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和平的法官

陈丁睿

逃离战乱，来到德国，28岁的叙利亚裁判阿马尔-萨哈尔正一步步接近自己的梦想。他希望祖国早日迎来和平，也期待着自己执法的比赛少些冲突、多些精彩。

一间狭小的休息室内，阿马尔·萨哈尔正努力地跟两位德国助手交流。他的德语算不上流利，想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经常需要打手势。“我们是三个人，是一个团队。”

对于这样的交流过程，萨哈尔再熟悉不过了。在他看来，只要能用德语对话，当地人就会更加尊重他。从叙利亚到黎巴嫩，再到德国，萨哈尔的裁判人生还在顺利地延续着。

天赋与命运

萨哈尔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跟助手一起执法柏林地区联赛，他说，自己未来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德甲裁判。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个叙利亚人距离愿望实现还非常遥远。

柏林地区联赛只是德国足球体系下的第6级赛事，参赛球队水平有限，而且经常会发生两队球衣颜色相同的状况。每到这时，做客的球队只能穿上颜色鲜艳的背心。若不是赛前仪式正规、萨哈尔等裁判员一丝不苟，那样的场景就像是一场混搭野球。

执法比赛级别不高，鲜有球迷观战，但萨哈尔的工作一点都不轻松。遇到连续不断的犯规时，他只能靠经常吹停比赛来平息事端。不过，由于几乎听不懂柏林当地球员说话（有时需要助理裁判帮忙），叙利亚人很多时候只能低头做记录，极少与抱怨的球员直接对话。去年9月的一天，萨哈尔邂逅了一个意外：在身穿背心的那支球队中，竟然有一位会说阿拉伯语的西亚同胞。

萨哈尔和妻子已经在德国生活了一年半，对于首都柏林愈发熟悉，生活习惯也与西方文化慢慢融合。萨哈尔对新生活的适应速度非常快，现在，他已经可以在“脸书”个人页面中将“德国国家队”列入自己“最支持球队”的资料中。

平常喜欢游泳的萨哈尔，之前生活于叙利亚第四大城市哈马，那里位于该国西北部，是重要的工业和农业中心。叙利亚内战全面爆发后，这座拥有著名旅游景点——17座卉老大水车的城市也未能避开战火牵连。由于这里所在的哈马省与局势紧张的阿勒颇省、伊德利卜省紧密相连，叙利亚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时常在哈马省北部正面交火，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平民百姓只能远走他乡，以难民身份寻找安全的地方。

今年3月底，多架疑似政府军战机向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投放毒气，造成至少58人死亡，其中包括11名不到8岁的儿童。那个遭受袭击的镇子，距离萨哈尔家乡的莫雷克镇仅仅不到10公里。而据不完全统计，持续六年的叙利亚内战已至少催生490万难民，这其中，就包括萨哈尔和他的妻子。

不同于绝大多数喜欢足球的孩子早早将目光投向欧美顶级球星，萨哈尔的足球青春回忆，始于非洲足坛——曾为埃及国家队出战184场、斩获33球的中场艾哈迈德·哈桑，是他心中的足球英雄。2006年，职业生涯为埃及国家队赢得4座非洲杯的哈桑第一次荣膺非洲杯最佳球员；同一年，17岁的萨哈尔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裁判生涯。那是在哈马市一场U14联赛中，萨哈尔首次担任黑衣法官，而那些所谓的“球员”只是一群稚嫩青涩的孩子。

两年后，积累了丰富经验的萨哈尔开始执法叙利亚次级和第3级别联赛，也会去近邻黎巴嫩吹他们的青年比賽。萨哈尔的晋升速度非常快，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成为了一名叙利亚顶级联赛主裁。

“新德国人”

对于每个叙利亚足球人来说，过去的6年，都是支离破碎的。叙利亚联赛作为这个战乱国家为数不多的“正常活动”，承载着太多人们对和平与自由的向往。叙利亚球员的平均月工资为200美元，即便所在球队获得联赛冠军，总奖金也只有1万美元而已。随着战争规模不断扩大，炮火鲜有停息，叙利亚联赛也变得四分五裂。由于安全指数不断下降，各支球队的作赛区域也越来越小，比赛只能被放在政府武装管控的地方。

2015年10月，叙利亚国内环境举步维艰的情况下，萨哈尔做出了离开哈马的决定。为保护家人安全，他决定去德国投奔妻子的哥哥。当时，他的妻子还有7个月的身孕。

仅用15天的时间，萨哈尔就穿越了10个国家，从叙利亚、黎巴嫩、马其顿，到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和奥地利，这个光头带着妻子一路颠簸，经历了从航船到巴士的艰苦体验。一路上，萨哈尔和妻子多次面对过交通工具突然停下的恐惧，他们非常害怕航船和巴士不再前进，因为这意味着一场迁徙之旅要半途而废。那一年，足足有89万难民从全球各地逃往德国避难。

最终，萨哈尔夫妇幸运地抵达德国边境，新生活近在咫尺。与边境警察对话之后，萨哈尔曾被安排前往慕尼黑的难民中心报到；但当时他以为德国足协的总部在柏林，一心只想得到前往首都的许可。为了跟工作人员套近乎，他甚至掏出了自己执法比赛的照片——“没错，我是一名足球裁判！”后来萨哈尔才知道，德国足协总部并不在柏林，而是在法兰克福。

所幸这样的插曲并未影响萨哈尔的计划，依仗着自己的偏执和坚定，夫妻俩终于成为了柏林的暂住公民。安居两个月后，他们又迎来了爱情结晶的降生。

虽然身处陌生城市，但萨哈尔热爱足球的情愫依然贯穿了他的生活。与一岁多的爱子打趣逗乐时，他也会拿出在亚洲执法时的照片，对小宝贝讲述自己当年的故事。那是一张特别的照片，照片空白处写着这样一个词：叙利亚的科利纳。

与柏林地方足协简单交涉后，萨哈尔得到了执法三场比赛、等待评估的见习机会。彼时，叙利亚人要主哨的是德国第7级联赛，比柏林地区联赛还要更低一级。凭借过硬的专业素质和在亚洲赛场积攒的丰富经验，萨哈尔顺利通过考察，得到了执法第6级联赛的资格。虽然起点很低，但他至少敲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久前，萨哈尔全家搬到了柏林东区，日常生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新鲜。闲暇时间，他会去一所学校担任游泳老师，顺便学一学德语，或者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每到周末比赛日，他就会穿上黑衣黑裤，变成一名不苟言笑的专业裁判。

“如果想在德国成为一名优秀裁判，我必须付出更多努力。”萨哈尔如此说道。“现在，我正一点点地进步，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跻身德甲联赛。或许未来5、6年内，我就能拿到正式的德国公民身份，然后，我会努力让自己晋升为国际级裁判。没错，那是我最大的梦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