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乐而不为

刘海军

天工造物，百年匠心；方寸之中，尽显遗韵。目前，入选国家级非遗的核雕项目有潍坊核雕、苏州光福核雕、广州榄雕3项，而潍坊核雕以其古典的意境和东方的神韵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再现光华。

潍坊《核舟记》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中学课本的这篇《核舟记》成了大多数人对核雕的第一印象。在王叔远的刻刀下，一颗长而窄的桃核被精雕细琢成“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件作品的奇巧构思和精湛的核雕技艺，让它成为核雕艺术家最喜爱的题材，并竞相学习仿刻。

然而在山东潍坊，国家级非遗项目核雕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王绪德却雕刻出比《东坡夜游赤壁》更繁复更精致的核舟作品《夜游赤壁》。只见一个小书童趴在桌上酣睡，旁边一个小和尚正仰头张嘴打呵欠，还有船头一条如细绳般的锚链，“锚链足有45环，每一环如半粒米大小，转动自如。这些都是我根据《核舟记》的描述在《东坡夜游赤壁》的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王绪德说。锚链是最难雕的部分，因为刻第一环时得兼顾二、三环，需考虑环环相扣，不能有一丝断裂，非常见功夫，用了大约10天；而最精妙的部分是可自由开合的8扇门窗，因此处空间太小，几乎无处下刀，雕刻时需要精准的力道和眼力，稍微用力大点或偏差都会毁掉门窗。“一个地方坏掉，整件作品全毁了。”就这件作品，王绪德刻了两个月。

核雕作品易出，可精品难得。至今，王绪德完成的核舟作品也不过4件。最早的刻于1974年，之后1980年、1992年各刻了1件，3件作品都被收藏。如今他手上还保留着一件雕刻于1994年的核舟作品，也是他最满意的一件。2010年，他带着这件作品参加“走进手工作坊——第五届中国现代手工艺学院展”，核舟吸引了众多核雕爱好者前来询价，王绪德一概以“不卖”二字回应。后来实在不耐烦了，干脆在旁边写上“非卖品”。但结果还是不断有人前来询价。“有些东西一生也就刻得一两件，考师傅一辈子就刻了2个核舟。这是核雕中的顶尖作品，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

“我2003年退休，随着年纪越大，眼力劲也不如从前了，以后要想再雕出这样的精品，怕是难了。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是！”其实，王绪德手上已经有了一枚适合核舟题材的桃核，但他一直舍不得下刀，总认为准备得还不够，“这可能是我的‘封刀之作，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然，对不起这材料，毕竟寻找一枚好桃核太不容易了。”

吃功夫的核雕技艺

许多核雕艺人都将《东坡夜游赤壁》作为核雕技艺高级阶段的“教科书”，因为它汇集绘画、书法、篆刻、微雕等于一体，是检验核雕基本功最好的“考核”。

一件完整的核雕作品，需经过选核、布局、雕刻等10多道工序，其中选材是關键。王绪德取出一枚扁而长的桃核，“这适合刻马拉轿车。而不同题材需选用不同的桃核，如核舟需桃核丰满端正，花瓶、鼻烟壶则呈长且圆筒状。”选好桃核后，需依桃核上的纹路进行构思，有时可从中获得灵感。如《松鹤延年鼻烟壶》，王绪德借助桃核纹路完成壶身的透雕，既省功夫又显露出自然古朴的一面。他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刻刀、矬子等大小不一的工具，和一些尚未完成的作品。王绪德随手拿起一件演示起来，一边介绍：“核雕讲究切、磋、琢、磨等技法。作品形式也多由模仿到创作，由粗犷到细致，在练习中逐步掌握圆雕、浮雕、透雕等各种技艺。”由于长年累月与各种刀具打交道，王绪德的手上布满一层厚厚的老茧。

但是要创作出核雕精品，除掌握各种雕刻技法外，还需懂绘画、擅书法、会篆刻，而且要善构思、巧布局，缺乏任何一方面，都很难刻出核雕精品。

如今全国范围内最具代表性的核雕产地除山东潍坊，还有苏州、广州。从全国范围内看来，核雕艺术分为南北两派，南派以苏州核雕为代表，北派以潍坊核雕为代表。两大流派各有千秋：苏州核雕好比国画里的工笔画，精细且写实性强；而潍坊核雕如写意画，讲究意境和神韵。苏州、广州核雕以橄榄核雕为主，且目前从事橄榄核雕的人远比桃核雕刻的人为多。主要是桃核上的纹路增大了雕刻难度，而橄榄核表面平滑，画什么就能雕刻什么；其次桃核是扁的，橄榄核是圆的，从作品布局上讲，圆的形状比扁的更具想象空间。因此，一件好的桃核雕作品远比橄榄核雕来得稀罕。

至今，王绪德已专注于桃核雕刻50多年。50多年来，他创新核雕，创作出《百万雄师过大江》等经典作品；还发表《桃核雕刻话古今》等多篇论文，成为国内少有的“产、学、研”综合型核雕艺人。2009年，他入选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潍坊核雕

潍坊核雕是一门流传在山东潍坊地区的桃核雕刻技艺，晚清时从北京流传至此，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其以桃核为材，在上面雕刻出车、船、花鸟、人物、书法等，是一门汇集诗、书、画、印及微雕等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其作品多次作为国礼赠送国际友人。2008年，潍坊核雕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上图为苏州光福核雕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宋水官橄榄核雕作品《乘风破浪——核舟记》，下图为王绪德创作的桃核雕作品《百万雄师过大江》。核雕艺术分苏州、广州核雕和潍坊核雕南北两派，南派核雕好比国画里的工笔画，北派核雕如写意画。相较潍坊的桃核雕刻，苏州、广州却是橄榄核雕，简称榄雕。目前榄雕艺人比桃核雕艺人多，而且其中不少榄雕艺人是从桃核雕艺人转入。因此，一件好的桃核雕作品远比橄榄核雕来得稀罕。endprint

匠心百年

虽然入选国家级非遗中仅潍坊、苏州、广州有核雕，其实在全国其他许多地域都有，如北京、西安等地。而在全国核雕南北两派中，潍坊与西安同属北派，都传自北京一脉。

核雕艺术本是宫廷技艺，但后来随着清朝没落，这门技艺也随着宫廷艺人的走失而流散各地。从第一代走出宫廷的核雕艺人张大眼，经都渭南、都兰桂、考功卿，至潍坊核雕第四代传承人王绪德。

考功卿从小酷爱核雕，拜师都兰桂后，很快成长为一名远近闻名的核雕大师。1955年，他雕了《西厢》《红楼》《鹿鹤同春》等6件作品被送到周恩来总理手上，作国礼之用。考功卿精湛的核雕技艺受到中央高度赞誉，希望他将核雕技艺传承下去。

1962年，潍坊市政府将考功卿调到潍坊市工艺美术研究所，正是在这里，王绪德第一次见到了恩师考功卿，也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潍坊核雕。“当时看到考师傅的核雕作品就喜欢得不行，晚上回去就凭记忆雕刻起来，雕好后拿给他看。他看了我刻的鹌鹑说：‘若你真心想学我就教你，但是这个东西看着不起眼，却很吃功夫。”当天晚上，王绪德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领导，而这正合领导之意。从此王绪德正式拜入考功卿门下，成为潍坊核雕第四代传承人。

王绪德与恩师考功卿除了传承都兰桂的核雕技艺外，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创新，将现实题材融于其中，赋予其时代意义，如《烈火中永生》《洪湖赤卫队》《芦荡火种》等。为在核雕技艺上取得突破，考功卿、王绪德师徒的足迹遍及全国多个省市，如为刻好核舟，他们到青岛、蓬莱、烟台等沿海城市，观察各种船只的构造；为刻好动物，就研究各种动物的习性、体态和特点。后来，王绪德又进一步吸收平面绘画及立体雕塑艺术的精华，巧妙运用于核雕技艺，创造性地将桃核刻成各种印章、带花纹的器皿、鼻烟壶、戒指等，如《十二生肖印章》《八仙聚寿鼻烟壶》等。

1999年，随着考功卿的离开，潍坊核雕仅剩下王绪德、都传恭、裴日信、邢友弼等少数几位核雕艺术家。但是，随着他们年事渐高，潍坊核雕在新世纪初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因为这需要扎实的技艺和美学基础，也是一门“出力不讨好”的手艺，许多人学到一半就放弃了。那时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王绪德最担心核雕技艺后继无人，总是想方设法吸引年轻人学习这门技艺。谈万海就是其中一个。

2008年，谈万海拜师于王绪德。近10年来，王绪德不但没收一分学费，还在他遭遇经济困难时，给他生活费。“徒弟那么多，还从没听说他老人家收过学费。”而且在这期间两次资助他开门店，并将自己的古玩字画交給他来经营。“我和老师不是父子，也不说能胜似父子，用情同父子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可见王绪德对核雕传承的重视和对年轻一代核雕艺人的关怀。

1988年，受美国艺术鉴赏家史密斯夫人收藏的核雕鼻烟壶启发，王绪德研究创作了《八仙聚寿鼻烟壶》，从而让这类消失多年的核雕题材重现光彩。作品获得2011年中国（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金奖。

上图为核雕印章作品《孟浩然骑驴过小桥》。此作品为都兰桂、考功卿、王绪德三代传承人合作完成。作品经都兰桂打形，考功卿雕刻图案，王绪德在此基础上雕刻成印章，并刻边款作纪念。印文：中华核雕万代传；下图为考功卿核雕印章作品《精忠报国》。

从“冷手艺”到“大热门”

2008年，随着潍坊核雕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多年轻人开始关注这门“冷手艺”，而近几年中央和地方政府对文化事业的重视和鼓励，让潍坊核雕在全国声名鹊起。

“其实潍坊核雕市场也就近五六年才好起来的。目前核雕市场年产值上千万元，名家核雕作品约5000元1件，虽然不多，但就这个价格已经是10年前的10倍。但是像我师傅这样的大家，作品则远不止这个价格。”潍坊市核雕协会副会长考铭扬直言。虽然身为考功卿的孙子，但他正式将核雕当成主业却是从2010年开始，“那个年代光凭干核雕，是吃不了饭的。”为了

生活，考铭扬进过嵌银厂，经营过红木家具生意。

如今，潍坊核雕在全国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全国各地前来购买核雕作品、学习核雕艺术，王绪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其实除了国家重视外，材料易得、工具简易、群众喜欢、工作舒适、收入可观等各方面因素才促成了如今的风光局面。”目前，潍坊核雕技艺的传承人已近百人，而核雕艺人已经达到四五百人。“而且已经延伸到山东各地，有走向全国的迹象。”“天工核雕·百年匠心”潍坊核雕艺术全国巡展就是让潍坊核雕走向全国的重要一步。

“人虽然多了，但精品仍太少。而且从全国范围看，从事核雕的几股力量不够团结，这对于核雕的整体发展不利，也不利于潍坊核雕推向全国走向世界。但不管怎么说，这门技艺目前算是保住了。”王绪德略感欣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