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独自前行

■王大根

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独自前行

■王大根

一

晚上九点的地铁里，陈欣悦看完了一部青春片，心潮澎湃，便给大学好友发微信：“你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吗？”握着手机等了几秒，收到一串省略号。她又问：“那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男同学？”对方回复：“有是有，都很丑。”陈欣悦看完后回了一句：“我们的青春，唉。”

锁上手机，漆黑的屏幕变成了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自己脸上的凹凸。青春早已逝去，青春痘却迟迟未走，稍吃些能让人快乐的食物，立刻层层叠叠地冒出。

二

高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高中的时候，女生们常常围过来，说：“陈欣悦，你的皮肤真好！”尤其是刘敏敏，常常会捏起陈欣悦两边脸颊，说：“陈欣悦，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刘敏敏最喜欢说别人可爱，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词，长得特别矮的女生很可爱，胖到肉一颤一颤的当然更可爱，有且只有一双大眼睛的超可爱，因为理发师的失误剪了一个糟糕的刘海儿，那简直可爱到爆了！

刘敏敏身高175厘米，两条腿细长、笔直，从来不和大家一样穿以纯和美特斯邦威，她漂亮并且化着班主任不会发现的妆，按刘敏敏的标准，她自己一点都不可爱。

陈欣悦从刘敏敏的手中挣扎出来，看向后桌的周佳丽，周佳丽向她撇撇嘴，她们都不喜欢刘敏敏。刘敏敏坐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坐满了篮球少年。而陈欣悦和周佳丽坐在讲台正中的第一、第二排，边上的男生都亟待发育。

在日剧和少女漫画里，坐在第一、第二排的女生，她们只会在上课时扶一扶眼镜，下课后被堵到角落受欺凌，陈欣悦和周佳丽并不想出演这样的故事。

17岁的时候，每个女生都相信自己是少女漫画里的主角。在食堂打饭的时候，饭菜一定会泼到全校最好看的男生身上；体育课的时候，阳光少年的篮球一定会不小心砸到自己；晚自习下课回家的路上，一定会救起因为跟小混混打架而受伤的帅气不良少年；帮好朋友给耀眼的学长递情书，学长的注意力一定会不知不觉地落到自己的身上……

17岁的时候，尽管我们坚定地只看向英俊少年们，却同样坚定地毫无逻辑地认为，英俊少年们一定也会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些平凡的少女。他们不应该有审美，应该看穿我们这些平凡女生的美好内心，成为我们青春里最动人的风景。

“陈欣悦，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划破青春的长空，“另外一道……傅文斌。”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嘘声。数学老师笑笑说：“怎么了？”

陈欣悦叹口气，从同桌身后挤过，走上讲台解题。傅文斌是她所谓的爱慕者。学校是寄宿制，男生宿舍晚上开卧谈会，给班里女生打分排名，据说傅文斌把她排在了第一。从此，陈欣悦与傅文斌常被捆在一起开这样的玩笑。两个人在过道里相遇，会有男生故意撞一撞傅文斌，好让他们两个碰到一处，然后就可以起哄、怪叫。

陈欣悦一个正眼也不看向傅文斌，她没有感到害羞，只有巨大的难堪，因为傅文斌蓄着自发育起就没有刮过的胡子，很小的眼睛，个子不高，体育课的时候，打的是乒乓球而不是篮球，穿的是鸿星尔克而不是耐克。

不知道傅文斌现在在做什么，当然，陈欣悦也并不关心。被傅文斌这样的人喜欢过，并不是青春里美好的回忆，甚至完全可以说是青春里的污点。陈欣悦抬起头，地铁车窗上浮现出她的脸——那么我，又是谁青春里的污点呢？

三

“陈欣悦！”周佳丽拿胳膊肘撞她。陈欣悦回过神，叶驰端着餐盘从她边上走过，留下一阵好闻的香水味。

陈欣悦和周佳丽对视一眼，急急跟上去，抢到了叶驰旁边的一张桌子。学校食堂分三层，每层有不同的口味，她们喜欢去第三层，但叶驰只去第二层，而且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陈欣悦和周佳丽决定为爱情更换口味，放弃了三层无比美味的东坡肉，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在吃饭的时候能够看叶驰一眼。那时候的叶驰确实比东坡肉更下饭，她们甚至连续一个月没有吃鸡腿，因为不想让叶驰看到自己叼着鸡腿的不雅画面。

叶驰比陈欣悦高一届，在学校里备受瞩目。学校里出挑的男生总共就这么几个，却消受着上千颗炙热的少女心。“我有他的校内。”刘敏敏说，“你不知道他有校内吗？”那时候，人人网还叫校内网，我们爱死了这个网站，并不知道不出几年，它就会变成一片墓地。陈欣悦很快搜索添加了叶驰，保存了他上传的所有照片，晚上会躲在被窝里，拿着MP4偷偷地看。

学校当时禁止使用手机，大家都以要练习英语听力为由，买来一部MP3或MP4，上课的时候一手支着头偷偷听歌，或在桌洞里看言情小说，一个装满韩剧的MP4被互相传递。每天晚上，不同的少女为了同一个男主角，咬着被角闷声尖叫，第二天黑着眼圈，和邻座讨论剧中的吻戏。

高中生已经不太看言情杂志了，更喜欢时尚生活杂志，跟着《小时代》认识了许多名牌，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模样：妆容精致，套装修身，在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喝着咖啡，俯瞰全上海的繁华和喧嚣。

出了地铁，两边挤满了电动三轮车，陈欣悦对着司机师傅招揽的手一面摇头，一面走出去。接着是各种小吃摊：鸡蛋灌饼、糖炒栗子、山东杂粮煎饼、烤红薯、铁板鱿鱼……摊主们在冷风中缩着手。

这才是未来的模样。

电视剧中常常演重逢的桥段，高中或大学里抱有遗憾的男女，多年以后，偶然在街头相遇。陈欣悦想象着叶驰自这条尘土飞扬的马路对面走来，看见这样一个她，这样一个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两天没洗头，手上还拎着一份山东杂粮煎饼的她。

叶驰不会认得她，陈欣悦也不会叫出叶驰的名字。她可能会回到久未访问的人人网，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叶驰，给他发送一条“今天好像看见你了”，然后永远不会被收到，或者叶驰干脆早已注销了自己的人人账号。

四

叶驰后来读了一所并不好的大学。为了他曾经牺牲了一个月鸡腿的陈欣悦和周佳丽，都没有想过要为了他少做几道大题，和他考进同一所学校。那时候大家都相信，到了大学，我们会遇到更多、更好的男孩，展开更自由、更灿烂的恋爱。

但我们不知道，我们也可能会在寝室里做四年的死宅，每天睡到中午12点，吃室友从食堂打包的盖饭，看一整天的电视剧，打一整天的游戏。原来，社团并不是都很有趣，更没有什么浪漫的联谊，同系的同学可能四年下来连名字也叫不出，原来高中时没有活得像青春小说一样的人，上大学后也演不了青春剧。

上了大学以后，陈欣悦和周佳丽逐渐疏远。刚开始，还会互相介绍彼此的情况，室友是哪里人，系里有没有好看的男生。随着和室友们熟识，高中朋友之间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生活中的趣事已经无法分享给生活外的人知道。彼此间的话题，只剩下了高中同学和一点乏善可陈的回忆——刘敏敏谈了男朋友？挺丑，挺好。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给叶驰送奶茶？那种难堪的回忆真的不想再想起。

高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只剩下满屏的代购广告，最大的亲密，是逢年过节时争抢的几个小额红包。每当青春片上映，还是能看到高中同学在朋友圈里表示感动，对于他们的青春知根知底的陈欣悦很想上去回复：“你的初恋，根本只有王后雄吧。”

晚上十点了，陈欣悦回到家，打开电脑。广告的方案被推翻了很多次，陈欣悦给同事发消息：“女主角这种反应根本不正常嘛！你想一下，我们要遇到这种情况，哪会有这种反应？”同事回：“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成为女主角的嘛。”陈欣悦愣了一下，回复：“是啊，我们当然不会成为女主角。”

当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