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村奇遇记

许一诺

一

若不是海边度假时发生意外，卡琪的生活会是另一种样子。

卡琪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纯种波斯猫，有着讨人喜爱的扁圆脸庞、玳瑁色的华丽长毛和优雅雍容的举止。作为主人最宠爱的“小宝贝”和“甜心”，他骄傲得像位王子，每天总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肚子饿了时，卡琪就用纤细慵懒的嗓音叫唤一声，主人即刻像听到号角的士兵一样迅速行动起来，把新鲜的沙丁鱼、美味的猫粮统统推到卡琪的面前。卡琪伸了伸懒腰，连一丝讨好的笑容都無需挤给主人，就开始心安理得地享用美食。他如此傲慢，主人却不怒反喜，逢人便夸这名猫就是不一样，特有范儿。你看，连吃饱打嗝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卡琪偶尔会在客厅溜达，甚至会费劲地爬上沙发软绵绵的靠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望下面繁华的街道。街道旁是一排梧桐树，左边第三棵树下有一个垃圾桶。卡琪好几次看到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在垃圾桶里翻找剩饭剩菜。一只瘦骨嶙峋的黄色小猫欣喜若狂地从垃圾桶里刨出一个人家吃剩下的小鲫鱼头，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卡琪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正准备从窗台上跳下来，一道黑色的影子迅捷划过眼前，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窗外站着一只矫健的黑猫。黑猫嘴里叼着一只吱吱叫的小老鼠。卡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卡琪已经好几次见到这只黑猫叼着老鼠从窗外经过。竟然把恶心的老鼠叼在嘴里，这事让卡琪差点连隔夜的猫粮都呕出来。

卡琪从不抓老鼠。家里有一只长尾巴老鼠和一只短尾巴老鼠。它们在家里胡作非为，公然抬着腊肠大摇大摆地从卡琪身边经过，卡琪的眼皮却抬都不抬一下。

看到家具被啃得坑坑洼洼，主人偶尔会无可奈何地叹气说，如果卡琪会捉老鼠那该多好啊！这话卡琪可不爱听，他立马娇滴滴地撒娇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此时主人反倒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说我是开玩笑的，卡琪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卡琪总算乐意了，慢条斯理地伸出桃红色的舌头继续吧嗒吧嗒地舔着主人精心为他准备的鲜牛奶。

卡琪的生活安逸得像泡在蜜糖里的一颗蜜枣。转眼间窗外的法国梧桐换上了青翠的夏装，夏天到了。卡琪对夏天又恨又爱，恨的是讨厌的蝉叫声常吵得他白天没法安睡，爱的是又可以跟主人一家到海边度假了。

阳光、沙滩、碧浪，想想都让人激动。可如果卡琪知道今年在海边等待他的可不只是这些，他还会这么期待吗？当然这都是后话。

坐上敞篷车出发时，卡琪的心情依然像海边的天空一样美好。海边的风玻璃似的，沙滩上的人多得像鱼。卡琪戴着太阳眼镜懒洋洋地躺在柔软的沙滩椅上喝冰镇柳橙汁，沐浴在阳光下。在周围的欢声笑语里，卡琪舒服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卡琪瞥见在蔚蓝的海水里有几个年轻人在冲浪，远处还有一艘帆船随波漂荡。

真是心旷神怡的一天啊！

突然，卡琪发现远处的帆船陡地升起来，像要飞上天似的，紧接着冲浪的年轻人也惊叫着被高高抛起。到底是怎么回事？诧异间，海面上滔天巨浪像一座座小山狠狠地往岸上压过来。

“海啸？海啸！”

“天哪！大家快跑……”

海滩上的人惊叫着，狂奔着，到处一片混乱。卡琪想逃，可脚却在不听使唤地颤抖，软绵绵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惊恐间，一个巨浪劈头盖脑打过来，卡琪顿时像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在无数泡沫里打转。他想喊，想叫，想挣扎，却完全无济于事。

卡琪的眼泪哗哗地流，可水里看不见他的眼泪。当他意识到渐渐沉入海底时，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竭尽全力地用“狗刨式”的动作，噢！不对，是“猫刨式”的动作拼命划水。在惊涛骇浪间，卡琪一会儿沉入幽蓝的海水中，一会儿浮上海天一色的蔚蓝海面。旋转的蓝，流动的蓝，凝滞的蓝，卡琪都搞不清楚到底哪一刻是在水里，哪一刻是浮在海面。他像被钉在一片深不见底的蓝色中，唯一能做的是拼命地划水，拼命地划……

卡琪麻木得都没有知觉了，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远方闪烁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这给了卡琪坚持的勇气，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往那里游去。当他触摸到沙滩时，精疲力尽的卡琪彻底晕了过去。

二

“嗨哟嗨哟，用力拉呀！嗨哟嗨……”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一阵奇怪的呐喊声把卡琪唤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一看，居然躺在一片白色沙滩上。这些沙子柔软如丝绸，又白得像银粒。海浪温柔地亲吻着白色沙滩。海上夕阳西斜，余晖在沙滩上投下两列长长剪影。

两列剪影并排着缓缓向沙滩上移动，原来是有人在拉网捕鱼。卡琪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发，走了过去。突然，他愣住了。天哪！拉网的竟是一群猫：黑猫、白猫、花猫、折耳猫……他们腰间都扎着一根皮带，然后身体往后倾斜，拖着网艰难地倒步而行。他们拉得很吃力。每只猫脸上都汗津津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下来。

“嗨哟嗨哟，嗨哟嗨……”

近了，近了，渔网离岸边越来越近了。渔网沉甸甸的，已经可以看到网里扑腾乱跳的鱼儿了，有沙丁鱼、鲑鱼、鲈鱼，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鱼。猫儿们都兴奋起来：

“今天是大丰收啊！”

“是啊！每只猫都能分到不少。”

网里的鱼倒进竹筐里，果然满满好几筐呢！每只猫都分到不少。分鱼的是一只右边耳朵缺了一小块的短毛黑猫。他动作十分娴熟。分到鱼的猫都高兴得脸放红光，踩着欢快的猫步回家去，很快沙滩上只剩下缺耳朵黑猫和半筐鱼。

望着新鲜的鱼儿，饥肠辘辘的卡琪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地流口水。缺耳朵黑猫注意到了卡琪，随手扔给他一条很小很小的沙丁鱼。卡琪接住了，囫囵吞枣似的吞了下去，然后又露出讨好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黑猫。

这次黑猫没再给他鱼，而是斜着头说：“你帮我收网和抬鱼，我再给你三条大沙丁鱼。”

卡琪望着大得吓人的渔网和沉甸甸的半筐鱼，养尊处优的他退缩了。这太辛苦了，他转过头准备离开，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卡琪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舔了舔嘴唇，上面残留着沙丁鱼的香味。那香味有股魔力。卡琪默默地转过身帮黑猫一起收网。网好大啊，卡琪累得浑身都快散了架。

好不容易把网收好了。卡琪还要帮黑猫把鱼抬回家。一根竹棍子从竹筐上穿过去，黑猫在前头挑着，卡琪在后边挑着，摇摇晃晃地走在沙子路上。

卡琪哪吃过这种苦啊！才走十多步，他一个踉跄，险些把鱼筐弄翻在沙滩上。黑猫黝黑的脸庞都吓白了，变成白猫的样子。他气愤地说：“小心点，小心鱼，别给我洒了。”

卡琪的脸又红了。好在玫瑰色的落日余晖涂满他的全身，没人知道他的脸又红又烫。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调换了位置，卡琪在前面挑着，黑猫在后面盯着，又继续摇摇晃晃地上路。

卡琪觉得这路好长，走着走著，沙滩上的玫瑰色的余晖不知不觉地收尽了。天上出现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海面上也出现了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天上海上的繁星都快连成一片了。

“海上那些是晚归渔船上的渔火，出海捕鱼的猫正奋力赶回渔村。”缺耳朵黑猫指着海面上的“星星”说，“也不知道华威大叔赶回来没，他可是猫村把船开得最远、捕鱼最多的猫！”

“猫村，难道是只有猫居住的村子吗？”卡琪吃了一惊。

“当然。”

“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地方，难道猫想吃鱼就只能靠别人施舍，为什么不能亲自动手呢？”黑猫看不惯卡琪娇生惯养的样子。

“所以想捕鱼的猫在海边建立了一个村子？”卡琪喃喃自语道。

“没错，还有比海边更适合捕鱼的地方吗？当然，想在这里立足，你必须掌握捕鱼的本事。”

海岸上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灯光里，卡琪看到一片用白色石头砌成的圆顶小房子，像散落一地的白馒头。每间房子都有小小的烟囱和天蓝色的门窗。透过一扇扇窗子，卡琪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猫：猫孩子在看电视，戴着花格布头巾的猫太太们则忙着张罗晚餐。

空气里飘着烤鱼的诱人香味。卡琪忍不住咽口水。黑猫也咽着口水说：“烤鱼里加了蒜蓉，凯伦老太太的烤鱼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抗拒。”

果然，在一扇米黄色窗户后面，一个围着藏青色围裙的上了年纪的猫太太在精心烤着鱼。

兜兜转转，总算到了黑猫的家。卡琪快累趴下了，但高兴的是他终于得到三条大沙丁鱼。捧着来之不易的鱼，卡琪跑着来到凯伦老太太家。

“咚咚、咚咚咚。”

开门的正是凯伦老太太。见到陌生的卡琪，猫老太太一脸意外。当弄清楚卡琪的来意后，老太太微笑着答应帮卡琪烤鱼。

凯伦老太太的烤鱼真的十分美味。心满意足的卡琪打了整整三个饱嗝，然后准备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美美睡上一觉。今天他可累坏了。

凯伦老太太见到他这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懒虫，这么早就想躺下，还不赶快起来帮我穿针。”

原来，晚上凯伦老太太还要在灯下织渔网。对于上了年纪的她来说，眼睛越来越不好使，给针穿上线可真不容易。卡琪虽万般不乐意，但想想人家刚才帮他烤了美味的鱼，他也只好强打精神爬起来穿针。

卡琪心想或许很快就可以休息了，没想到凯伦老太太竟一直织到了月亮西斜。她织渔网的本事和烤鱼一样棒，勾一针锁一针，上下飞舞的猫爪子简直比人的手还灵活，看得卡琪眼花缭乱。卡琪哈欠连连，他想不明白一个老太太干起活来干吗还这么拼？凯伦老太太好像能看透卡琪的心似的说道：“小伙子，猫村可不养游手好闲的猫，世上也没有不劳而获的鱼，想吃美味的烤鱼就要自己动手。”

“既然这么辛苦，那干吗还要待在猫村呢？”

“因为只有自己捕的鱼烤出来才是最美味！”凯伦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卡琪一眼。

卡琪不由自主地脸上一红。他发现自己今天特爱脸红。

三

告别凯伦老太太，已是第二天早上。晨光里的猫村一派忙碌景象。各家的猫先生、猫太太和猫孩子都全家出动，“嗨哟嗨哟”地抬着网准备出海捕鱼。

卡琪孤零零地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猫，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茫然。突然，他看到了准备出海的缺耳朵黑猫。卡琪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扑上去，请求加入他们的队伍。

黑猫皱了皱眉头：“兄弟，你这行头可不是干活的样子。”

黑猫身后的其他猫哄然大笑。卡琪难为情地望着自己玳瑁色的飘逸长发。他迅速找到了猫村唯一的一家理发店。从店里出来时，他已从一只长毛猫变成了干练的短毛猫。奇怪的是，望着掉落一地的长发，他没有一丝留恋，反而有隐隐的轻松与兴奋。

从那天起，卡琪加入了缺耳朵黑猫的捕鱼队。他跟着黑猫学会了织网、拉网、捕鱼，甚至还跟凯伦老太太学会了烤鱼。黑猫夸他烤出来的鱼和凯伦老太太烤的完全是一个味。窗外闻到香味的猫也常弄错：“这诱人的味道肯定是凯伦老太太在烤鱼吧！”卡琪和凯伦老太太在屋里听到了，“喵喵”地笑个不停。

经过风吹日晒，卡琪玳瑁色的短发闪烁着健康的油亮光泽。他越来越像地道的猫村村民。入夜时，枕着波涛的卡琪常会做着美妙的梦，但梦里越来越少出现以前居住的舒适豪宅、柔软沙发和可口猫粮，而总梦到第一次见到华威先生捕鱼归来的情景。

华威先生是猫村的一个传奇。

那天傍晚，卡琪和黑猫以及许多出海捕鱼的猫纷纷把船靠在码头，忙着把捕获的鱼搬上岸。突然，猫群里出现一阵骚动。

“天哪！那不是华威先生吗？”

“哦！我的偶像，他这次出海好几天，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惊人的收获？”

所有猫停下手头的活，翘首期盼，焦点是海上的一只小船，小船上坐着一只疲惫的老猫。出乎卡琪意料的是，华威先生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反而有些老态龙钟。

小船靠近了，船上什么都没有。大家失望了。码头上一时寂静无声。华威先生缓缓下了船，费力地把缆绳系好，看得出他累坏了。缺耳朵黑猫想过去扶着他，但华威先生摆摆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华威先生捞起系在船后边的一条粗大的绳索，缓缓地往岸上拖。绳索另一头沉甸甸的。其他猫看到了，纷纷上前帮忙，这次华威先生没再拒绝。当水里的东西浮出水面时，码头上的猫异口同声发出一阵惊叹声。

天哪！竟是一条硕大无比的石斑鱼。个头简直是华威先生几十倍大，真不知道他在茫茫海面上是如何制服这庞然大物的。

“英雄，英雄……”

猫群沸腾了。卡琪也热血沸腾，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要制服这么个大家伙。从此，卡琪常做着同样的梦。

一天沐着晨曦准备出海时，卡琪又见到了同样准备出海的华威先生。他站在另一艘船的船头。卡琪激动地向他挥挥手，没想到华威先生把船靠了过来。

“小伙子，我认得你就是那只被海浪冲来的猫，我现在又要远航，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捕鱼，要不要顺便帮你打探回家的路？”

“不了，多谢您的好意，我想继续留在猫村。”

“哦？”华威先生有些意外，“真的不回去了？”

“是的，因为我喜欢猫村的烤鱼，还喜欢在海上看日出、日落以及满天的星星。”卡琪坚定地回答。

“我也是。”华威先生站在船头发出爽朗的笑声。

卡琪也笑了。

在他们挺拔的身后，一片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