

“最后还能怎么样啊。”我摇摇头。

朋友就说,这段时间社会上出现了很多怪事。很多从蛙镇回来的人都得了失语症,所谓的失语症就是不会讲话了,一开口就是呱呱声,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科学家通过研究患者的血液细胞意外发现这些人竟有青蛙的DNA,为此政府严密封锁消息,对外一律宣称:失语症。失语症患者不能再发出人声,最后甚至连手脚都有蜕化成蛙腿的危险。不仅如此,他们的皮肤也变得像蛙皮一样黏糊糊,油腻腻,这是分泌出的黏液造成的。他们只好穿上之前滞销多年的抗辐射服,像个太空人那样出行,吃饭,逛街。

朋友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我见朋友没看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那晚我走在蛙镇那条山路上时,突然听到某处蛙声大作,比蛙镇任何一处蛙声还响。我循着声源处走去,真是步步心惊。打小我就好奇和害怕一切未知事物,总要考虑很久,好奇才能战胜害怕。我仰仗这种奇怪的胆量,进过墓穴,躺过棺材,享受过小伙伴钦佩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能躺死人棺材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那天,只有我一个人,我给自己壮了很久的胆才敢继续往前走。这座山不高,之前还有几棵树,现早已成了秃子,依据山上的石头判断,这座山的岁数不会太大,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谢顶了,可能真的因为日夜遭受蛙鸣所致。我来不及多想,就被眼前一口池塘吸引了注意,我从没想到这么一座荒山竟有如此洞天福地,只见这口池塘像个美人的樱桃小嘴,微微翕张着,我这才看清原来翕张的并不是池塘,而是池塘里的蛙。

蛙有无数只,无数只蛙挤成一团,争相吞吐着不多的水分,蛙眼像未经雕琢的宝石那样黯淡无光,蛙身上分泌出的黏液让众蛙秤不离砣,唇不离腮。而且有的蛙身上的疙瘩好像也要被挤掉了似的。蛙的长相如此不堪,就在我意欲作呕之时,眼前的一幕更是让我差点吓晕过去。

我看到一个蛙状的人正在下卵!

我幼时是看过青蛙产卵的,每年春天青蛙都会藏在池塘的荷叶下产卵,卵像珍珠奶茶里的黑珍珠,外面还有透明的黏液,遇水即膨胀,且彼此相连,结成一大团卵块,当卵黏成大团时,用手提起,好像拎起一大串珍珠。蛙卵孵化后,便是蝌蚪……

若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蛙卵,说不定我会生出思乡之情,但从一个人的下体见到蛙卵,我觉得任谁都无法接受。我很想确定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当时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看到了在梦中都罕见的景象,我很害怕,下意识地往回走,但那个产卵之人好像听到了动静,他/她转过了头,我从背后判断不出对方的性别,当其转身时,我发现对方还戴着口罩,身上也看不见一寸皮肤,我以为是月光不亮所致,但后来想想,对方确实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只是眉眼之间颇为熟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我来不及多想,对方正在追来,不,正在跳跃。已经来不及了,我长得瘦小不堪,一步跑不了多远,而且对方一跃就能跃出几十米,即使最擅长跑步的夸父也不过如此。我必须在对方追上我之前想办法逃生。就在我的脑子车轱辘来回转动时,突然下雨了,毫无征兆地下雨了,但味道很奇怪,不像雨水的味道,而且还有一股腥臭,用手摸发现黏糊糊的,像胶水一样。我赶紧跑,但脚却被这种黏液粘住了,无法动弹。我害怕地往后看,发现月亮被遮住了,对方跳跃中的身子遮挡了月亮的光辉,而且还边跳边从嘴里喷射出这种绿漆似的黏液。

我被牢牢固定在原地,身边的黏液越积越多,看来我就算不被蛙人吃掉,也会被黏液窒息而死。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拥抱死亡之时,从头顶倾洒而来的黏液突然少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夜空还是那个夜空,星星还是那个星星,并未有什么黏液挡其光彩。我偷偷往身后看,眼前的一幕又差点让我笑抽过去。

这个蛙人以为自己跳跃能力很强,就可以有恃无恐地在半空中随意蛙跳,而且还一边跳一边喷射出恶心的黏液。众所周知,青蛙捕食时除了跳跃,舌头也很关键,舌头可以伸出老长,吃掉停在稻田里栖息的昆虫,吞掉在低空中盘旋觅食的蚊虫。这个蛙人,在喷完黏液后,也想伸出长舌,把我一口咽下去,却没想到由于跳得太欢了太急了,舌头非但没有瞄准目标,反而缠在了一棵枯枝上,现正张着嘴试图把舌头收回来。我赶紧脱掉鞋子,摆动手臂,撒丫子死命跑。

跑了一会儿,我停下来看看蛙人有没有追来。为了让自己完全脱离险境,我在暗夜里学老鼠吱吱,学蛇咝咝,试图吓跑对方。我支着耳朵听了很久,确认没危险了,这才躺在一旁惊魂甫定。待心跳平稳后,我掏出手机给那个三轮车司机打了个电话。

三轮车经过“稻花村”时,老板娘正在门外杀蛙,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我看到老板娘脸上的口罩在漆黑的黎明时分也没脱下来,身上照旧包得跟茧一样,那只拿刀的手也戴了手套,浑身上下除了那双对我怒目而视的眼睛,看不到一丝皮肤。

我坐在车里脊背发冷,哆嗦个不停。司机很奇怪,这么平的地车身怎么会颠簸。他哀叹自己老了,蹬不动车了。车子很快颠出了蛙镇,陷入前方的薄雾中。我回头看到雾色中的牌坊,“蛙镇”两个巨锤状的大字慢慢通过上油的滑轮升起来了,挡住了旭日光芒。

我的朋友当情报员之时见惯了大风大浪,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聘期如此短暂的情报员上哪儿去见这么多大风大浪。但他告诉我说:“只要留心观察,生活中处处有风浪。”

刚开始我并不认同朋友的看法,但这次的经历却让我深信不疑。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喝着咖啡谈着天,突然闯进一个大汗淋漓的男人。这个男人体态臃肿,走姿鹅行鸭步,看上去走得很急,但实际上步履缓慢,像受到一股无形的阻碍。他走到吧台,身形遮住了那个可人的女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慢慢喝。我看到那个两人沙发甚至还受不住他的屁股,空间狭窄,让他的呼吸有点急促。我的朋友为了证明自己那个朴素的观点,指着对方跟我说:

“你猜那个是不是蛙人?”

我没有回话,我的思绪还在蛙镇。

我在想那天晚上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很多时候,我的看法常会改变。譬如我在午夜梦醒时分突然想起自己的身高,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一样,但翌日看到明媚的阳光又很快会让我恢复信心。心理医生的看法是:接受了不彻底之教育。换句话说,这是新闻教育体制下的后遗症,若是教育彻底之人,就不会像我这样胡思乱想,只有教育不彻底者,才会每天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看法。因为我们从小接受教育的场所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个鸽子笼般大小的网格里。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对应一个网格,网格不大,刚好能装下一个小孩。小孩在网格里除了盯着屏幕上的新闻,不能乱动,也不能乱叫,只要乱动乱叫,旁边的按钮就会发出警报,这时座位就会下降,直到头顶也被网状的天花板覆盖为止。说实话,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一度变得乖巧听话,但长大后我无意间通过阅读被禁的史书后发现,原来我们这些人都被当成了试验的小白鼠。史书上记载了很多类似的事件。从那以后,我便怀疑起了这个世界。

每当我满腹狐疑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会疼痛,甚至在最危险的时候,我的大脑都不是发出让我逃跑的指令,而是联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件,比如那天晚上在蛙镇时,我明明就快被蛙人吞噬了,但脑海却还在想什么青蛙产卵。“原来这一切都是教育不彻底所引起的症状”。为了不让自己胡乱思考,我只好每天去往咖啡馆喝咖啡,刚开始,我对此疗法不以为然,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咖啡非但不能安神,反而会使精神极度高亢。但医生再三保证,现在的咖啡经过改造后早没了咖啡因,而是添加了很多安定剂。就这样,咖啡喝得越多,我每晚睡眠就越沉。

我的朋友见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赶紧让我把眼前的咖啡喝完。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有没有类似的感觉。这个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朋友,有时神秘有时平凡。让我越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他的童年,也就是他受教育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但依照我自身的童年判断,他的童年应该也是待在网格中受教育。我们这些人的童年,不出意外,大抵还是相同的。但奇怪的是,他却从未跟我提过。喝完咖啡后,我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于是说道:

“蛙人的个子要是有这么大,就是蛙人统治人类,而不是人类统治蛙人了。”

我的朋友听完我的话后,盯着我看了很久,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然后他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你知道了。”

“什么,我知道什么?”我感到很奇怪。

这时传来一阵强烈的腥臭,我不禁掩住了鼻子。我以为空气又到了敏感期。每隔一段时间,空气就会变得格外敏感,敏感期的空气脾气暴躁,口气污浊。一米内无法视物,人们呼吸不畅,常常迎面相撞,好不容易摸到室内,发现室内聚满了戴着好几层口罩的男女,额头还闪闪发光。呼吸科就这样戏剧性地成了医院最赚钱的部门,一些花卉盆栽大棚,也为此赚得盆满钵满。但一些会散发出气味的烟囱、火葬场,都被勒令关了门。不过空气还是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敏感。没想到今天空气又到了敏感期。

我从包里拿出五层防护口罩,还没戴上,就发现腥臭来自窗边。窗边那个臃肿的男人正在擤鼻涕,他面前的桌面很快堆满了废弃的面巾纸。擤鼻涕的声音很大,好像来自洞穴深处的轰隆声,而且每擤一次,他庞大的身躯就会震动一次,好像悬崖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擤完后,他冲我们笑了笑,我看到他的鼻孔像双管猎枪一样大,而且鼻翼两旁还红肿不堪,我不禁冷汗直冒。他试图坐起来,但是他的体重没办法让他顺利坐起来,还是瘫在沙发上,那个可怜的双人沙发就快像弹簧一样,被压扁在地了。

我的朋友见状,想走过去看看,但他还没起身走动,一阵绿雨就洒了出来。我的朋友虽早不在情报科,但他却从未放弃成为一个福尔摩斯的伟大理想,在这个紧急关头,幸好那把从不离手的伞救了他,他及时撑开伞,挡住了这阵恶心的绿雨。雨哗啦啦地打在伞面,让伞重了很多,我的朋友不敢合伞,怕绿雨还会冷不防地下个不停,但他又很想看看这把他钟爱的伞成什么样了。气氛一时有点僵硬。

我的目光越过伞面,看到绿雨从那个男人嘴里不断吐出来。而且对方已经站起来了,正在往我这边走来。他全身的皮肤变得滑腻,而且还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他的四肢好像也变成了蛙腿,仔细看还有蹼,就像我下海时穿的潜水服上的脚蹼。更可怖的是他的脑袋也正在变形,他的耳朵正在急剧萎缩,他的眼睛在睁大,鼻子变塌,嘴巴拉长,活脱脱就是一张蛙脸。我吓坏了,赶紧躲到桌下,发现很多想逃跑的人都立住了,被地上那些黏稠的绿雨粘住了。

我赶紧把口罩套在手上,压着口罩慢慢爬,准备趁这个蛙人不注意,爬出近在咫尺的门。门外有很多尚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一脸严肃地路过这家咖啡馆,连头也没抬一下。我铆足劲往外爬,咖啡馆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叫声、喊声占据着不大的空间,让这些嘈杂的声音来回盘旋,变得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就快到了。我躲过了很多摔倒于地的身体,避过了很多高跟鞋、皮鞋的踩踏,正要爬起来开门的时候,却从我的身后传来一句让我脸红的话:“瞧你,胆子跟针一样小,没事啦。”我慢慢回过头去,发现我的朋友衣衫不整地看着我,嘴角还有一丝嘲讽的笑。他左手拿着一个微型针筒,右手握着那把破伞,伞像一个被打过靶的靶子,满是洞。

那个吧台女服务员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对我的朋友崇拜不已,一个劲地要他留下联系方式。我在女服务员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得知,原来在我躲在桌下试图逃跑的时候,我的朋友正跟这个蛙人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只见他在伞快失去抵挡作用的时候,及时用伞尖抵住了已经变身为蛙人的那个男人。蛙人的衣服由于身体的膨胀破裂了,肚皮有青蛙的斑点。朋友抵住蛙人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针筒,针筒里已经提前抽取了某种特殊药水,现在只需注射进对方体内就可以了。我不知道朋友为什么随身带有针筒,后来据他所说,这个针筒是他从一家医院偷来的,是为了对抗蛙人的。只要在每个蛙人体内打上一针,就可以让蛙人恢复成人。在当时的紧要关头,我的朋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及时把药水注射进了蛙人的体内,没想到效果真的很好,蛙人渐渐停止了喷射绿雨,蛙腿也变成了人腿,蛙脸也恢复成人脸的样子,最后变得比一只狗还温驯。

恢复成人样的男人一点都想不起刚才发生之事,不过他也为自己弄脏了咖啡馆而感到抱歉。女服务员已经把室内清扫干净了。整间咖啡馆除了我们几个,其他客人都跑了。

男人休息了几分钟后,气息平稳了许多,身上也没怎么出汗了。朋友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刚开始会错意了,以为这厮让我去跟女服务员要电话号码,于是就壮起胆子走在她面前支支吾吾。直到听到身后的笑声,我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原来他在暗示我等会儿跟踪这个男人。

男人准备出门了。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女服务员,悄悄跟在了对方身后。我们最后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这座废弃的工厂藏在公路旁。我从蛙镇回来的那天,通过两根高高竖立的烟囱,得知此地确有工厂。

这些年,我在每次追寻蛙人的下落时,都喜欢收集一些小玩意儿。其中有两件我尤为钟爱。一件是一面铜镜,背后有一只站在荷叶上捕食的青蛙,另一件是一个瓷器,刻有蝌蚪文。我一直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多年来一直想办法破译瓷器上的文字,请教了很多古文方面的专家,最后都一无所获。

铜镜是在深山老林的一棵树上发现的,瓷器是在深海的一艘沉没的古船上找到的。自从没有人能破译上面的文字后,我只好自学一些失传已久的古文字。而且随着研究的深入,我怀疑起了人类起源于猿猴的观点。我还发现,蛙人的出现绝非像我朋友所说,只是为了补充一些人力。如果真是如此,没有必要隐瞒这个消息,就像研制机器人就从来不会偷偷摸摸。这些蛙人体内都有一个发条装置,上紧发条后就会干活,发条松后就会停止。也就是说人类只要掌握了发条运行的规律,就能想停就停,想动就动。怎么可能让蛙人产生自主意识,从而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离开蛙镇后,我越发觉得蛙镇可疑。

小小的一个蛙镇,居然修了一座高大的牌坊,而且还是依埃菲尔铁塔的样子建造的。埃菲尔铁塔上也有很多滑轮装置与发条装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乘坐电梯替换那些生锈的滑轮和发条装置,铁塔就这样平稳地屹立了几个世纪。除此之外,英国的大本钟上也有发条装置,虽然在这个现代社会,发条时钟已经落伍了,但还是每天准时报时,从不延误。对外的口径是:为了保护地标建筑。但我却觉得远非如此,因为在北京等一些东方城市,很多古建都拆毁了,拆毁的大部分是木制建筑,一些钟鼓楼却幸免于难。

我隐隐觉得蛙镇的牌坊一定和这些国家的标志性建筑有所关联,而且蛙镇的牌坊每当清晨升起“蛙镇”招牌时,就像一个巨大的铁锤时刻要落下来一样,而且上升的姿势像极了青蛙跳跃的动作。司机说几年前蛙镇还是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每到夏天都会有很多人慕名来此消暑。当老板娘来到这里,尤其在山头挖了一口池塘,养了无数田鸡后,环境就变得恶劣了。

司机的这番话让我不禁怀疑老板娘可能是逃走的蛙人之一,我问司机老板娘有没有丈夫。司机告诉我说:“只有她一个,没有相好的,很多人之前都想打她的主意,但只要见过她脱光衣服的样子,都吓跑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就是见过她脱衣服的其中一人。”司机说。

我让司机告诉我老板娘脱完衣服后的样子。司机以为我不怀好意,也抽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我马上解释自己并没有不怀好意,但越解释司机不怀好意的笑声便越大。

在去往咖啡馆的路上,朋友告诉我说,社会上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变成蛙人了,证据就是最近商店、电影院和一些超市的人都变少了很多。他查过人口统计局这半年来的数据,发现并未发生大规模的人口流失事件,也就是说这座城市的人口还和前几年持平,甚至还有增多的趋势。

此外,前往医院就医的失语症患者也越来越多,更奇怪的是,这些患者之后就消失了。而且这些患者都是一些偏好特殊食物的人,都是近段时间去过蛙镇的人。朋友让我最好也去医院看看。

“既然医院都找不出病因,”我说,“我去也是白搭。”

朋友点头称是。失语症患者刚开始是不会发声,说出的话带有呱呱声。他让我多说一点话,他好听清我的声音是否也有呱呱声。于是我一路上说个不停,最后让他不厌其烦,只好让我闭嘴。

朋友虽然是一个过气的情报员,但对历史的了解并不在我之下。他对我这几年的思考成果颇为赞同,并说了一句让我大为惊奇的话:“谁掌握了历史,谁就控制了未来。”虽然如此,但他对那面铜镜和瓷器也不甚了然。

“我们像不像发条青蛙?”下车前他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我们从小被固定在一个预定的轨道,循规蹈矩地生活、学习、就业。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青蛙一样,蹦跳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从这方面来说,“我们真的和蛙人没什么区别”。想起这些年由于偏离轨道所遭受的困厄,我觉得从古到今,任何一个试图打破现状的人都会被当成怪胎一样看待。“你虽然表面上是因为没有思路而无法再出书,实际上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东西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从这方面来说,我和你殊途同归。我表面上是因为暴露了国家的秘密而惨遭辞退,实际上是因为我无法认同情报科的工作而不幸出局。”

“在这个国与国之间的界限早已不分明的时代,还要人为设置障碍,这本身就有违时代发展规律。”他抱怨道。

我透过车窗看着冷峻的建筑和那些木偶般的人群。建筑物就像一个蚂蚁窝,我们这些人就像一只只蚂蚁,木然地走进窝里,为蚁后的生活提供必不可少的保障,而我们只能分得一些残羹冷炙。但最近甚嚣尘上的蛙人消息却有打破这种平衡的趋势。报纸网络眼见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改变策略,自导自演一出出穿着蛙人面具的人跑到公开场合叫嚣的闹剧。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为此义愤填膺,誓死要捍卫自己宝贵的生活领土,他们甚至还包围了大部分有“蛙”字的餐馆、书店和一些超市,勒令他们关门,滚出这座城市。我们停好车,从地下车库出来后,发现这种示威活动又开始了,这次是一家可怜的饮料公司,仅仅因为商标上有一个“娃”字。

我们坐在咖啡馆里,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一个真正的蛙人。

我还是第一次得知蛙人通过注射某种药物后会恢复人身。朋友告诉我说,其实这些药物是蛙人自己研制出来的。因为现阶段蛙人还是属于一小撮群体,为了能正常融入这个数量庞大的人类世界,不得已研制出了这种能暂时变成人类的药水。也就是说,蛙人能成功地在人与蛙之间来回切换。

我们跟踪对方来到工厂时,那两根高高的烟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工厂的大门上方有一行文字,蝌蚪状的文字,我们看不清楚。而且旁边的玻璃上还有一幅画:一只站在荷叶上伸出长舌捕食的蛙。我们凑近后,意外发现被蛙捕食的居然是缩小了好几倍的人类。而且池塘底下都是一些半沉半浮的尸体。

我们进得铁门,眼前的场景让我们大惊失色。只见工厂内部的装置就像一个人体内部构造,从最顶端脖子状的传送带输送某些东西到肺部状的铁盒子里,再从里面输送到胃囊,再从胃囊滑到那个肛门形状的网格里。那个蛙人抬起网格,好像密密麻麻的蛙卵膜。再把网格放到一个通风口,我们吃惊地看到通风口里多了很多青蛙,而且这些青蛙马上变成了人,分散到城市各个角落。

这时,蛙人操起手机,发出呱呱声。蛙人在自己的地盘恢复成了蛙身。我听不懂对方所说的话。不过好在朋友解密过蛙语。

朋友说:“蛙人说原料不多了。”

蛙人让电话那头的人赶紧多送原料过来。说完后,工厂屋顶很快开启了一个巨大的洞,从洞里跳进一人。此人蒙着脸,包着身子,竟是“稻花村”的老板娘。我差点叫出声。老板娘钻进洞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蛙人。

老板娘:“呱呱呱。”

男蛙人:“呱——呱——呱——”

朋友对我翻译其中的意思,分别是:

“我不想再待在蛙镇了,我要时刻跟你在一起。”

“乖,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朋友合上我的嘴巴,让我别吃惊。令我感到更奇怪的是,此地离蛙镇足有千里,怎么可能在片刻之间抵达?

朋友对此的解释是:蛙人有超强的跳跃能力。证据是:在上个千禧年的悉尼奥运会上。有两只替我们国家参加跳远和跨栏的蛙人(伪装成人)成功打破了当年的世界纪录,却在颁奖那刻在突发故障的电子屏幕上得知其他蛙人惨遭迫害的新闻。于是这两只气急败坏的蛙人默契地从悉尼奥林匹克体育场一跃而出,跳进了大西洋,在我国的东南沿海顺利靠岸后,跳进了西部山区。

“现在他们回来报仇了。”朋友说。

当初科学家研制发条青蛙后,为了不让这种生物最后超出人类的掌控,在每只蛙人体内植入了巨大的限时发条,没想到发条青蛙最后通过注射特殊的药水,不仅润滑了发条,还拥有了自主意识,并且一度反制人类。

朋友说这个惊天秘密就藏在史书中。我们人类的历史其实都是蛙类的历史,证据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一些尚未破解的蝌蚪文。人类的始祖女娲其实是青蛙的始祖,而且女娲抟的土、捏的生物并不是人类,而是蛙类。蛙类世界曾一度高度繁荣富强,之所以最后被人类统治,就在于青蛙繁殖能力有一段时间急剧下降,为了补充劳动力,青蛙科学家按照青蛙的样子,复制出了拥有五官、四肢的人类,没想到最后却让人类拥有了自主意识,从而控制了这个世界,让蛙类丧失了立足之地。当人类世界高度发达后,也遇到了之前蛙类世界遇到的难题,即劳动力不足。人类科学家翻阅史料得到了研制发条青蛙的灵感,虽做好了应对措施,“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两只发条蛙跑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朋友说他本来也不知道,那些被禁的史书中支离破碎的线索并没有给他思路,我那面铜镜和瓷器上的记载也没给他灵感,直到刚才进这座工厂大门之时,在门外的蝌蚪文和那幅画面前,再加上进门后的这些见闻,让这些碎片化的线索一下子相连了,从而推导出了上面这个令人无法置信的结论。

“难不成我们还会被青蛙控制不成?”我不相信。

“之前蛙类也不相信它们会被人类统治。”他说。

“那发条青蛙为什么要开餐馆?”我说,“要知道里面兜售的美食都是青蛙的同类。”

“贪欲,”朋友说,“蛙类知道人类最喜口腹之欲,这样就可以麻痹人类。”

朋友见我不信,继续解释,而且那些人吃了青蛙美食就会变成发条青蛙的同类,因为这些食物里面添加了一些特殊的,可以使人变成蛙的药物。这样,蛙类就可以加快速度夺回地球生存权。

“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古建筑其实都是蛙类的遗迹?”我问。

朋友点了点头。

⊙ 【希腊】乔治·克里斯塔基斯

至于留下的那些发条装置和钟鼓构造的建筑是用来舆论造势的,一到恰当时机,就会有蛙人敲响钟鼓通知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蛙人。此时我才明白过来,蛙镇之所以颠簸不平,就在于它的地势偏低,如在井下。每天清晨,牌楼上的发条装置就会拉升起整个蛙镇,让井底之蛙来到地面生活。

朋友掏出电话,拨打告密热线,接电话的是一个女情报员,也是他的前同事。她接起电话后,一开始没听出是我朋友的声音。但是在我的朋友正确叫出对方的名字后,对方以为自己被监听了,骂了句脏话后挂断了电话。

我朋友又拨打110。但接电话的警察却以为我朋友在搞恶作剧。对方还在电话里列举了这段时间接到的所有恶作剧的电话。比如有一个家伙说大象飞上天了,牛羊改吃肉了。“现在你这浑蛋居然更无耻,竟说什么人类要被青蛙吃了。是你乖乖前来自首,还是我去铐你?”

眼见发条青蛙制造的蛙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快占据了整座工厂,我和朋友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我们又赶紧掏出手机通知我们的亲朋好友,却伤心地发现,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亲人,这些人早在上次我们告诉他们这个世界要发生战争了,他们坚决不信时,就跟我们绝交了。所以这次就算打通了,他们也照样认为我们的脑子出了问题。

朋友和我相视苦笑。悄悄退出工厂后,我们发现那些发条青蛙摇身一变,都变成了人,甚至还跟我们打招呼。我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残阳如血,我们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复杂,似乎还能听见千里之外从蛙镇传来的钟声,蛙人似乎要行动了。这时,我想起自己那本永远无法出版的小说,说:“你看我书里的内容都变成现实了。”

朋友看过那本书,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我确认结尾。

“最后地球毁灭啦。”我故作轻松地说,“不过好在太阳系其他星球上出现了生命。”

说完后,我感觉周身燥热不已,仿若置身熔岩,突然又感到手臂一凉,很快汗流不止。然后我就看到自己手臂上多了一个针筒。我慢慢恢复了平静,但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好像睡在一条颠簸的船上。

我还记得自己那本名叫《发条青蛙》的科幻小说的开篇第一段:“太阳系的九大行星是九个大小不一、颜色不一、重量不一的齿轮,它们维持着整个太阳系的平衡。但最后却由于冥王星惨被降格成矮行星,导致太阳系的行星链失衡,使南极冰封千年的蛙人因此有了破冰之机,一场蛙人与人类之间的战争即将打响……”

【出发】

特邀栏目主持:郑润良

林为攀的作品取材广泛,大多以想象力贯穿历史、现实与未来。他的作品色彩瑰丽,浪漫奇特,常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本文是他的第一篇科幻小说,却表现出了颇为成熟的品相。九○后成长于科技飞跃发展的时代,对科幻小说有天然的亲近感。我们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九○后作家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郑润良:你现在是工作了还是在求学?

林为攀:现在是自由职业,除了写小说,平时还写一些剧本。

郑润良:你大学在哪儿读的?学什么专业?

林为攀:大学就读于山东一所不入流的学校,专业是新闻。

郑润良:你从哪年开始文学创作的?

林为攀:从二○○九年读高三那年。

郑润良:第一次发表文章是什么时候?

林为攀:在二○一一年,小说《寻找莫莉》发表于《萌芽》第七期(下半月)。

郑润良:是自然投稿还是刊物找你?

林为攀:自然投稿。

郑润良:你最初喜欢哪些作家的作品?

林为攀:我从读高中开始对文学产生了兴趣,最初喜欢王小波和马尔克斯等作家。

郑润良:是啊,我正想说,你的这篇小说风格上和王小波有相似之处。

林为攀:应该是反乌托邦和对戏谑成分的一些运用和王小波有相似之处。

郑润良:你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的作品叫什么?主要写什么?

林为攀:叫《作家之死》。写的是一个居住在桥洞里的作家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天喜极而泣,突然暴毙身亡的故事。

郑润良:我个人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二○一六年是九○后写作元年,也就是说,近两年各个刊物相继开设九○后专栏。你觉得近两年的文学环境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林为攀:这两年相比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发表环境好了很多,许多刊物都愿意发表九○后文学新人的作品,这是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是,许多刊物为了迎合所谓的市场,开辟了许多类型小说的栏目。不过我觉得可以理解,无可厚非。

郑润良:你目前追求的小说境界是什么?

林为攀:小说应该是超越于现实的,再加上一点轻盈的诗意。

郑润良:用超现实手法表现现实?

林为攀:应该是将隐藏在现实中的非现实成分书写出来。说得详细一点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其实有两种不同的形态,一种是常规的生老病死;另一种是常态下的异状,比如目击外星人事件。而这种异状就是我目前想要追求的。当然,这么说有点玄乎,我也还没想好。

郑润良:你对科幻小说怎么看?

林为攀:科幻小说和其他类型的小说其实都差不多,说到底都是在写人,无非对专业知识的要求更高一点而已。

郑润良:你写的第一篇科幻小说是什么?

林为攀:就是这篇《发条青蛙》。

郑润良:之前有读过哪些科幻小说吗?

林为攀:科幻小说我读得极少,因为我有篇小说刚好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发表在同期的《文艺风赏》上,所以除了王小波的科幻小说以外,目前为止其他的科幻小说只看过《北京折叠》。

郑润良:有哪些科幻电影印象比较深?

林为攀:《月球》《2001:太空漫游》《黑客帝国》《盗梦空间》等等。

郑润良:国内外作家你还喜欢哪些人?

林为攀:国内的作家,喜欢鲁迅、汪曾祺、萧红等人;国外的作家,喜欢冯内古特、博尔赫斯、塞万提斯等人。但在喜欢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厌恶,因为这些作家都在小说技法上和思考方式上给了我极大的启发,于是我一直生活在这些巨人的阴影之下,导致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无法完全放开去写。所以这些作家一方面我很喜欢,另一方面又想极力摆脱他们的影响。

郑润良:这种想法没有错。摆脱影响是为了创立自己的风格。请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作品有阶段性的提升?

林为攀:应该是二○一六年发表在《大家》的那篇《御风》开始,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作品有所提升。因为在此之前,我的写作源泉主要来自两点,一是我的童年,二是我的师承。前者让我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后者则让我明白自己想达到的境界。另一方面,让我意识到故事并非是小说的全部,作家的感受才是小说的全部,只不过有的人喜欢通过故事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感受,有的人喜欢用思辨表达感受。但不管用哪一种形式表达感受,我认为对于语言、结构的要求都非常高,而某些崇尚小说就是故事的人,恰恰忽略了语言和结构等方面,认为小说只要讲一个故事就行了。问题是在当下,故事遍地都是,尤其媒体上的新闻报道,真实发生的故事一波三折,精彩刺激,读者若只为了看故事,为什么还要看小说?所以我认为,故事只是小说的一个外壳,是引诱读者“上钩”的前提,就像微信公众号里那些充满噱头的标题一样。所以,故事不应该成为小说的全部。

郑润良:那篇《御风》主要表达了什么?在风格上有什么追求吗?

林为攀:《御风》主要想表达一种超脱不得的内核。卡尔维诺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里讨论过一个关于“轻盈”问题,我觉得《御风》在文本表达上似乎接近了这种“轻盈”本质,虽然讲述的内容并不轻盈。风格对一个作家来说非常重要,几乎所有的大师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所以我也非常希望具备自己独特的风格,但要形成自己真正的风格又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至少目前为止,《御风》与我心目中的风格已经有所接近了。

郑润良:嗯。我要找来那篇小说与《发条青蛙》对照着读。《发条青蛙》的叙述在我看来,也是有某种“轻盈”气质的。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写作能支撑你的日常生活吗?你如何规划自己的写作与未来的职业生涯?

林为攀:现在靠写作尚无法支撑我的日常生活,所以我才会去接一些写剧本的活儿糊口。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够完全靠写小说养活自己。目前为止,我写过三本长篇小说,自称为“田园三部曲”,分别是《当一朵云撞见一张纸》《追随他的记忆》和《万物春生》,以及几十万字的短篇小说。现在看这些作品,还是有或多或少的遗憾,比如思考不够深入,人物形象比较模糊,将来我决定写“城市三部曲”,是三本长篇小说,分别从“身份的定位”“人的精神”以及“城市与自然的关系”三个方面切入,以弥补我在“田园三部曲”之中的遗憾。我还会写大量不同主题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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