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课改网络“海选”遭抨“开倒车”

萧祷

“明显是政治的意识形态作祟”？

8月29日傍晚，台湾前“总统”马英九在社交媒体“脸书”上发了一篇短文，“背”起了《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马英九称，三年前，他曾默默趴在母亲床前，和妈妈比赛背诵这篇古文，两人你一句我一句，64岁的马英九似乎追不上94岁老母亲的记忆力，他磕磕绊绊，几次需要母亲点醒、提词……

当时，马英九母亲秦厚修已因慢性肺部肿瘤而呼吸困难，可两个人回忆着年少时小马英九黏在母亲身边，两个人一起吟诗、念古文的过往——晚上幽暗的灯光下，小小的单身宿舍，频频地响起母子二人琅琅的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似乎一时皆可抛诸脑后。“这是妈妈过世前最开心的事。”马英九说。

他之所以“追忆似水年华”、回忆幼时自己受到的古文培养，缘自近日台湾课纲普通高中小组的提案中，将高中阶段的文言文篇目打了对折，三年只需必读古文10篇，其中还有日本作家的文章，而甚至到底必读哪些，是通过网络票选来“一决胜负”。

马英九质问，“当大陆、港澳、新马乃至世界各地，都在重视中华文史的今天，我们反而要减少文言文的比例，难道要开时代的倒车吗？”

“很台湾”的议题与“地道的日本人”

普通高中小组的提案中，《桃花源记》如今还保存在文言文必读篇目中，不过类似的古文如今只剩四篇了。

8月20日，该组委员向台湾课程审议会会议提案，以后高中语文课里，文言文的比重将降到最高不超过30%，必读文章从20篇减至10篇。而在网络上，这10篇文言文该选什么，已经有了结果。

先是四篇古文，包括《桃花源记》、《赤壁赋》、《鸿门宴》和《岳阳楼记》，都是耳熟能详的名篇。

但接下来的几篇文言文连台湾的语文老师都并不一定熟悉，包括《望玉山记》、《番社过年歌》、《大甲妇》、《赤崁笔谈：海船》、《送王君入监狱序》，他们的共同点是由台湾籍作者所作，传达的含义也多是“很台湾”的议题。

比如，《望玉山记》是以玉山学为核心，理解与台湾息息相关的山域；《赤崁笔谈：海船》主要记录的是船的构造与功能、通商时的船员组成与职责等，取代了海洋议题代表作、国民党前主席连战的父亲连横所作的《台湾通史序》。对此，有台湾高中语文老师质疑该文文采不足，绝不是“六级分佳作”（即台湾的“满分作文”序列）。

《番社过年歌》是诗歌，陈述了民族的处境，作为台湾如何面对族群对话的省思；《大甲妇》描写淡水附近平埔族妇女织布的情节，属性别平等教育议题……但这两篇文章中，提到“土番”、“无知”似乎有暗讽台湾原住民的意味。

引起更大争议的则是“台湾的孙中山先生”蒋渭水的《送王君入监狱序》。蒋渭水是台日治时期的积极反抗者，他曾写文章讥讽日本殖民主义，此文便是其一，取代了此前必读课文中文天祥的《正气歌》及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可這篇文章中有一句 “嫖来又嫖去，肉林而酒池”，被认为不适合中学生阅读，对此文入选的指责重重。

而更令人惊讶的则是十篇必读文章中还选取中村樱溪的《七星墩山蹈雪记》，有人称他是“湾生”——即在台湾出生的日本人，质疑台湾如今“不要杜甫要湾生”，而台湾文学馆长廖振福则回应，中村樱溪不是“湾生”，而是“地道的日本人”。

“所以，我们到底是哪国人？国文课到底要学哪国文章？”有台湾媒体直呼。

而《七星墩山蹈雪记》的推荐理由是，基于“台湾被日本殖民的历史事实”，传达出“文化差异与殖民视角”。

从“去台湾化”到“去中国化”

这一举动，显然是为了加大台湾本土文学的比重，进而“去中国化”，有台湾媒体说这种“去中”简直是一场“刨根之旅”。

实际上，台湾课改早已成了一个政治议题，伴随着政党轮替，几番大动。“明显是政治的意识形态作祟”，台湾翰林出版社初高中语文教科书总召集人宋裕说。

2008年即将下野前，陈水扁当局通过了“98课纲”（原定于2009年起施行，时为民国纪年98年），将文言文比例采累进制，高一40%、高二45%、高三50%，各家教科书可保留正负5%增减的空间；同时编选了参考必读清单40篇，其中台湾题材的8篇。

2008年马英九上台后，这项课纲几被搁置。2014年，“教育部”公布了“微调”后的“104课纲”（定于2015年起施行，为民国纪年104年），将文言文比例改为45%到65%的弹性范围，参考必读清单30篇，台湾题材的剩下3篇，比例从20%减少到10%。

此番修改被反课纲团体认为是“去台湾化”的一环，台南市长赖清德第一个宣布台南市将拒用这一版的最新课纲。

2015年5月开始，台湾多所高级中学的学生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

当年7月23日，学生团体发起预计25天的“徒步环岛反课纲”活动，但23日晚间，由于不满相关官员在座谈会中的表现，反课纲学生与民众等29人使用棉被和梯子翻墙进入“教育部”，甚至有人直入“教育部长”办公室，喊口号抗议。

最终，警察出动了霹雳小组，逮捕33人，包括学生24人。而被逮捕的学生林冠华在被释放6日后，烧炭自杀。

这也使得反课纲团体的背后支持者——蔡英文和民进党在重返执政后，第一件事便是再度修改课纲，拟定“108课纲”（欲在2019年之前施行，为民国纪年108年），新订“十二年国教语文领纲”方向，重新审议。依照多由专家组成的“国教院研修小组”此前送到“教育部”的草案，文言文比率建议为45%到55%，必读文章为文言文20篇——比普通高中小组的提案多了一倍。

在蔡英文的课程纲要审议会中，还加入了22名学生代表，其中5人是当年反课纲的学生运动积极分子，包括曾经质疑慰安妇是不是“被迫的”，前面是否应该加上“自愿”二字的学生林致宇。

网络票选，“黑箱作业”

“台湾文学对于现代社会的影响，远大于唐宋八大家。”林致宇说，他如今是课审大会普高中分组委员，但此前因缺课太多，未得到高中毕业证书，通过“推甄”才进入大学。

“过去太多歌颂唐宋古文八大家，都是在‘造神。”林致宇说，文章传递的并非现代社会所需要，更有可能传递封建、保守、古板的思想。

他的观点让台湾文学大家余光中无法接受，目前台湾的散文，“愈写愈聪明，愈繁复，愈古灵精怪，真能超过韩愈和苏轼吗？”

更让余光中感到“惊奇”的，此次的十篇文章是由网民选出，其中高中生和大学生占了很高比重。

早在8月4日，普通高中小组便将自行选出的54篇古文和诗词，制成选单，放在网络上让网民票选，但完全没有宣传，媒体统统不知情，整个过程被质疑是“黑箱作业”。

投票持续到8月14日，据普通高中小组的委员称，最终收回了有效选票571张，但在其中，高中语文老师只占两成，大学生和高中生却占38%，其他皆为社会人士。

“学生是恨不得完全不选文言的。”余光中说，若文言文的去留，容高中生来参加投票，那就更危险了。

台湾前“文化部长”、著名作家龙应台对此也甚为光火，她在社交媒体上痛斥“教育部”称自己没有预设立场，也批评用网络投票来决定教什么、育什么，“不但是廉价媚俗，更是对责任的蔑视”。

“请问，‘教育部究竟是干什么的呢？”龙应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