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翔：“摩族猎人”，在城市夜晚闪烁光芒

江镕

在广州，老城区的楼房常常是像迷宫一样的所在，曲折蜿蜒的小巷里，一户户人家紧凑密集、层叠交错。对于“摩族猎人”来说，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黑暗森林”，“猎物们”时常隐匿在那些或幽深或僻静的角落，等待着“猎人们”去发掘解救。

2017年7月4日10：54分，全广州02号“摩族猎人”江宇翔带着我一起进入到位于东风中路和应元路之间由一片老式密集居民楼组成的“战场”，长期以来积累的“斗争经验”让他感觉在此处定能有所斩获。

果然，在几栋居民楼的深处，地面因为常年潮湿已经长了青苔，在这里，江宇翔成功“解救”出3辆摩拜、1辆ofo、1辆小蓝单车、1辆酷骑单车，其中一辆摩拜还是可以获得摩拜公司奖励的“红包车”。

江宇翔对我笑着说：“这就是猎人的嗅觉！”

的确，经亲眼所见，传说中的“摩族猎人”，果然名不虚传。

过关斩将的晋级考验，只为造就合格猎人

在我看来，江宇翔和共享单车的关系可以用一个很“网红”的词来形容，那就是相爱相杀——爱是指面对共享单车本身，杀是指针对各种违停行为。

“我是在2016年10月3日第一次注册成为摩拜用户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4日，就完成了对违停行为的第一次举报。之后我也想为什么我会想去管这种‘闲事，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比较重视规则的人，有点追求完美的倾向，看到很多规定都会去想找找不足，看看有没有可完善之处。这也和我多年从事淘宝有关吧，秉着对顾客负责的态度，商品的详情描述里我总是反复斟酌，不希望有什么漏洞和瑕疵。

后来我接触到上海的庄骥，还有他在广州的朋友莫俊峰，发现他们的性格特点都跟我差不多，说起来两个人的身份之一都同体育竞技有关。庄骥是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市场部负责人、馆长助理，但也是一位壁球裁判，而莫俊峰虽然在广州经营一家主题餐馆，但业余时间也担任壁球教练并且也具备裁判资质。所以在两人眼中都是规则至上，这些正是推动我们成为摩族猎人的性格基础。”

在很多人的眼里，经营淘宝店似乎是一份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职业，但实际上淘宝店主群体里时常藏龙卧虎。比如江宇翔，我就感觉他身上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味道。果然，当我询问起来，他告诉我自己曾就读于广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广州市城市规划院做了几年的文字工作，后来辞职开始从事自由职业。所以眼睛里容不得违规使用、乱停乱放这些行为，也正体现出几许“书生意气”吧！

我问江宇翔他是如何最终成为摩族猎人的，要想成为摩族猎人的必备条件和团队的一些规则又是怎样？没想到通过江宇翔的讲述，一个看似构造简单却又设计精细的组织慢慢“浮出水面”，简直是既松散又严密，既理性又文艺，既开放又神秘。

“最初还没有摩族猎人的叫法，只是统称为‘猎人。那时发现一些违规行为后，我也经常在摩拜的官方微博上留言，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这也引起了摩拜工作人员的关注，于是他们就把我拉进了由摩拜热心用户组成的微信群。在那里我认识了广州的01号猎人莫俊峰，10月25日的时候我也正式成为广州的02号猎人。因为摩拜是国内出现最早的共享单车，猎人们很多都是摩拜最早一批的用户，当时举报行为也大多是针对摩拜单车的，所以起初我们将队伍命名为‘摩拜猎人。后来共享单车的品种不断增加，我们也不想让人误会为是摩拜的‘雇佣兵，就最终定名为‘摩族猎人。

后来微信开始流行，‘摩拜一族各个城市的民间用户微信群，就成为了‘摩族猎人的孵化器。现在活跃在全球各地的用户群大概有45个，群内成员总数超过4500人，他们想要成为正式的猎人必须完成‘过三关的考验：第一关是先就近选择进入一个地区群，成为‘预备猎人；第二关是如实回答每个群里‘观察员提出的问题，当观察员认为这个预备猎人社会背景和人品都没有问题后，可以进入实习群，成为‘实习猎人；第三关是在以实习猎人身份完成‘7个特征日的任务考验后，经过摩族猎人的集体讨论，并通过‘介绍人的推荐，才能成为正式的‘摩族猎人。”

我说，竟然还需要介绍人？怎么听着和入党差不多。江宇翔告诉我，的确如此，摩族猎人的晋级形式正是参考党员的转正流程，之所以如此就是希望大家不单是有热情，还要有一定的决心，所以各个不同层级的微信群既是“炼钢炉”也是“冷却塔；而且摩族猎人还具有统一的行动纲领——刘慈欣创作的科幻小说《三体》；猎人之间的交往模式参考18世纪由十几位生活在英格兰中部的科学家、工程师、仪器制造商、枪炮制造商组成的月光社（Lunar Society）……一时间出现如许名词不禁让我有点眼花缭乱，这样的组织结构和集结方式更是令我开始对猎人们刮目相看。

最后江宇翔总结说，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摩族猎人，那就是“以打猎游戏聚集在一起，以科幻小说《三体》为圣经，以契约精神为核心价值，以月光社为目标，把学术讨论和技术实践相结合的一群将无聊当有趣的认真脸。”

顾此及彼的处理方式，只待杜绝各类违规

的确，按照江宇翔的介绍，摩族猎人的“打猎”，不是职业行为，也不是公益行动，完全是一种兴趣使然的游戏。所以这个群体里成员的本职工作多种多样，有教授、艺术家、人大代表、快遞小哥、城管队员、IT从业者等等，其中年轻人占了大多数，男女比例为6：4，数量也是大体相当。

猎人们基本都是在晚上出动，大多时候单打独斗，有时也会组织一些集体活动。很多人也通过线上相识，在线下成为了朋友，平时一起聚餐、聊天，有些异性朋友还因此成为了恋人。

我问江宇翔，打猎会占用很多时间吗，家里人是否支持，是否又遇到过比较惊险的状况呢？

江宇翔说：“平均起来我每天有一个小时在打猎，我爱人对我的态度是‘不鼓励也不反对。至于比较惊险的情况我暂时还没有遇到，但是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2016年10月。那时我刚刚做猎人不久，在手机上发现某个小区域里有一辆违停车，但是找了两天都找不到。后来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我偶然发现一块花布遮着一件物体，后面露出一截摩拜单车的后轮，感觉已经被他们当做了私人物品。我就敲开了这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阿姨，我和她说这样使用共享单车是违规的，需要把车移走。但是她说这是女儿停放的，她不了解情况，必须等她女儿回来再说。没办法我就联系了摩拜的工作人员，查到了她女儿的电话，开始时她女儿态度还有点强硬，当后来听说如果拒不配合就要报警时，明显态度软了下来，我也就成功地把车移走了。”

江宇翔说通过这件事，其实可以充分体现出他们所接触用户的普遍特征——“有药可医”以及猎人的行动准则——“保护自己”。

先来说说猎人们被举报用户的一些共性。根据全国猎人们的统计，违停者里有六七成都是女性，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贪图一时方便将共享单车停在自家院子、楼道、胡同、小区之内；一些人并不清楚停放的规定，直到收到提示才恍然大悟；一些人偶然骑进地下车库，突然没了网络信号，导致单车无法解锁打开……因为并非“大奸大恶”，所以说尚且“有药可医”。

“我们只抓死刑犯，不抓嫌疑犯。”江宇翔说，对于那些放在巷子和小区明显处的共享单车，他们通常是把它们移到规定的停放地点，不一定全都举报；只有那些长期据为己有，乃至将单车号牌进行涂改，车锁造成损坏的用户才是他们追查的重点。“举报违停不是目的，杜绝违规才是宗旨，猎人们的心愿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每位用户都能学会正确、规范、负责任地使用共享单车，终有一天，无猎可打！”

而说到猎人的行动准则“保护自己”，则源自《三体》中的黑暗丛林法则——“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在实习猎人转为正式猎人时，我们都会强调尽可能不要和违停的用户起正面冲突，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并非善类的人。可以说‘打赢了你坐牢，打输了你住院，怎么都不会有好处。虽然有时候我看到骑车时把小朋友放到车筐里的行为，也会忍不住上前提醒一下，这样做非常危险，但是也就是点到即止，不会强求对方接受。所以在让大家学习的《猎人守则》里，我们还单独列出一条，让每个人一定都要学会报警，这点很重要，万一遭遇一些紧急情况知道如何自我保护。

也是因为这样，想要成为猎人的一个硬性指标就是必须是成年人，如果是青少年，他们在遇到一些危险时有可能就会不知所措，没法很好地保护自己，这和我们的初衷完全相悖。但是据我们所知，有一家共享单车品牌，招募了一些志愿者，充当‘剪锁侠，专门用钳子去剪一些用户给共享单车上的私锁，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中学生。你想这种行为肯定会引起用户的不满，非常容易引起纠纷，如果这些学生不能妥善处理，就会让自己很被动，甚至陷入危险。”

当听到江宇翔提起其他的共享单车品牌，我也感到非常好奇，在目前国内共享单车市场群雄逐鹿、硝烟四起的现状下，各家共享单车运营企业是如何看待这些摩族猎人的？他们对当前普遍存在的共享单车乱象又秉持怎样的态度呢？

真心实意的做事态度，只望促进良性发展

“刚才我也说过，我们叫摩族猎人是同摩拜有一定关系的，不单是因为摩拜单车出现得最早，也因为他们对我们的打猎行为一直很支持。包括对用户意见的采纳，通过修改规则和提升技术来不断改进用户体验等等方面，摩拜都是做得比较好的，相反有另一家共享单车品牌却是……”说到这里，江宇翔停顿了一下，显出一丝惋惜，“目前来说，这个品牌和猎人之间的互动很少，确实挺遗憾的。毕竟企业的工作人员有限，出于成本考虑，他们不会投入大量的人力来维持市场秩序，猎人的存在正好可以弥补这一不足。所以我们很希望他们能对我们猎人的态度更主动一点，能和我们一起为共享单车的良性发展想出一些有效对策。

从单车本身的技术方面来看，也能很明显地看出差别，摩拜单车在不断地进行技术改造，比如他们和汉能合作，更换了强度更高、弱光发电效应更好的薄膜太阳能组件，增加单车的使用频率和使用寿命，变得越来越绿色环保。”

一边听着江宇翔的讲述，一边我也在脑海回忆着各类共享单车的样貌，的确，印象中摩拜单车不断在经历更新换代，用户体验也在不断提升。我由此及彼地进行推理，料想每家共享单车企业的做法都应类似吧，结果江宇翔的回答却让我十分意外。

他说有些企业的行为其实很令人失望，还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品牌，他们的APP后台没有定位系统帮助用户找车，造价又比摩拜低出许多，所以抢占市场的方式主要就是靠大量投放，但又缺乏有效管理，时常产生大量堆积。而且这类车使用的还是落后的机械锁，会造成一种很危险的状况是——即便已经通过软件操作还车，但并未手动上锁，单车还可以继续使用。共享单车的一个普遍规定是禁止12岁以下的儿童使用，但因为这个漏洞，导致很多儿童轻易就可以打开单车骑行，产生安全隐患甚至已经造成事故，这点特别让人揪心。

另外由于未安装太阳能充电设备，这类单车一旦电力不足，就需要一台台人工充电来解锁。但事实上，企业根本不可能耗费大量的人力来完成这件事情，这样就使单车的使用寿命变得很有限，最后只能成批废弃堆积如山。

“现在广州的共享单车就有70多万辆，全国来讲更是非常庞大的数量，如果后续处理不当，变成大量垃圾，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现在我们摩族猎人也在积极推动共享单车的回收利用，不想让这件方便市民的好事成为一件困扰大家的坏事。目前的进展是已经有共享单车企业同中国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合作，构建起从生产、使用到回收的全生命周期绿色闭环，体现出企业的社会责任；还有我们猎人现在积极开展的‘马路天使行动，已经不单是举报违停行为，而是看到有乱停放的共享单车，都会上前去整理好，不让它们侵占有限的道路资源。为此我们还发明了‘猎人盾的停车方式，也就是让车轮一前一后地交替排列，这样既整齐又省空间。”江宇翔笑着说，“别以为我们是偏执的举报爱好狂，其实我们最希望的是通过马路天使的行动影响更多的人文明用车。”

所以江宇翔说摩族猎人其实就是一座桥梁，在用户和企业、政府之间建立起有效联结，一方面幫助企业与政府深入了解用户的需求，一方面引导用户更有序地遵守各项规定和守则。就像我和他一起解救出的那辆摩拜“红包车”，设置这类车的创意就是江宇翔和其他摩族猎人一起提出并被摩拜采纳的，目的就是通过给用户现金奖赏的方式鼓励大家更多激活一些“沉默车”“僵尸车”。尽管猎人们认为把它叫做“任务卡”可能更有游戏应用的效果，但无论如何命名，企业已经迈出了行动，并且切实促进了资源的有效利用，就是实实在在的进步，就值得为人称道。政府有关部门，更需要改变思路，服务企业，提供相应配套。这样才有利于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

而且据江宇翔透露，未来一些企业还会将更多的高科技元素引入到共享单车之中，比如北斗导航系统、移动立体车库、覆盖全车身的薄膜型太阳能组件、可以防止车身被乱贴小广告的特殊涂料等等。

通过这些描述，我仿佛能清晰看到在不远的将来，共享单车市场注定会经历一场清洗与重构交织的格局变换，优质的共享单车企业浴血而生，他们会颠覆过往、愈加专业，而更多像江宇翔一样的摩族猎人也会肩负使命、辛勤上路。

在摩族猎人们的定义里，打猎是一种游戏，但在我看来，这更是他们独有的一种满含情结去寻找内心归宿的生活方式，在每一个为城市变得更加美好而忙碌的夜晚，他们都因为自己的这份追求而照亮黑暗，闪烁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