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展虹
又是一年秋季来到,手捧一杯清茶,我坐在阳台放眼望去,窗外高楼林立,不远处的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在这一时刻,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鲁西北平原上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
麦子在两个月前已经收割完了,晒干脱粒后放置到自家的粮囤里。等家里需要白面了,就打开囤下面的一个口,放出一袋麦子,拿到村西头的张家去磨。他家有台磨面机,十里八村都去那磨面。得带上一个空口袋,因为回来的时候,要用一个口袋装白面,另一个口袋装麸子。麸子不好吃,一般家庭会用来喂牲口。
全村只有两户人家有人在城里上班,可以常年吃白面。其他家庭的白面是撑不到年底的,所以还种了高粱、玉米、花生、地瓜以及各种豆子作为补充。这些“副食”都在秋天收获。
把人能吃的都收回家以后,高粱秆、玉米秸也绝对不能丢弃,也要收割好,打好捆,用牛车拉回自家场院里,码成垛。一垛垛的特别高,是孩子们绝佳的游乐场。需要的时候,主人家会抽出一大抱高粱秆,用铡刀铡好。喂牲口的时候抓上一大把,拌到麸子、玉米里,牲口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最费时费力,汗珠子摔八瓣才能干好的农活儿,是摘棉花!
棉花是小村庄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也是最难伺候的。夏季闹棉铃虫,乡亲们背着兑好水的农药,一垄一垄地走过,一棵一棵地喷药,丝毫不敢怠慢。这些虫子很狡猾,适应性特别强,去年用过的药,今年再打就不管用了。秋天,棉桃绽放,长出洁白的棉花,远远望去,与天边的云朵遥相呼应。
摘棉花是细致活,一把下去,必须把棉花摘干净。男人们干活粗糙,摘棉花总是会不小心粘上干巴的萼片或者叶子,降低棉花的等级,影响价格。所以,摘棉花主要是妇女的事儿。农村的妇女都是大嗓门,大家边摘边说笑,累到实在受不了就直起腰来舒缓一下,看一眼自家的棉田还有好多要摘,心里高兴——孩子们的书本费、老人家的药钱都在里边了,兴许过年还能给自己做身新衣裳。想到这些,顾不得腰疼,赶紧俯下身去,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我们这些孩子放学后,都很乐意跑去给五大爷帮忙。五大爷六十多岁了,一辈子没结婚,却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尤其喜欢我们这些孩子。五大爷有两棵枣树要照顾。枣树在村东头,非常高大。夏季,半个村的人都到枣树下乘凉,孩子们更是喜欢爬上爬下。秋天,枣子都熟了,红红的挂在树上。每天下午四点钟左右,五大爷就在树下摆几个大筐,然后拿个特别长的竹竿去打枣。打几下,就弯腰把落到地上的枣捡到筐里。累了,就坐在树下卷根烟抽。不大会儿,孩子们放学了。五大爷重新“开工”,这次只打枣,不再捡了——捡枣成了孩子们的“工作”。十来个孩子在枣树下跑着,叫着,帮五大爷捡枣,往筐里放,也往自己嘴里放。枣树特别大,好像结了永远都打不完的枣一样,这份欢乐伴随了同村好几代人长大。
有的孩子不能享受捡枣的乐趣,他们要到地里去给大人送水、送饭,那也是很有意思的。大人耙过一遍的花生地里,还有“落单”的花生。这时候,不分“你家”“我家”的地,只要是相好的小伙伴,随便捡、随便吃。剥花生难免吃进点土,但孩子们即使嘴里感觉到牙碜也不舍得吐掉。毕竟,在那个年代,填饱肚子更重要。
窗外一声汽车鸣笛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抬頭望去,仿佛看到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过,清脆的牛铃声渐行渐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