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有个朋友,某天在朋友圈转发了村上春树的一段话:我喜欢蔬菜,每天都吃许多沙拉。大如脸盆的碗里装着满满的蔬菜,大口大口地吃。头一回见到的人都非常惊讶:“你当真一个人都吃掉吗?”那当然。
朋友说,她跟村上春树一样,喜欢大口大口吃沙拉。这可气坏我了,因为这朋友曾经在我点沙拉时,摆出一副坚壁清野的神情说,受不了生菜叶子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声音,这么难吃的东西,自己是从来不会点的。我有点惭愧,因为我也不爱吃,只是纯粹为了减肥。
可是一瞬间,她忽然成了沙拉的拥趸。
我打算留言讥讽她,后来想想,我跟村上春树,能是一个级别的人吗?能拥有同等吨位的影响力吗?村上出了一本说跑步的书,我那些鄙视运动的同行们就通通站出来,说自己也是跑步的受益者,完全忘了原来是多么鄙视四肢发达的普通人。
爱吃沙拉,爱跑步,爱去寺庙禅修,凡是这些跟人类本能相违背的爱好,注定要由成功人士引领。不然,一个喜欢这些的穷人到处吹嘘,只会引来旁人一阵讥讽,甚至为此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有一年在某二线城市,我问做餐饮的朋友,为什么没人开一间专门卖沙拉的餐厅—这么多需要减肥的姑娘,肯定会有客源吧?朋友嘆了口气:怎么没有,有一间刚刚关门,做不下去了。餐厅的理念和名字都很好,可惜老板是对中年夫妇。你知道,不是那种有钱有闲的人,是干活特别勤奋的白手起家型。唉,这种老板想做中高端沙拉餐厅,一碗成本10块钱的沙拉卖40块,总觉得缺点儿气质。
我懂。沙拉本身根本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一切取决于晚餐》里介绍,最早的沙拉是上帝创立逾越节,纪念摩西带领以色列犹太人离开埃及的产物。这种食物里面必须有发苦的植物,没有经过任何烹饪,因为那些快速出逃的犹太人,根本没时间将蔬菜煮熟。
换句话说,沙拉比较像越王勾践每天早上爬起来尝的那只苦胆,太苦了。吃着这么难吃的东西,我们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我想变成瘦子。欧美超模最爱吃大碗沙拉,练一身好肌肉。女人蠢,但不至于瞎,早就不相信国内女演员一边拍美食照一边说自己真的吃不胖。沙拉给人一种新鲜、健康、元气满满的感觉,但一碗菜叶子,不需要任何烹调手段,凭什么卖得比鸭血粉丝汤还贵?
沙拉里兜售的,应该是向往和希望。贩卖这种东西的老板,怎么可以是眉目紧蹙,天天担心房租水电成本能不能收回来的创业者?白手起家的人就该去卖平民食物,干干净净、风格简洁的店面里,一碗馅大料足的馄饨,或者锅贴、凉面之类,更能给人带来幸福感。
沙拉店老板最好看上去就是不缺钱的闲人,每天跟村上春树般热衷跑步,全身上下没有赘肉,旁边站着热爱插花、通晓艺术的老板娘,把店面布置得像春天般美好。除了花草之外,还要摆好几件他们去世界各地收集的装饰品,门口最好还站着一条大狗,唬得小姑娘们大喊:哇,好可爱啊。
然后,她们才会急不可耐地进来。是的,想过这样的生活,必须从点一盆沙拉开始。
我想起去过的一家三明治店,这家海报做得超级美好的小店,开在乱糟糟的商住公寓楼里,两个胖胖的小姑娘,在一间局促的铺子里做出一份味道实在不错的三明治,还介绍说某某酱料是亲手做的。
我一边吃一边感叹,真的很好吃。但之后再也没去过那家店。
对不起,那不是我要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