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建安
张伯苓:“不可救药”的乐观者
文|张建安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张伯苓的名字注定要永远与南开连在一起,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学生们还曾经给张伯苓起了一个特殊的绰号,叫“不可救药的乐观者”。对于这个绰号,张伯苓本人基本认同,并说:“我的做事的秘诀,就在快乐。你们如能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成功如操左券。”
张伯苓1876年生于天津。他的父亲久庵公满腹才学,更以弹琵琶闻名,天津人称其为“琵琶张”。然而,由于贪图享乐,久庵公把一份很好的家业消耗殆尽,非常后悔,决心将儿子培养成材。
张伯苓幼年时接受了严格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父亲还随时指点他做人处世的道理。“人越是在倒霉的时候,越要勤剃头打辫”,父亲的这句话,张伯苓终身不忘,常用来鼓励自己,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要把精神振作起来,决不气馁。
13岁时,张伯苓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洋水师学堂。北洋水师学堂是中国北方第一所海军学校,在列强侵迫加剧的情况下,为中国培养最好的军事人才是建校宗旨,所谓“立中国兵船之本”。张伯苓进入北洋水师学堂学习时,学堂总办是严复,学堂的老师有中外籍人士,英文为主科,开设的课程有地理、代数、几何、水学、热学、测量以及枪炮操演、机械仪器使用等。在这里,张伯苓如饥似渴地学习近代科学知识,他也希望毕业后马上进入北洋水师,为国效力。
1894年,张伯苓最终以航海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然而这一年也正值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中方大败,张伯苓毕业后没有地方可去,苦等一年后才得以到海军练习舰同济号上当学兵军官。工作后,他一再亲身经受中国被列强欺辱的现实,切身地感受到晚清政府的腐败以及中国人才的匮乏。1898年,5月23日,在英国和日本的幕后操纵下,威海卫的中国海军基地由日本交还给中国,可是,仅仅一天之后,基地又被迫租借给了英国。中国自己的土地随便让人家屠割,这些情景令张伯苓终身难忘。在日后的演讲和文章中,他一再提到:“我亲眼看见威海卫的旗子两天之内换了三次。接收时,先把日本旗降下,用中国的龙旗替代,隔一天,又看见龙旗被英国旗代替了。对此,我真是悲愤填胸,深受刺激!想到国家积弱至此,海军救不了中国,而自强之道,只能创办新教育,造就新人才。我决心把我的生命用在教育救国的事业上。”他还说:“余时在北洋水师,感触种种国耻,知我之不如彼者,由于我之个人不如彼之个人。故欲改革国家,必先改革个人;如何改革个人?唯一方法,厥为教育。”
青年张伯苓
1898年,想要改变中国现状的中国人不只有张伯苓。在北京,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发起了维新运动。然而,旧势力显然更为强大,百日维新很快失败,戊戌六君子被杀,许多支持变法的官员受到打压或排挤。
在张伯苓回到天津想要办新式教育的时候,曾担任贵州学政的天津籍官员严修也回到了家乡。严修虽受传统文化濡养较深,然而他主动寻求新的强国之路,曾奏请改革科举制度,受到保守势力的排挤。返回天津后,严修马上聘张伯苓为家塾老师,用新式教育教授家中的孩子。此时,张伯苓所教的学生只有5名,然而,他所探索和施行的现代教育由此展开。
胡适在《张伯苓先生传》中这样介绍当时的情形:
我的朋友陶孟和——中央研究院社会研究所所长——就是严馆时代的一个学生。他对我讲伯苓先生的教学法,即使早在那个时期,就很可以称作“现代教育”。他是一位很好的“西学”教师——英文、算学和自然科学。他对学生们的体操很注重。他从在上水师学堂时记得的哑铃和体操用棍棒,画出图样让木匠定做了,给他的学生们练习。他同学生们在一起玩,并且教给他们各种操练和室外运动,如像骑自行车,跳高,跳远,踢足球。陶孟和还记得他的第一次用扑克牌做游戏和弹子戏,就是从张伯苓先生学会的。
胡适还如此评价:“这种承认科学和体育在教育上的地位,这种师生间自由而民主的共同教学和游戏,显露出年轻的张老师,是中国现代教育的一位创立者。”
1904年8月3日,张伯苓与严修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考察日本学校教育。他们看到日本先进教育对国家发展的影响,深受刺激。刚登上返回中国的轮船,严修便大发感慨:“吾安得于吾津试办民立中学一处,以作中学之模范?”陪同考察的张伯苓颇有豪情地回答:“是不难,所虑者无地与钱耳。苟有此二者,吾极愿效绵薄。”二人一拍即合,用严修提供的一部分房屋开办了私立第一中学堂,将学生扩充到73名。他们的办学也得到天津名人王奎章的帮助,学校每月所需的二百两银子就是由严修、王奎章两家共同承担的。
张伯苓手书校训
由于办学成果显著,到1906年,张伯苓得到社会各界有力地支持,邑绅郑菊如捐助了天津西南城角的十二亩地;严、王两家以及徐菊人等人共助银二万六千两,建设新校舍,开办新中学,这便是南开中学。作为创办人与校长,张伯苓将自己的一生与南开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南开中学建立在水洼地上,但很快变成了美丽的校园,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在这里,张伯苓全面展开了他的新教育。他说:“南开学校是产生在中国的国难中。因此他的目标是改革旧的生活习惯。”他把中国的积弊总结为五类:(一)体力软弱和健康不良;(二)迷信和缺乏科学知识;(三)经济的贫穷;(四)不团结和太缺乏共同的生活与活动;(五)自私。为了纠正这些弱点,张伯苓提出新教育的五项改革:(一)重视体育;(二)提倡科学;(三)团体组织;(四)道德训练;(五)培养救国力量。这五项改革,又以“公”和“能”为依归。“公”就是“公心”,“能”就是能力。惟“公”,故能化私、化散,爱护团体,有为公牺牲之精神;惟“能”,故能去愚、去弱,团结合作,有为公服务之能力。“公”“能”二字,不仅是张伯苓在南开中学的办学宗旨,后来也成为南开大学校训“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核心内容。
2017年,一场大型运动会正在南开大学举行。学校的组织者希望同学们加强体育锻炼,具备很好的身体素质,只有身体好,才能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不仅如此,体育活动还有更丰富的内容,奋斗精神、合作精神,都是南开大学非常重视的素质教育。其实,南开的这一传统早自张伯苓创办学校时就开始了。张伯苓重视体育可谓人尽皆知。他在当时国民体质普遍较弱的现实下一再强调:“中国人所最缺者为体育。”他尽最大的努力推进学校的体育活动,其高大的身材也常常出现在体育场中,成为中国最有名的“体育校长”。在历届华北或全国运动会上,张伯苓总是担任总裁判,他还因为1907年最早著文提出中国办奥运会的梦想,而被称为“中国奥运第一人”。当2008年奥运会真的在中国成功举办时,国际奥委会主席雅克·罗格特为《中国奥运先驱张伯苓》一书书写贺词,其中便有这样的话:“作为天津南开中学的创始人之一,他认识到,在提倡普及与参与体育的同时,把教育同体育结合在一起具有重要意义。他同时卓有远见地倡导中国加入世界奥林匹克运动。”
就像奥运会不只是单纯的体育运动一样,张伯苓也把体育与做人紧紧联系在一起,把“体育精神”化为“南开精神”。有一次,南开的两位学生分获天津中等学校联合运动会百码赛跑第一名和二百码赛跑第一名。张伯苓在周会上模仿学生最后冲刺时的姿势,意气风发地说:“嗯!到啦!这就是南开精神!不怕难,不怕苦,干!干!干!什么事都会成功!这就是南开精神!”
体育教育中,有一种极为可贵的精神叫合作。张伯苓一再提倡合作精神。他多次在演讲中提到并让人示范拉绳比赛。绳子一共是六根。一个力气大的人拉一头,五个力气小的人在另一头。如果五个人分向各处拉,就拉不过来;如果五个人同心合力往一处拉,就拉过来了。这正是合作起了作用。张伯苓进一步引导学生:“如果把体育中的这种合作精神推而广之,中国人都团结合作了,就一定不让任何外来势力侵略。”
周恩来曾是南开中学的学生,年轻时深受张伯苓的影响,喜欢体育,获得过两次野跑(长跑)比赛的优胜,一次班级运动会跳高第三名。不过,更被世人熟知的是,周恩来曾在南开中学的新剧团中扮演角色,而且扮演的是女角。
在当时南开学生的课外活动中,新剧团的表演不仅异常活跃,而且开风气之先,这自然与校长张伯苓的倡导有关。有一次大家去看戏,发现戏里的主角竟由校长本人扮演!
在张伯苓的主持和倡导下,南开中学在德智体三育外,还提倡群育,以新剧团、励志社、青年汇、敬业乐群会开展各种活动,有意识地培养和锻炼学生团体合作精神,开新教育的新风气。
1924年,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部分董事合影(前排左起:冯少山、卢炜昌、沈嗣良。后排左起:陈时、张伯苓、王正廷)
由于办学效果显著,南开中学的生源每年都在迅速增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学校的发展一帆风顺。
从开办以来,南开几乎无日不在风雨飘摇之中,中国动荡的时局,以及自然灾害的侵迫,似乎时刻都要致南开于死地。每每在学校四周枪声紧密的时候,张伯苓总会和师生们共患难,把大家聚到礼堂,用一种诚恳而幽默的语调来训话,使大家在一种紧张的环境中都能感到轻松和愉快。
“南开难开,越难咱越开”,这是张伯苓谈及南开经费紧张的情形时所说。频年经费的困乏,使张伯苓不得不四处化缘,免不了吃很多闭门羹,遭遇很多失败。好在张伯苓总能适时地调整自己,以拳拳爱国之心,百折不挠地发展教育事业。南开取得的成绩,使学校慢慢得到社会各界更多的重视和支持,捐助款不断增加。这自然缓解了张伯苓的压力,但他又主动给自己加担子,因为他要培养更多的有能力的中国人,所以即便募集来的捐款再多,也总是不够用。
1917年,南开中学已经有一千多名学生,教学设施已逐渐完善。然而,此时的张伯苓却时常感觉内疚。每每看到毕业生离开学校依依不舍的神情,张伯苓总觉得这些学生应该有一个继续深造的机会。他强烈地意识到:“普通教育仅为国民教育之初步,创办高等学校乃是国家发展的根本大计。”于是,他开始筹划另一件大事。
1917年、1918年,张伯苓两次赴美,考察了许多私立大学的组织和运行,归国后他便开始行动了。距1904年创办南开中学14年后,张伯苓要创办南开大学。这同样是一次巨大的挑战,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北平许多学校正在欠薪欠得一塌糊涂,政府的学校都快要关门了,这位张伯苓先生有什么本事,却要在这个时候来办个私立大学,这不是自己对自己开玩笑吗?且看他将来如何吧。”张伯苓的朋友也劝说他考虑自己的声誉,还是慎重一些好。张伯苓则一如既往地充满着乐观,认为:“过去办教育是为了扬名声,显父母,现在的观点不同了。教育是为社会谋进步,为公共谋幸福。”既然如此,便不必考虑自己的成败得失。
令人振奋的是,张伯苓在创办南开大学时,出乎意料地得到社会各界更有力的支持。有位天津籍的江西督军李纯,他与张伯苓并没有交往,但临终遗嘱中,将所有财产的一半,约五十万银元,捐给南开做基金。1919年9月,南开大学正式成立。与北京、上海许多私立大学只办文、法科不同,南开大学一开始便针对中国的现状,在文科外,设立了中国教育所欠缺的理科和商科,不久又添设了矿科。
此后数年,南开女中、南开实验小学、南开经济研究所、南开化学研究所先后成立,最终形成了大学部、研究所、男中部、女中部、小学部合而为一的学生总数达三千人的南开学校体系。在战乱频仍、国家危弱的环境中,张伯苓靠私人力量创办南开学校体系,可与国办的一流大学北大、清华并肩而立,称得上中国教育界的奇迹。虽然有了这样的成就,但张伯苓这样教导子女:“我是一个笨人,没有什么特长,但是我有一颗恒心,一生专心从事于南开教育事业不变,所以今天才能有这些成就。”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太聪明”了,而要懂得自己不比别人聪明,要能够傻干、硬干、努力干,这样才能干出一番事业。
20世纪30年代的南开大学校园,恢弘建筑与湖光水色融为一体,堪称中国最美的校园。诗人柳亚子赋诗赞叹:“汽车飞驶抵南开,水影林光互抱环。此是桃源仙境地,已同浊世隔尘埃。”然而,谁也没有想到,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不久,这个桃源仙境、教育圣地就受到了日军的疯狂践踏。
7月28日,日军迫不及待地由天津日租界用密集火力,昼夜不停地炮轰南开大学。
7月29日,日本又以轰炸机低飞,投掷大批炸弹轰炸。之后,日军军车开进校园,把未炸平的楼房,泼油纵火烧毁,美丽的校园全部被摧毁成废墟。
这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可是,为什么日军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对一个学校进行如此毁灭性的打击?这与张伯苓及南开师生长期的爱国行为有着密切的联系。
张伯苓有强烈的爱国心,早在1928年,他便专程去东北考察,回来后便说:“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大;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险。”他强烈地洞察到日本的狼子野心,迅速在南开大学部成立了东北问题研究会,集中调查日本侵略东北情形,搜集日本侵略中国的铁证。日本对东北问题研究会非常“嫉视”,在报纸上称“南开为排日根据地”。张伯苓不畏攻击,在校刊上开辟“东北研究”专栏,出版“日本问题专号”,加强对日本罪行的揭露。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侵略加剧,在张伯苓的支持下,南开学生更加积极投身于爱国运动,这势必引起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极端仇恨。而张伯苓则不无自豪地说:“在民国廿六年七月平津陷落以前,华北的学生爱国运动却大多是我们南开学生领头。”
正因为如此,张伯苓与南开成为教育界爱国抗日的典范,却也成为日军的眼中钉。在“七七事变”后不久,日军不仅完全毁坏了南开大学的校园,南开中学部和小学部也遭到同样厄运。南开中学部的西楼、南楼和小学部的教室,均化为一片废墟。不仅如此,日本特务还到张伯苓家中抓人,幸亏张伯苓与家人均已提前离开,特务们只把没有搬走的衣物抢掠而去。当时,张伯苓正在南京,惊闻日军暴行,想到40年来辛勤经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均是亲力亲为,辛苦得来,而今一旦惨遭毁坏,不禁悲愤交加。
可以说,南开是为中国而牺牲的。蒋介石因此安慰张伯苓说:“南开业已为中国牺牲了。只要中国存在,南开也会存在。”
事实上,张伯苓当时不仅要忍受南开被毁的痛楚,他还饱尝丧子之痛。
1937年8月,他的儿子张锡祜在驾驶飞机前往前线途中,不幸失事身亡。张伯苓闻此噩耗后,久久沉默,最后他抬起头来,说:“吾早以此子许国,今日之事,自在意中,求仁得仁,复何恸为!”
在家难、校难、国难迎头而来之时,张伯苓以最强的毅力,迅速从悲痛中摆脱出来,保持着一贯的奋斗精神,只管奋勇而前。为鼓励南开师生和国人,他多次发表讲话:“被毁者为南开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开大学校园
位于中国西南的昆明、重庆,抗战时期是中国的大后方。在昆明,南开大学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继续招收全国各地的学子。而重庆的南开中学更是马上成立起来。
原来,早在1936年抗战形势紧迫时,张伯苓就未雨绸缪,亲自前往重庆,购地800余亩,创办了南渝中学。天津的南开被毁,张伯苓着力经营南渝中学,1938年将其更名为重庆南开中学。更名典礼上,张伯苓勉励全体师生和校友:“日本人炸得毁我们的校舍,炸不毁我们的爱国心……人说逢凶化吉,我说逢小凶化小吉,逢大凶化大吉……有中国,就有南开!”
抗战期间,重庆南开中学成为全国最有名的中学之一,也成为战后复兴中国的象征。当时,所有来重庆的国际友人,都想到重庆南开中学参观,都想见见张伯苓这个人物。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代表威尔基,在参观重庆南开中学的生物、物理、化学实验室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像南开这样的中学,在美国都不多见。”他还在《天下一家》一书中盛赞:“张伯苓气宇轩昂,有学者严肃沉思的风度,但又具有一种温爽的幽默感。……无论我们论到印度、战争或是美国的大学,他的知识背景和判断,在美国都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日寇破坏南开的企图并没有结束。1939年5月,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后,日机追踪而来,投下大量炸弹。8月,日机开始以重庆的南开中学为目标,多次轰炸。每次被炸后,张伯苓都会带领全体师生宣誓,一定要将抗战进行到底。曾有人担心地问:“日寇再来轰炸怎么办?”张伯苓保持一贯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再炸,再修!”大家对张伯苓的乐观精神都佩服得很,有人干脆称他为“不可救药的乐观者”。其实,中国人也就是在这样的乐观和不屈不挠中,最终迎来了抗战的胜利。
1945年,全面抗战终于迎来了胜利,南开大学也由云南迁回天津。已经69岁的张伯苓老骥伏枥、雄心万丈,他先到美国治疗困扰自己多年的疾病,还愉快地接受了哥伦比亚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然后他便回国,立志要办一个比抗战前更大更好的南开学校体系。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伯苓的命运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1948年5月,张伯苓收到一封特殊的电报。蒋介石通过杜建时,敦请张伯苓出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张伯苓并不愿意做官,所以回复:“我不愿做这些事。黎元洪当总统时曾约我当教育总长,说什么我也不干。”“我是办教育的,还是办教育的好。”然而,由于张伯苓深有人望,蒋介石通过各种方式促使张伯苓出任,并在第四次派人来见张伯苓时带了他的亲笔信,信中大意是:“在行宪后,把教育部划归考试院,请先生要为全国的教育事业设想,再多尽一份力量。”这封信打动了张伯苓。最终,张伯苓出任了考试院院长。没想到,这也成为他终生的憾事。
事实上,张伯苓到考试院只呆了一个月,便发现国民党政府已腐败到了极点,达到无官不贪的程度,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于是匆匆离开,回到重庆沙坪坝的南开中学。南京国民党政府虽然屡次来电催促张伯苓履职,但张伯苓始终未应。
到1949年蒋介石将要逃往台湾的时候,曾两次亲自到沙坪坝的南开中学,非常恳切地催请张伯苓前往台湾或是美国,张伯苓都没有答应。
与此同时,张伯苓的去留也引起了中共领导人的高度重视。1949年9月的一天,张伯苓突然收到一封发自香港却并未署名的信,信的内容是:“老同学飞飞不让老校长走。”“飞飞”,正是自己的学生周恩来在南开时的笔名。周恩来的这封辗转发来的信件,使张伯苓拿定了主意。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张伯苓仍住在沙坪坝南开中学寓所。第二年春天,一天晚饭后,满怀心事的张伯苓突然一阵口角歪斜,第一次患了中风,躺了几天才渐渐恢复过来。
1950年6月,政务院总理周恩来特地派人接张伯苓及其夫人由重庆飞往北京,借住在傅作义在西城小酱坊胡同的寓所。此后,周恩来以学生身份多次看望张伯苓,畅谈国内外形势,这给予张伯苓很大的慰藉,他欣喜地看到新中国在清除贪污、经济建设和外交政策上的进步,高兴地说:“我现在已经老了,但是一生尽心力为国家民族复兴事业而奋斗,今日虽是退休了,但对于国家民族的大事,又岂能淡然置之耶?”同年9月15日,张伯苓回到天津,再一次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南开学校的身边,他还希望再为南开尽一份力。
1951年2月14日晚,75岁的张伯苓再次中风,经抢救后病情有所稳定,神志也还清楚,但已不能进食,只能靠鼻饲法维持生命。南开校友总会会长阎子亨提议,为张伯苓写遗嘱,这样的想法得到张伯苓的同意。大家公推黄钰生代拟遗嘱。
就在张伯苓逝世前的三四天,黄钰生将写好的“遗嘱”读给张伯苓听。黄钰生一段一段地念,张伯苓一段一段地表示赞同。等黄钰生读完全稿后,在场的另一人大声问张伯苓:“您说写得行不行?”张伯苓竖起了大拇指。
1951年2月23日,张伯苓与世长辞。3天后,《天津日报》公开刊载了张伯苓的遗嘱:
一八九七年,余愤于帝国主义之侵略,因严范孙先生之启发,从事教育,五十年来,矢志未渝。凡余所尝致力而未逮之科学教育,健康教育,爱国教育,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与我同学共勉者,今将在人民政府之下,一一见诸实施。余所尝致力之南开大学,南开中学,重庆南开中学,在人民政府之下,亦将积极改造,迅速发展。今日之人民政府为中国前所未有之廉洁良好政府,其发展生产、友好苏联之政策,实为高瞻远瞩,英明正确之政策。凡我友好同学,尤宜竭尽所能,合群团结,为公为国,拥护人民政府,以建设富强康乐之新中国。无限光明远景,余将含笑待之。友好同学,务共努力。
周恩来得知老校长去世的消息,特地赶来吊唁,他曾以惋惜的口吻说:“张伯苓校长是卓越的教育家,不是政治家。”他对恩师张伯苓充满了敬意。
确实,张伯苓终究不是一位政治家,而是一位教育家,一位伟大的教育家。
从一片水洼地平地而起的南开中学,到美丽宏大的南开大学,再到南开女中、南开实验小学、南开经济研究所、南开化学研究所,直至重庆的南开中学,新中国成立后欣欣向荣的南开大学,这些地方无不饱含着张伯苓的希望。张伯苓是建立南开教育体系的第一人,他用毕生的心血去实现教育救国的伟大理想,也对南开有着无法断绝的牵挂。他生前一再叮嘱儿子们:“我死后,一定要葬在南开大学内。我要永远看着南开的存在和发展。”然而当年却未能如愿。
48年后的1989年10月16日,张伯苓的骨灰终于迁葬于南开大学中心花园内,他的塑像蔚然耸立于南开的校园。
邓颖超(右一)与南开好友在重庆拜访老校长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