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是我开的

2017-09-18 03:58/
青年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二房东张成房东

⊙ 文 / 李 祯

门不是我开的

⊙ 文 / 李 祯

李 祯:一九九〇年出生,山东淄博人。作品散见于《青春》《山东文学》《西湖》《都市》等刊。现居北京。

我要去张成家暂住几天。他在北京租了一间将近二十平米的卧室,虽然面积不大,再容纳一人,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张成是我的大学同学。同窗四年,生活在一间寝室,我不得不对他了解颇深。他在农村长大,是家中独子,幼年之时,母亲就跑掉了。抱着仅有的几条线索,他的父亲多次去外地追寻,未果。最终,父亲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多年之后,儿子不负所望,成为一名名牌大学的在校生。大学期间,张成没有投身于学业。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穿着打扮上,耐克的鞋子、阿迪的衣服、DK的腰带,虽然大部分是一些在淘宝上购买的便宜假货,但也把他衬托得光鲜亮丽。因此,他收获了不少女朋友。张成热情,活泼,好友众多,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回忆起大学时光,不禁令人感慨。如今,我依旧贫穷、张成却更上一层楼,在北京有了一份收入颇高十分稳定的工作。两年之前,他就在电话里急切地催促我:来北京耍耍吧,我带你去看看紫禁城。每一次,我总是委婉地拒绝。

现在,我来了。站在雍和宫地铁站的出口,等待着和张成的久别重逢。十几分钟之后,张成出现在地铁站的A出口,和我隔着一条马路。我站在B出口,远远地朝他挥手。他抱怨我走错了路。刚来北京,我不熟悉地铁站,比我家的鼠洞还复杂,我扛起一袋行李,朝着A出口走去。马路很宽阔,走到对面,需要跨上远处的天桥。这是冬天,当我走到A出口,秋衣早已黏在身上。还没等我喘口气,张成说:“吃饭去。”他的嘴巴叼起香烟,朝着面馆走去。我不得不扛起行李,紧随他的脚步。

张成发生了变化。我大致扫了一眼,从脚到身体的三叶草装束,全是正品。栗色烫过的头发,微微凸起的肚腩,脸庞圆润,显露出一股凶气,典型的城市里的中产白领。我们在面馆坐定,他请。我要了一份红烧牛肉面,张成只要了一笼生煎包。他说:“感冒了。”我劝他,多休息。张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缺乏生气,也可能是对我不够热情。我有些失望。食物上来之后,我们匆匆吃完,张成把我领到了他的住处。张成简单地向我交代几句,就跑去上班了。我站在他八平米的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占满了整间屋子,桌子和衣柜围绕在周围,走路的空间只留下一人的距离。我看着挂在桌子上方的晾洗衣服,无所适从。

一个下午,我都在思考来京的目的。朋友阿欢邀请我来工作,剧本策划职业,月薪八千,上班时间在下午两点到六点之间。我是个懒惰的人,有自己支配的时间还能得到不少钱,阿欢告诉我后的第三天,我就来了。现在,我追悔莫及。天气很好,透过仅有的一扇窗户,我望出去,阳光明媚,白云飘散,剩下的是林立的高楼。门外,邻居在敲门。几分钟之前,我撒了泡尿,随手关上了厕所的木门。里面没人,他直接走进去就好。我想提醒他,但没有;他走了进去,确实没人。我感到内疚,上完厕所应该把门敞开的。几天之后,我才养成了习惯。

我走到街上闲逛,人不多,基本上都在办公室里上班,北京像座空城。走了几步,我不想走了。规整单调的写字楼中间夹杂着很多七八十年代的老楼。这些老楼被风雨磨损得表皮脱落,墙壁皲裂,一副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我就住在老楼里,还有什么可看的。我站在桥上,桥栏杆上倚靠着很多废弃的自行车,车筐里盛着垃圾,桥下,河水浑浊。一艘小船正缓缓向我驶来,两位老头正用桨拨动着水面。我很激动,瞪大眼睛欣赏着他们,北京竟然有如此闲情逸致的老头。当船靠近,我没有再看下去。他们是两个穿着黄色制服的清洁工,正用竹竿上面的网兜打捞水面上的垃圾。

我走回了家。

卧室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他三十多岁,寸头圆脸,体格精壮,正跷着二郎腿有节奏地摆动。我们相互打量着对方,他的腿占据着卧室的走廊,我站在了门口。他说:“你是谁?”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考虑到他的个头和体型,我老实交代了姓名。怕产生误会,我还补充道来此暂住,是张成的朋友。

“张成在哪儿?”

“在上班。”我说。

“他告诉你了吧?”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让他早点收拾。”

我又点了点头。随后,他走进了隔壁的屋子,我才能够钻进卧室。我躺在床上休息,听到邻居和他发生了争执。隔着一面墙,我没太听清,大致上争论的是房租退多少的问题。

屋子里没开灯,我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床尾来回走动。我确定是张成,他回来了。我想起身迎接,可是太累了,身体贴在床上连动的欲望都没有,我再次合上眼睛。他的脚步声震荡着我的耳膜,忽隐忽现,使我产生了幻觉。我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仓库,和张成隔着一扇铁门。我躺在木床上,不敢挪动身子,生怕轻微的动作暴露自己。张成在外面巡视,不时在铁门上的小孔里紧盯我一眼。我看到了他的眼白。突然,我感到莫名其妙,使尽浑身力气坐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张成吓了一跳。

我睁开眼睛,扭动了下身子,我发现张成的眼白确实不小。

“床不错。”我在床上跳了两下。

“小心点,不结实。”

张成赶紧趴下来,脸紧贴着床板,手轻击了几下。见没有多大毛病,他长舒了一口气。张成看着我,我也在看他。我想告诉他刚刚做的梦,然而,他望向了窗外。窗外月亮很大,小道倾斜而下,尽头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那里排列着一盏盏路灯,在车辆的灯光下略微暗淡。马路对面是几间低矮的商店,越过屋顶是写字楼,方块形的窗户里灯光璀璨。

“月亮真圆。”张成点上一根烟,面部凝重。

张成隐藏在阴影里,屋子里的其他物件也是。我说:“打开灯吧。”

张成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他坐在了床尾,背对着我。我连他的面部都看不到了,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我。我发现他的头发浓密乌黑,交织缠绕在黑夜之中,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

“出去走走吧。”我提议。

张成扭过头,注视着我。

“你要买东西吗?”

“不是。我想看看月亮。”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们在八平米的卧室里吃喝拉撒。晚上,我趴在窗口,期待着月亮的降临,窗外灯火通明,就是没有月亮。我很失望,出门走走的愿望落空。我需要另一个合理出门的借口,想了半个小时,再加上在卧室里基本寸步难行,我的左腿麻木。我瘸着条腿,靠在了床上,身子差点压到张成的胳膊。张成身体僵直,一动不动。我怀疑他是不是死掉了,不由得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肋部。张成动了动眼睛,用余光瞟了我一眼。他说:“干吗?”见他安然无恙,我把不速之客光顾过卧室的消息告诉给他。张成询问是谁?我不清楚,他没留下姓名。张成列举了他所认识的中年男子,基本上是他工作中的同事,一个都没来过他家。张成说:“他是不是走错了门?”他确实去过隔壁的屋子,但我敢肯定没有走错,他认识张成。

“妈的,是二房东。”还没等我具体描述,张成愤怒地坐了起来。他的怒火跟随着肚皮从衬衫的间隙里暴露出来,我生怕撑坏了他的衬衫。

“你知道吗?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二房东,他们大部分是蛆。二房东每个月盘算着变相收取我们房客的费用……”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张成立刻住嘴,他变得正襟危坐,一截烟灰散落在床。我想弹下去,他抓住了我的胳膊。张成把两根指头伸到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他仔细地分辨着门外的动静。门外又响了几声,随后,邻居进入厕所。我又忘记了敞开厕所门。

张成走到门外看了两眼,他才放下心来。回到卧室,他接着上面的话题,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二房东种种剥削房客的手段。我看清了张成,他开始变得明亮具体,他就是二房东手中的爆竹,二房东的余威如同火苗,瞬间把张成点燃了。张成讲到生动处,随即大手一挥,床单被掀到了墙角。一条女士三角内裤展露出来。张成这才稍稍冷静,若无其事地把内裤塞进了衣柜里。

我知道始终有一天,我也要租房,我也要面对二房东。我知道凭我的财力和性格,完全是以卵击石。张成看出了我的疑虑,他把手机递给了我,手机上显示着一条租房广告。

房子陈设简单,空间是张成房间的两倍。

“我都给你找好了,你就租这间,看上面的信息,绝对不是二房东。”张成自信满满地说。

“租金一千八百块一个月吗?”我说。

“已经便宜了。”张成说,“你刚来北京可能不了解,我租的这间卧室属于二环内,所以,价格昂贵。八平米就要二千三百块钱,还是座八十年代的筒子楼。你要租的这间房子在宋家庄。虽然属于四环,可是交通方便,紧邻地铁站,到达你们公司也就四十分钟的车程。”

“可以倒是可以。”我撒了个谎。其实,我不想租房,这里是北京,在生活和工作还没有稳定的境况下,我不敢租。这又是个悖论,这里是北京,我要给张成看到希望,我还需要撒谎。

张成脸露喜悦,倒是一口答应。他拿起电话,准备给房东打电话。

⊙ 廖伟棠· 摄影作品选3

“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想制止他。

“房子可遇不可求的,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张成的脸色阴沉下来,不到一分钟,他挂断了电话。

我说:“怎么样?”

2018年三季度,根据中怡康推总数据,洗衣机总体零售量规模为797万台,环比下降8.3%;零售额达到153亿元,同比上涨2.6%,环比下降10.5%。在家电行业整体低迷的环境下,洗衣机是三季度唯一实现增长的大家电品类,实属珍贵;在零售量8.3%的降幅下能够实现零售额2.6%的增长,也展示出洗衣机行业结构升级的成果已经显现。

张成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只限女生。”

原来租房还有条件限制,我感到庆幸,可没庆幸多久,“我不能让你继续住下去了。”张成说出了他的苦衷。

“什么?”

我听到了,可一时无法理解话里的意思,主要是心理上不愿承认张成在驱赶我。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露宿街头的画面,大雪纷飞的夜晚,我衣衫褴褛,在垃圾堆旁,和流浪狗争抢食物。我愣了几秒钟,手慌忙去翻口袋,卫生纸、打火机、烟盒通通翻在了床上。我愣了几秒钟,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确定我需要一所房子,才得以把手机从兜里翻了出来。我把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示意我在努力找房,请不要驱赶我。

“你不用担心,我跟沈奇商量好了。你先到他租的地方暂住几日,他明天就过来。”张成把卫生纸,打火机,烟盒,还有手机一一放在了我的口袋里。随后,他拍了拍我的大腿。

第二天,二房东先来的。他带来两位壮汉,透过衣领隐约可看到文身。二房东敲响隔壁的房门,邻居立马和他发生了争执。一方要求先退押金,一方要求先搬走。双方互不相让,争执近一个小时,最后,二房东以不搬走直接扔东西要挟,邻居无奈妥协。我和张成躲在卧室,各自怀揣着心事;窗外阳光明媚,我俩却无暇顾及。

“小张,咱们出去谈谈吧。”

房子空间太小,容纳不下另外两位壮汉,二房东把张成邀请到了客厅。张成去解决他的问题,我留下来,坐在床上,考虑我的问题。是直接租一个卧室,还是住在沈奇那里。我犹豫不决。我和沈奇不熟,两个人同屋难免尴尬。如果自己租一间卧室,身上的钱刚好负担得起,但是吃饭和出行就成了问题。我还需借一笔钱。我不想借,老家里的那帮朋友还指望着我飞黄腾达,这叫我如何求助他们。没有一个办法是我愿意接受的。来到北京之后,我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着我的鼻子,我别无选择。

这个时候,二房东和他的保镖早就离开了。张成把合同扔在床上,他觉得不解气,牙齿直打哆嗦,捡起合同,他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合同上明文规定,房子签到四月份,现在才二月初,张成就要卷铺盖走人。虽然,二房东把后面三个月的房租和押金退给了他,但少退了半个月。

“不,他们应该是蛀虫,北京城里的房子都快被他们蚕食了。”

我表面上劝了张成几句。他在四环之外已经租好了房子,一室一厅,带独立卫浴。当然,价格是这所房子的两倍。我不明白,张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奢侈。我想跟着搬过去住几天,张成没说,我也不好开口。

沈奇来了。

首先,我要向你们隆重介绍一下他的基本情况。沈奇也是我的大学同学,与张成的身世不同,沈奇的父母在他出生之前,就给他创造了丰富的物质基础,用高富帅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来到北京之后,沈奇却失去了先天的条件。他是被父母赶出来的,并且,一分钱也没有给他,以此磨炼他艰苦奋斗的品质。为了把履历镀得金光闪闪,他正应聘一家知名影视公司的剧本策划职业,实习期两个月,只有一个月一千块的交通补贴。不过,我们的沈奇还是顽强生存了下来。

我简单地跟沈奇打过招呼,把要搬过去的消息告诉他。

“没事,没事。你搬过去住吧。”沈奇显得很客气,倒使我不好意思,他是用什么钱租到房子的这个疑问,就没有开口询问。

“谢谢,真的麻烦你了。”我说。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同学。”沈奇说。

“你先在沈奇那边安顿下来,等着找到房子再搬出去。不用太为房子的事操心。”张成说。

“我知道。”

沈奇坐在了张成身边,他说:“你知道我的房东多变态吗?”

张成不解地问道:“你不是直接找房东租的房子吗?”

“是啊。但是,都一个屌样子。”沈奇一脸委屈,“房东在我卧室里安装了烟雾报警器。”

“这么恐怖。”张成瞪直了双眼。

沈奇点了点头,他把头转向我。“幸好,你来得早。我的卧室里有两张床,昨天,房东要搬走一张,我给劝住了。房东说‘多住一个人要多交五百块钱’。”

沈奇不抽烟。卧室里烟雾缭绕,他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在我那边,你也只能暂住几天。因为不知道房东什么时候把床收走。”

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晚上,我搬到了沈奇的住所。住所有二十多平米,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原木色衣柜立在窗户附近,两张单人床平行排列在卧室中央。靠窗的那张床属于我,我把毛衣、毛裤,还有一些松软的衣服铺平,我躺下去,还不错。

“先将就几天吧。”沈奇看到床上用衣服覆盖而成的床垫,他也没有多余的被子和枕头。

“你不用担心。等着找到了房子,被褥马上从家里寄过来。”

沈奇皱着眉头,他想说些什么,却不好讲出口,转而继续玩电脑游戏。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偷偷摸摸地搜寻烟雾报警器。天花板上镶嵌着两盏节能灯,一盏是正方形,发散着白光,一盏是椭圆形,坏掉了,灯管和灯线暴露在外。我怀疑烟雾报警器就藏在坏掉的节能灯里。

“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直接租一间卧室吧,反正你有八千块的工资。”沈奇还是没能忍住,把刚才想问的说出口。

沈奇搞错了,我还没拿到工资。

我犹豫地说道:“能租到好房子,我立马租。”

“我不会委屈自己。”

我翻出手机,再次寻找房子。找到合适的,我先让沈奇看两眼,询问他是否满意,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我打电话过去,确认是不是房东本人。经过两个小时的搜寻,在众多的房屋中介之间,冒出了三位房东。我一一记下他们的电话和房子的位置,准备明天去实地看景。

早上,张成打来电话:你们出发了吗?那时,我正在手机上找房,沈奇还没醒。我希望在沈奇醒来之前,找到第四所可以实地考察的房子。我告诉张成,我们下午出发。

“抓紧找吧。你要体谅体谅别人,沈奇也有压力的。要是你碰到他的房东,沈奇就惨了。”

“我知道。”

“不说了,我在公司呢。你什么时候工作?”

“明天。”

“加油。”张成挂断电话。

我和沈奇出发了。手机上显示一点左右,三所房子以沈奇的房子为中心,呈三角形的方式分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看完。我们优先选择了北花园社区,距离沈奇的住处最近,两站地距离。天气不错,我们是走着去的。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前方出现一座高架桥,上面的车辆川流不息。我们上不去,只能往回走。手机上的导航欺骗了我们,指导的是一条行车路线。我关掉手机,向路人打听,路人们连连摇头,沈奇也跟着唉声叹气。又走了半个小时,隔着一条河,我望见北花园的招牌在远处闪烁。

还没走到北花园,我就产生了回到家乡的错觉。鲜艳、俗气的店面招牌迎风招展,露天的小吃摊随处可见,沾满尘土的工人拿着啤酒瓶讨论着薪资和女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自决定住在这里。大街上横行着电动车,一位穿着劣质夹克,左胳膊夹着皮包的小伙停在了我们身边。他大概二十多岁,体格偏瘦,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之后,随手塞给我一张名片。

“是不是要租房子?”

沈奇装作没听见,拉着我向北花园快步走去。

“喂,别走啊。先去看看再说吧,这里的房子没有比我手头上更便宜的。”

当这个家伙离开我们的视线时,沈奇才说:“千万不要租中介的,他们都是黑心人。”

“我知道。”

北花园小区的围栏上贴满了出租房屋的广告。我问沈奇,要不要打电话试试。沈奇“唉”了一声,我只好作罢。小区附近零散地站了十几个人,不时就有一个人凑到我们跟前,问租不租房。我俩装作没听见,或者随便应付几句,扭头走掉。我和沈奇东躲西藏,绕了一大圈,才来到房东指定的楼下。我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手里拿着皮包,朝着我们招手,正是那个骑电动车的小伙。没想到还是遇到了中介,我俩撒腿跑掉。

我们是坐地铁到达第二家房子的。一间次卧,空间适中,十六平米,房租一千八,也是房东本人出租。说实话,我挺满意的。不过,房东提了很多要求。房东本人居住在这里,她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我不能吸烟,不能喝酒,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不能很晚才回来,总之,一点也不能打扰他们的生活。

最后,我和沈奇来到第三所房子。房东告诉我,他刚租出去。

“唉。”

“唉。”

“你说你怎么办,你说你怎么办?”

“为什么北京就容不下你?”

“为什么?”

回到住处之后,沈奇就开始“唉”,一连“唉”好多声。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朋友都比我操心,好像是我为他们租房子。我尽量地鼓励他,让他不要担心,我会找到房子的。他还是“唉”,盯着我发出“唉”。我还能鼓励些什么呢,也不由得“唉”了几声。沈奇给张成打了个电话,汇报今天的情况。我躺在床上,进行下一轮的房子搜寻。

我工作了。在沈奇卧室暂住的第二天,我正式步入工作,找房的时间只能限制在早上和傍晚六点之后。晚上,我看了一所房。六十平的面积隔成四个套间,走廊压缩成了下水道,是隔断房。

我耷拉着头走下地铁,手机没电了。我忘了沈奇居住在几单元几号楼,地址全记在手机通讯录里。我坐在沈奇对面小区的长廊上,思考来北京的目的,依旧没搞明白。我晃了晃脑袋,指着自己,大声咒骂。

我跑到一家大型房屋中介公司。今晚,我必须住下来。房子只要便宜,我立马搬进去,再也不考虑中介、隔断房之类。我没有了选择。中介们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一个个忙碌地用电话联系着客户。我被忽视了,他们好像没有看到我。

“我要租一间房。”我心中萌生出一个点子。

一位眼镜女挂断手机,迎了上来。我跟着她来到电脑附近。眼镜女用电脑搜索了几间房。

我摇了摇头。

“豪华,精装修的。把你们最贵的房子给我找出来。”

“我一看你就是企业家。”眼镜女出来把最贵的一间房给我找了出来。

“好吧,就这间吧。你们今晚收拾好了,我明天就搬进去。”我勉强地看了一眼。

“你放心。”眼镜女脸上露出讨好般的笑,像是求种的母狗。

“你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吗?我需要充电宝,打开我的手机,记下你的电话号码。”

眼镜女服务很周到。在打开手机的瞬间,我看了一眼沈奇的住址。我不用露宿街头了。我把眼镜女的手机号码也记了下来,临走之前,我还悄悄把她的充电宝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刚回到沈奇的屋子,张成打来了电话。我还沉浸在年轻企业家的身份中自得其乐,说话难免有些刻薄。

“你还没搬走吗?”

“没有。”

“你知道沈奇这两天过得很提心吊胆吗?怕你担心,他一直没有告诉你。房东就要上门了。”张成十分无趣,我不想听这些。

“我会尽快找到房子的。”

“要不,你和我一位同事合租吧。他在二环租了一间卧室,他的朋友离开了,现在他一个人负担不起房费。一间二十多平的卧室,两人平摊大概一人一千五左右。”张成给我提供了一个方向。

“不用。我要自己住一间卧室。”

“你自己能找到房子吗?”张成在质疑我的能力。

“我需要独立空间。”

“中介费是一个月的房租,你能承受得起吗?押一付三,还要交三个月的房租。你有这么多钱吗?”

他越指导我,我越反对。

“我需要独立空间,我需要创作,我需要排练。”

张成挂断了电话,我俩不欢而散。卧室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气,沈奇无奈地看向我,他又“唉”了一声。我愤怒地盯着他,第三个“唉”刚到嘴边,他咽了下去。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了过来。沈奇出去了。趁他不在,我决定探测烟雾报警器的效果,就当我送给他的临别礼物。我希望有一股水流喷射在他的床上,或者刺耳的响声惊醒全小区的居民。我悠闲地点上了一根烟。

我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横冲直撞地穿过行人身旁,不时,还把手伸进衣领,挠挠胸膛。我浑身瘙痒,恨不得脱掉所有衣服在马路上滚两圈,只要有人看我一眼,我就会恶毒地咒骂他。我被耍了。沈奇耍了我,房东耍了我,他的卧室也耍了我。屋子里根本没有报警器,唯一能够喷水的是浴室里的花洒。花洒还坏掉了,浑浊不清的脏水喷在我身上,使得我身子瘙痒不止。我走在大街上,不住把手伸进衣领,不住地挠。我的衣服扔掉了,鞋子扔掉了,行李统统扔掉了。没有多余的负担,我肯定能租到房子。

我钻进了地铁。地铁里人很多,他们穿着讲究,西装革履,却表情木讷,总之,就是呆头呆脑。我拍了拍身上穿了一个星期的外套,不由得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他们装作没看见,身体却往我身后退了几步。我不明白都是北京肠道里的食物,为什么不相互拥抱,而是选择视而不见。可能他们是高等食料,我只是消化不掉的地沟油。我沉浸在肠道里无法自拔,下地铁的时候,刚迈了一步,一位女士就撞到了我(为了抢座位),胳膊肘正好刮到了我的耳机线。她把挂在身上的耳机线还给我,并热心地告诉我,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地铁轨道了。我不聋,听到了手机掉进地铁轨道里的动静。我想告诉她,亲爱的,那是我的手机。还没等我开口地铁门就关上了。我看着躺在轨道里的手机,感觉一点用处也没有,手机也是一项负担,那就让它躺在里面吧。

我安静下来,坐在地铁站里喝矿泉水。一位陌生的男子正拿着相机拍我。我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常的打扮,更没做出古怪的行为。于是,我夺过了他的相机。

“你想干吗,这是我的相机。”这位陌生男子有点慌张。

“谁能证明它是你的。”我翻出相机里我的照片,发现他拍得不错。

陌生男子把相机的型号,购买的时间,地点一一向我说明。

“如果是你的相机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我刚拍的。”

“里面有我的照片,它就是我的。”

“你不给我,我报警了。你这是抢劫。”

“你报吧。”

陌生男子拿出手机,他说,我报了啊。我说,你报吧。

“你到底想干吗?”他没敢报警。

我想了想,笑嘻嘻地说:“给你倒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陌生男子好奇地瞪着我。

陌生男子跟着我踏上了找房之路。他是个北京土著,吃穿不愁,现在,他终于有点事情可干,所以,他比我还要充满干劲。

经过一天的努力,我们终究一无所获。我把相机还给他。他没要,他说:“你明天再还给我吧,咱们明天再找一天。”我不想找了,没有足够的钱,根本找不到房子。我把相机强塞给他,夺过他的手机,给张成打了个电话。手机一直显示无法接通,我就给张成发了条短信,还是没有收到回复。

今晚,我需要找一个酒店安身,就尽快地跟陌生男子告别。我走了几步,发现他一直跟着我。我停了下来,我说:“我不找房子了。你走吧。”陌生男子笑嘻嘻地看着我,他说:“我请你吃饭吧。”我没犹豫,跟他来到了通州。

之后我在通州安定了下来,就住在陌生男子的父母遗留下来的房子里。我还成了一名摄影助理,每天的工作就是端着相机抓拍行人。工作自由,轻松,遇到了美女,我会多拍几张。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我遇到了张成。

我在超市购买打折的面包,在传媒大学地铁站边上,离我居住的房子有三站地的距离。我先看到的是一位长发披肩、身材绰约的年轻女士,职业本能促使我端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张成走了上来。

张成牵起年轻女士的手,对着我微微一笑,他认出了我。我想到了在张成的八平米的卧室里的三角内裤,很可能是属于这位年轻女士的。

“她是我的女朋友,现在,我们同居了。”张成介绍。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和这位年轻女士打过招呼之后,她就走到摆放食物的货架旁边去选购了。我和张成站在原地,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互相整理着说辞。

“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张成询问我,他有些拘谨。

“我把工作辞了。现在,干起了摄影。”我拿起摄影机在手边晃了晃。

“啊,”张成说,“你,为什么……”

“一言难尽。”我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吧。”

张成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好吧,但愿你喜欢这份工作。”张成说,“临走之前,你应该跟我们打声招呼的。我和沈奇很担心你。”

说完,张成看向我,似乎怕我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你和沈奇可不要介意啊。”我对着他微微一笑。

“好,我们知道。”张成沉默了片刻,“沈奇不会介意的,现在,他也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

“为什么?”我问。

“风水不好。”张成冲我会心一笑。

我点了点头。

“你的手机找到了吗?”

“还没有。”

这个时候,张成的女朋友来到了我们身边,手上的购物篮里塞满了食品。张成牵起他女朋友的手,他告诉我,他该走了。我拍了拍张成的肩膀,示意他保重。

我简单地挑选了两块面包和几瓶啤酒,也走出了购物店。我停在了门口,张成竟然一个人站在门口等我。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人行道上的行人不多,隔段时间就有零星的两三个人从他的身边穿过,远处的马路上开着耀眼白灯的车辆倒是络绎不绝,风把地铁口里阴冷潮湿的气味带了上来,夹杂着点点细雨打湿了张成的头发。

“拿去用吧。”

张成把一块红色外壳的苹果手机直接塞进了我的口袋里。我猜测是他女朋友的,但我不好意思拒绝,因为他突然变得很真诚,从他眼睛就可以看出:干净,澄澈,夹杂着少许疲惫。

“你不会认为,”张成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我和沈奇在赶你走吧?”

“没有,没有。”我说。

“我完全没有过要赶你的意思。”张成说,“可是,我有女朋友。我需要给她提供一个安稳的家。其实,大家活在北京,个个都身不由己,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我说,“我理解。”

张成脚步坚定地走了上来,他紧紧地抱住我,重重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你要明白,在这个社会上,最信赖的是同学。”我莫名地感动,像是见到了大学时期的张成,友谊也得以继续长久下去,不过他还是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待在了那里。

我也快步往家里走去,不然,衣服会全部被雨水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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