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冀生
做粉条
1968年秋,连队种的10垧(150亩)土豆,用收土豆机翻出来,知青们用土篮子拾起来攒成一堆一堆的,因当晚没拉回去,夜里突然降温,全部上了冻,十几万斤的损失,连长咎责难辞,第二天就下了课。
冻土豆一化软塌塌的,颜色发红味道难闻,不能直接吃了,怎么办?做粉条吧。谁当粉坊大师傅呢?连里只有老孙头会做。叫“老孙头”,可他也就刚到50岁,成分高了点,是富农。那时讲阶级成分,不能重用。两位副连长发了愁,召集排长们开会征求意见。排长们也是两种意见,吵吵把火的。粉条总得做啊,最后决定选一个根红苗正的当粉坊班长,老孙头算技术劳力。我和知青小夏一起派到粉坊。
过去光吃过粉条,真不知道粉条是怎么做出来的。要先把冻土豆化开洗净,用桶锹铲成碎块,放到电磨里加水磨成糨糊,然后过包,就是把土豆糨糊放到纱布包里加水晃荡着过滤,漏满一大缸,土豆渣滓拿去喂猪。缸里的土豆浆水两三天后开始变红,粉面子渐渐沉到缸底。这里面的技术是让浆水发酵,把每天新做的和原先做的十几口缸里的浆水来回倒腾,浆水既发酵变酸叫粉面子沉底,又不能发酵太过变臭。看浆水的颜色,闻、尝味道是技术秘密。我多次不耻下问、虚心向孙大爷请教,他也有问必答,一脸诲人不倦的样子,可我总觉得云山雾罩,一头雾水弄不明白,离不开他这个老拐棍。那时也真够傻的,你要是弄明白了人家还吃什么呀?
土豆粉面子沉到缸底,把上面的水淘净,起出粉面子,晾晒成脸盆那么大一坨子一坨子的,就是淀粉,也就是副食店里卖的“团粉”。
城里来的知青们吃过见过,下工了蹭到粉坊参观一圈,嘻嘻哈哈掰一块粉坨子说尝尝,帮你们鉴定鉴定,回到宿舍加水化开,放在炉子上一熬,稀了是“藕粉”,糨了凉成冻,加点酱油醋就是“凉粉”,也算一种“知青小吃”吧。
冻土豆全做成了粉坨子,就要做粉条了,副连长派我去小兴安岭伐木,给知青们盖房子用,一去3个月,心里一直惦记着粉面子怎么变成粉条的?下山回到连队一放下行李卷,就找到做粉条的知青老邱询问。他告诉我,粉条都做完了,粉坊关门了。做粉条要把粉面子加水调成半干不稀,放到一个有细眼的漏瓢里,用手使劲拍瓢上的粉面子,从瓢眼里就挤出细细的粉面子条,下面是一口烧着开水的大锅,煮一会儿捞出来,挂在杆子上凉晒干就成了。我还是觉得不真切,让他开了粉坊门,拿着实物比画了一遍,才遂了心愿。
东北农家菜里的“酸菜猪肉炖粉”“汆白肉”“齑菜粉”里,大片的五花肉,细细的酸菜丝,长长的土豆粉,肥而不腻、香滑顺口,叫人垂涎令人神往。“东北大拉皮”粉味纯正、筋道爽口、柔软香滑,既可做主食,又可当菜肴,深受人们喜爱。和当年一起下乡的荒友们聚会下馆子用餐,总要点这几道菜。
现在城里工厂做粉条完全机械化了,从清洗——粉碎——过滤——浓缩——制粉条——包装是流水生产线,乡间那种传统的手工粉坊不知还有没有?那时连队做的粉条没有现在市面上卖得这么白、这么顺流,但是绝对“绿色”,不加任何增白剂、食品胶之类的东西。
開酒坊
中国的白酒芳香浓郁,醇和软润,风味多样。有八大名酒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泸州老窖、汾酒等和许多地方名酒,历史悠久,在世界上独树一帜。这些地球人都知道,我要说的是知青时代在生产建设兵团连队时开的土烧锅酒坊。
连队种稻子,打完场,好稻子交团部加工厂的国库,剩下许多稻瘪子,就是没灌满浆的瘪稻子,往年都粉碎了当猪饲料。这一年,连长突生创新观念,要用它烧酒。派我和天津知青大张,上海知青小章,北京女知青小顾去团加工厂酒坊学习。我们几个男知青学酒坊大场的活,出窖、蒸酒、扬渣。小顾学曲房里一套活,做培养基、引种、做酵母料等等。跟班劳动两个星期后就算结业了。
团加工厂酒坊的设备,那时看很先进,有蒸汽甑桶、冷凝桶冷凝器、晾渣机、水泥发酵池、储酒罐等,整套设备没十万八万置不起。连队没那么阔,好在连长有决心,“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几个跑遍附近有小酒坊的连队去学习参观,拿出一套方案,画了几张设备的草图。连队的瓦匠砌炉子、挖酒窖,木匠做甑桶。我们买口大铁锅翻过来烧里面,在外面擦豆油,放在甑桶盖上加凉水做冷凝器,一套设备实在土得掉渣,唐宗宋祖时代的烧锅大概是这样吧?匆匆准备了一个月酒坊正式开工。粉碎原料、制麸曲、配料拌料、蒸煮糊化、冷却拌醅、入窖发酵,心里始终悬着,不知能不能烧出酒来?最后一道工序是蒸酒,鼓风机把炉火吹得呼呼响,火苗子腾腾的,锅里的水哗哗地翻腾着,四名烧酒知青加上连长,五双眼睛十个眼球都直勾勾瞪着酒漏子,心提溜到嗓子眼。“出酒啦!”大张一声大喊,看着汩汩流出的白酒,翻滚的酒花,那兴奋劲不亚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大张拿个喝水缸子舀一碗,喝了两口,哈哈大笑,赶紧递给连长,连长是酒仙,一仰脖一口闷下去半碗,立马满脸春风,大喊“好酒!好酒!”挨个使劲拍我们的肩膀。我不会喝酒,壮着胆喝了一口,顿觉满脸发烧,浑身冒汗。
连队的小酒坊,每天能出上六七十斤酒,如果碰上料好、酒曲好、发酵好的话,能出上八九十斤。出酒时一边看酒花(泡)一边用酒度计测示,酒流儿接到酒精浓度45度,45度以下的叫酒梢子,都泼到料里让它再入窖了。卖出去的酒保证在60度以上。烧酒用的料基本是稻瘪子、麸子、稻壳、谷糠、玉米芯。春节前用高粱和玉米糠烧几锅纯粮食酒,卖给老职工。知青喝酒的很少,可下工了常三五成群地来酒坊“参观”,谁想尝尝就喝两口,看着他们喝酒的兴奋劲,特别是女知青们喝酒的神态,嘻嘻哈哈全没了城市大小姐的矜持,那也是一道春光明媚的风景。
第二次蒸馏开始烧出来的酒叫“二锅头”,是最好的,特别的浓郁醇香,一点也不上头,几口下肚包管叫你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气充血沛、飘飘欲仙。
小酒坊的酒叫烧酒名副其实,不仅是用火烧蒸馏出来的,划根火柴一点,腾腾地冒蓝火,一般都在60度以上。许多老职工买回去泡滋补药酒喝,腰腿痛的把酒点燃了拍在痛处热疗。
小酒坊做得白酒不勾兑,也不放香精什么的,都是原浆酒。我们灌了几瓶子带到团加工厂酒坊请大师傅们鉴定,几个大师傅喝了赞不绝口地说:真不敢相信你们几个学了两个星期就能做出酒来,而且这么好,不愧是大城市来的知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