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凡
当今中国似乎有一种倾向,就是大家都想做博士生,最好是博士后。然后,能出国的出国,不能出国的起码也有一个很好的头衔。但是,在整个产业转型和成长的过程当中,劳动力,尤其是生产线上的员工,还是有很多提升空间的。我较早之前去过德国,发现德国的产业工人十分敬业,让我真的非常敬佩。
有点儿奇怪的是,德国上大学的人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多。很多人中学毕业以后,就直接到一个企业里。德国的职业教育非常发达,培训学校很多,员工进到企业以后,企业先花一两年的时间对员工进行严格的培训。培训完了以后,这些人就是非常合格的产业工人了,以后可成长为高级蓝领。德国产品的質量之高、工艺之完善,跟这种严格的职业教育密不可分。而让人感到诧异的是,他们的工资其实并不低。
其实过去在中国也有这种情况,但是后来这种传统没有了。20世纪50年代,一个八级工能养活八口之家,工资比工程师要高,我跟格兰仕的老总俞尧昌聊过,他跟我说了一些让我感到很吃惊的事实。
格兰仕是我国为数不多的可以在世界上称为行业冠军的企业之一。微波炉市场曾经是日本人的天下、美国人的天下,后来是韩国人的天下。格兰仕进入微波炉行业以后,用俞尧昌的话来说,决心摧毁这个行业的投资价值,就是说他们进入以后,别人不太可能再进入,否则只有亏本的命。格兰仕微波炉的价格竞争力非常强,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他品牌的产品要卖3000多元,格兰仕只卖400多元。格兰仕的生产线上不仅生产自己品牌的产品,还帮大量国外的品牌代工。格兰仕的主打产品一直是微波炉,现在还做一部分空调和其他家电。俞尧昌跟我讲,他现在最大的痛苦就是招不到人,招不到好的蓝领工人。
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悖论: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而工厂却招不到人。俞尧昌说,由于现在大学扩招,孩子们都去读大学了,不愿意读职业学校。
1999年,我国的大学生在校才500多万,2015年时则达到3700万。大学扩招以后,一些本来上不了大学的人也去上大学了。这就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方面这些大学生学非所用、用非所学,大学的师资、教学资源都跟不上,造成整个教育质量的下降。同时,那些中等专业学校、技工学校招不到好的生源。
企业的薪酬体系和社会的价值标准,可能促使大家一门心思地也要“学而优则仕”,仍然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干体力活儿、做手工制造还是比较低级的。薪酬体系上也是这样,中专、技校毕业的,工资就比较低。一个博士生毕业到了地方以后,基本工资是很高的。据说东莞市为了提高全市人口的文化素质,曾经向全国许诺,博士生到了东莞以后,即使找不到工作,市政府每月也要给他发3600元。
所以,我国的这种价值标准和薪酬体系,让很多人不愿意去做蓝领工人,哪怕是高级蓝领工人,也就是我们以前说的八级工。八级工是最高的,就是道行最深的那些人,实际上是另外一种独立的薪酬体系,甚至比普通工程师的工资还要高。
我们现在提倡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这句话的本意是说,我们不能够停留在整个产业链的低端,只是提供足够优质的产品,我们还要去创意,整合产业链并向上延伸。但是,任何话只要一说出来,它另外的一面就会被彰显或者被覆盖。这里头含有“中国制造”对自身的不耐烦、不自信,甚至是有一点儿不务正业的心态。
我们说起丰田,就是“丰田制造”,没听说过“丰田创造”,也不妨碍丰田成为一个大公司。丰田的创造性融入了这种制造过程中。制造业里有低端的,也有高端的。一种真正高端的制造,它本身就是一种创造。
前面说的一个八级工要比工程师的工资高,在日本就是这样。俞尧昌告诉我,中国现在偏重于“学历教育”,存在着明显的脑体倒挂现象。职业教育的人数远低于高校在校人数。对中国这个制造业大国来说,职业教育的人数应该多于通才教育的人数才更加合理。中国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工业化国家,但没有工业化基础人才的推动,是很难完成工业化进程的。目前制造企业招不到合格的蓝领工人,同时有大量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就说明了现有教育的偏差。
中国具有博士学位授权的高校现在已超过310所,而美国只有253所。2006年美国培养的博士是5.1万人,而中国培养的博士已达到4.9万人。2008年中国的博士数量进一步上升,已超过5万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士学位授予国家。
德国、瑞士、日本这些真正工业化的国家,注重的不是“学历教育”,而是本身的素质教育。比如在日本,小学、中学甚至大学都设有“动手教室”,学生可以做木工、做设计、做绘画、做陶艺等。在日本人看来,国家的产业竞争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坚持在教育当中强调“做东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