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只羊啊

2017-09-05 21:58关义为
阳光 2017年9期
关键词:高波几只羊老罗

天刚蒙蒙亮。日头试探着冒出头来,若隐若现,大地弥漫着一层清冷的薄雾,安阳村这个小山村,如同一个沉睡的婴孩,静静地沐浴在这微凉的晨雾里,无声无息。渐渐地,太阳像个胆怯的孩子终于露出头来,大地开始有了光。

安阳村党支部书记高波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吃过饭,便兴致勃勃地走在去村委会的路上。他是名副其实的“村官”,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是安阳村一千来口人心目中的“村太爷”哩!他自然是踌躇满志、摩拳擦掌地想要干出一番事业。

高波走在还未散尽清雾的小路上,脑子里琢磨着今天的工作,突然听到路边树上一阵“扑扑啦啦”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喜鹊盘旋在他的头上,朝着他“喳喳”连叫了好几声。高波立时眉开眼笑:喜鹊叫,好事到。看来今天准是个好日子!

高波意气风发地进了办公室。刚坐定,电话就响了。是县委常委里边他的“眼线”打来的,说是县、乡(镇)二级领导班子换届在即,他已被初步内定为副镇长预备人选。高波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这个“没品芝麻官”马上就要晋升啦!果然早上的喜鹊没白叫。

正想着,又一个电话响起来了,这次是镇委书记韦永锋打来的,说今天下午县委张书记要到安阳村定点扶贫户王立泰家回访,察看脱贫情况,要他赶紧做好准备工作。今年初春时节,张书记自掏腰包八千元,让村里买了六只羊,交到贫困户王立泰的手上。现在就是来验收这个扶贫成果的。

韦永锋书记还特别嘱咐高波:这次扶贫跟以往的确不同,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上头动真格来硬的了,这是一场扶贫攻坚战,一定要重视起来!高波唯唯诺诺,韦书记还不放心,又叫高波拿出纸和笔,将张书记要问的问题记下来,要马上到这家贫困户进行培训,要他们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问题及答案如下:

一、张书记问:老王,今年养羊收入怎么样?答:今年收入较多,张书记您送的羊啊,生了好多小羊,个个膘肥体壮的,我卖了好几千块钱哩!

二、问:家庭生活好一点儿吗?答:家庭生活大大改善,以前饭都吃不上,现在不但有饭吃,有衣服穿,手里还有闲钱了。

三、问:今年年底能脱贫吗?答:(笑容满面地说)哈哈,第二批小羊崽又生出来了,谢谢张书记关心咱,今年底一定能脱贫。

四、问:对于咱们的扶贫政策怎么看?答……

记完了问题,韦书记又压低声音说:“这件事很重要,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现在可是关键时期,如果一不小心,出现什么差错,你的晋升是想都不要想了,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搞不好连我都要受连累!”

高波急忙挺起胸脯,声音洪亮地表态:“请韦书记放心,保证出色完成任务!”

大话是说出去了,可是放下电话,高波愁容满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竟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拿到眼前一看,好家伙!竟然是鸟粪!联想到早上那喜鹊在头上飞了那么几圈,高波勃然大怒:原来是在等着他呢,那两只喜鹊根本不是给他道喜,是给他头上添上了这么一堆!

说起这个王立泰,那可是块硬骨头。他还记得当初张书记送羊给他的时候,还专程到王立泰家嘘寒问暖,一大堆电视台记者和工作人员都来了,场面可谓盛大。可是王立泰那个没眼色的,一开始竟然还拒绝接受羊,后来自己暗中威胁他如果不要羊,就连今年的救助金也不给了,他这才勉强接受了,还一脸的不配合。这回要去看羊,谁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高波立刻叫来村党支部副书记老罗和几个村干部,急匆匆地赶往王立泰家。

到了王立泰家的“田頭屋”(一种为方便生产劳动在村外田野处建的简易房子)大门口,屋里黑黢黢的,也不见个人影。屋前是有个羊圈,可是羊圈里空空如也,连根羊毛都没有。高波一行人找遍了房前屋后都不见羊的踪影,他们当然不会傻到认为王立泰会把羊养在屋里,羊不知道被王立泰弄到哪儿去了!

高波亮开嗓门:“王立泰!王大哥!王大哥!”喊了好几声,王立泰才懒洋洋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前,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

高波迫不及待地问:“王大哥,张书记送你的羊呢?”

王立泰摸出一根劣质香烟,点燃了,低头抽着,脸上带着闷闷不乐的神情,看都不看高书记一眼。

高波好话说了一大堆,口水都嚷干了,他就是不说出羊的踪迹。照这个情形,如果张书记要看羊那可就麻烦了!

高波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加重语气问道:“这个情形你也看出来了,你不说出个结果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你就赶紧说吧,羊在哪儿?”

“张书记把羊送给我养,羊就是我的,你们有啥好过问的?”王立泰犟着脖子反问道。

高书记耐着性子说道:“王大哥,张书记送你的羊是扶贫羊,张书记下午就要来看羊了,我们肯定要先看一看才放心。”

“什么扶贫羊?我看是越扶越贫吧!”王立泰无所顾忌地反唇相讥道。

高波被噎得一愣,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王立泰,王立泰毫不畏惧,迎着众人的目光,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嘴里念叨道:“你们别拿看怪物的眼睛看我,老百姓背后都是怎么议论你们的?搞‘形式主义的扶贫,玩‘数字游戏式的扶贫,耍‘母鸡拉屎头段硬的扶贫,难道你们没听说过?”

高波躲过王立泰的目光,说道:“王大哥,你说的那都是过去。这次扶贫,不仅要让你脱贫摘帽,还要让你走上富裕的道路。不是光喊口号不干实事,张书记不是送了羊给你养吗?说不定王大哥再过两年就成为养羊专业户了,大家都等着跟你买羊呢!”

王立泰不屑道:“吹呀吹,继续吹吧,吹牛不交税。反正我的耳朵都被你们每年的豪言壮语和花言巧语都磨出老茧了,脑壳被你们的指示精神和帮扶计划鼓动得麻木了,也不在乎多听几句。”

副书记老罗实在听不下去,既激动又愤怒地埋怨道:“你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口才好能说会道,但我跟你掏心窝说话吧,我们这次扶贫确实是来真的,就连县委书记都自掏腰包买羊送给你养,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来真的?哼!”王立泰满脸鄙夷,冷笑道:“县委书记自己掏钱买羊,送给我这个贫困户饲养,使我王立泰家一举脱贫。这要是宣传出去,会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啊!可惜呀!我看不惯领导们搞这种卖狗皮膏药的鬼把戏,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把羊杀了吃肉了。”

“杀了?!”犹如五雷轰顶,高波似乎看到了那副镇长的宝座向他挥挥手,飞走啦!他怒火万丈,手指着王立泰的眼睛,嘴唇发抖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

罗副书记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但一听说羊没了,又看高波的脸色,也是本能地感觉大事不妙!“王立泰啊王立泰,县委书记送来的羊你都敢杀掉,你胆子也太大了,县委书记下午就要来看羊了,你摊上大事了!”他怒吼着挥舞着拳头,朝王立泰走去。

王立泰身着破衣烂衫,皱纹骨节沟壑分明,如同一座风干的泥塑雕像,丝毫不为所动。罗副书记几步就跨上前去,见王立泰居然躲也不躲,拳头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只好在打过去时故意偏离了方向,尴尬得无所适从。幸好众人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尴尬。他擦了擦冷汗,悄悄站到了高波后面。

来硬的不行。高波虽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头脑中却还有一丝理智,他暗自思忖了一下:当初把羊交给王立泰时,已经说明白了,这是张书记买来叫他养的,自己也明确地告诉他,要好好养,否则连今年的贫困补助金也不给他,他既然收下了羊,就说明听进去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把羊杀了啊!何况,虽然和王立泰并无交集,平时却也听说过此人的为人,是一个本分实在的硬汉子,绝不是好吃懒做的那种人,把羊羔杀了吃肉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放软了语气,耐心地问道:“先不管上面是不是形式主义,是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张书记花钱买了羊给你饲养,这是不争的事实。让你养羊,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主要还是想通过你探索一套脱贫致富的模式,如果成功了,这许多贫困户的生活就都有着落了。但是你非但没有把羊养好,还把羊弄没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王立泰的声音颤抖着:“什么脱贫致富?什么狗屁模式?尽是搞些吊人胃口的假东西,把我往泥巴塘里推,让我越陷越深,越变越穷。”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打马虎眼!”罗副书记义正辞严地问道。

“脱贫致富?要不是你们这六只羊,说不定我都脱贫致富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又欠了一笔外债!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羊哪儿去了吗?我告诉你们,羊死了,但不是我杀的!”王立泰边说边蹲下身子,之后又双手抱头,小孩子般委屈地哭泣起来。

高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王立泰身边蹲下来,强忍住焦虑,轻声细语好言相劝,使王立泰把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倾吐出来。

原来,当初他们把六只羊送给王立泰时,他是不愿意要的。他家虽然比较穷,这么多年来不是也照样过日子吗?他有一膀子力气,再怎么样也不会饿死。如果不是前两年他得了一场重病,花了不少钱,欠了一大笔外债,也影响了生产劳动,他家是不会落到当贫困户的地步的。但是最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他身体已恢复了健康,又能下地干活了!他心里清楚,要想改变自家贫穷的状况,依赖别人是没有用的,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可是县委张书记这么大的领导自己掏钱买羊送给他,他自知要不起啊!要了羊,就把责任要上了身,要把羊养好,才能对得起领导,羊出了事,麻烦肯定大着呢!这责任多重大啊,他几番婉拒也推卸不了,羊就这样接受了下来。接收了羊以后,他每天农活都不敢去干了,天天悉心照料这六只羊。然而没过半个月,几只羊开始一只接着一只生病。他急慌了,赶紧到外面请来兽医。本来就已經穷困潦倒、手头拮据,又要在几只羊身上砸钱,实在难以支撑下去。如果是自家养的羊,他早就放弃了,考虑到是县委书记送来的羊,自己就是穷死难死也要保证几只羊健康成长。但无论如何精心医治和喂养,这几只羊还是先后病死了。自己掏光了仅有的一点儿积蓄不说,还欠了兽医一千块钱。

听完了王立泰的叙述,大家都沉默了。许久,高波才找到了一个关键点,问道:“王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别人养的羊没什么事,怎么你饲养的羊就这病那病呢?”

见王立泰低头无语,高书记转头望着罗副书记,希望他给出答案,因为罗副书记是畜牧兽医专业毕业的大专生。

“高书记,这几只羊是从外省运过来出卖的,到我们这里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发病是正常的,需要科学养殖、合理喂食,需要充分的养羊经验,对于从来没饲养过羊的人来说,是很难养好的。”老罗实事求是地说。

老罗的话还没说完,高书记已一拳打在一棵树上,大声喝道:“罗书记,这几只羊是谁买来的?我要掐死这个臭蛋,放着好好的本地山羊不买,偏偏买外省运过来的劣质羊……”

“是张书记亲自带人去买的,听说一眼就看中了这六只羊。”老罗回答道。

高波愣了一下,被噎了个半死,赶紧转移话题:“事已至此,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想办法应对张书记来察看羊的事吧。这事该怎么办啊?”他踱起了步子,皱起了眉头。

“还能有啥法子呢?跟张书记说实话报实情吧。”老罗小心翼翼地支招。

“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张书记下午兴致勃勃来看羊,到时候记者和县、镇的一些领导都会来,突然告诉人家羊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书记的面子往哪儿搁?这事怎么收场?咱们还能有好果子吃?”

老罗支支吾吾道:“可羊死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啊。”

“老罗啊老罗,你还是太嫩了!我问你,咱们这支部书记是怎么当的,怎么连几只扶贫羊都照看不住?这岂不是责任心和工作能力都存在严重问题吗?”

老罗语塞了。高波冥思苦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案。他的政治敏感力是很强的,他心里清楚,县委张书记兴致勃勃地自掏腰包让村里买几只羊送给贫困户王立泰饲养,除了希望王立泰家就此脱贫致富外,也希望探讨一种适宜本县的脱贫模式。当然,更希望这件事传扬出去,成为一段扶贫佳话,为他积累政治资本和民意声望。如果就此打住,不仅不能实现领导的愿望,捅出去后,还不成为一个大笑话?不但他升任副镇长的愿望泡汤,恐怕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了。所以,羊必须要有,不但要有,还要让它们生出小羊崽来!

高波一拍脑袋,想出了一条锦囊妙计——借羊!

“英明决策,高书记果然高水平。”老罗立即拍马屁道。

借羊无疑是上策,羊身上又没有写名字,到时候往王立泰家羊圈里一塞,做完了文章,再把羊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事不宜迟,“借羊计划”像一场战役紧锣密鼓地打响了。高波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全体村“两委”干部和村民小组组长、党员,还有一些靠得住的村民,都紧急动员起来,兵分数路,四面八方出击。可是,大家从上午九点一直战斗到下午一点多钟,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羊。

不是这地方缺羊,而是对羊的要求太高了。除了品种要一致,张书记送给王立泰家的是四只母羊和两只公羊,要根据当时六只羊的体重,推算出如今要借之羊的年龄及体重。另外,按计划这四只母羊现今要生好几只小羊,且大小羊个个膘肥体壮。而且,高波特别指示,小羊最好和母羊是亲生的,这样彼此之间才亲昵,才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根据这些标准去寻找,实在是太难啦。

那些党员干部是很尽责的,不怕苦不怕累,中午饭也顾不上吃,踏勘问访乡间村头,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羊。正当大家灰心丧气准备打退堂鼓时,从离安阳村较远的一个叫南茂的小山村里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罗副书记带领的一个寻羊小组在一个养羊专业户的羊群中找到了高书记所要求的羊了!他们花了一千块钱借羊费和二百块钱车费,匆匆忙忙把羊拉到了安阳村。

高波看到羊后笑逐颜开,大呼绝妙!这几只羊不管品相、体态都完全符合要求,难不成就是老天为自己准备的?看来自己仕途有望了!乐到极致他还学着羊咩咩欢叫了几声呢。接着,高波又忙着为迎接张书记光临后的提问作答对王立泰等人进行了一番培训和彩排,以确保万无一失。

高书记等大小干部严阵以待守在村委会,既兴奋又疲劳,既紧张又期待,等着张书记尽快到来,为他们的精准扶贫工作尤其是王立泰养羊致富的典型事迹大唱赞歌。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才接到张书记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张书记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今天下午到安阳村的行程取消。什么时候再来,还未决定,请镇里和村里不必特别准备,张书记要突击检查。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泼在了众人头上。顿时唏嘘一片,有惋惜、无奈、愤怒,还有如释重负。唯有高波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想,既然上面已经下达了指令,安阳村的扶贫工作当然要全面展开,但主要还是要“以点带面”,什么是点?那就是张书记自掏腰包买羊送给贫困户王立泰家饲养这件事啊!这个事情一定要大做特做,做出一篇精彩华美的文章,由此来推动全村的扶贫开发工作。这就是张书记决定搞突然袭击检查的深意啊!高波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抓住了领导的心思。为了避免日后再出问题,他果断做出决定:立即把从南茂村养羊专业户借来的这些羊全部买下来。

谁知道羊的主人竟然不愿意卖,说是自家的羊要留着产崽,要卖只能高价卖。村委会又派人过去,经过一番循循善诱、讨价还价,最后花了二万三千块高价把羊买了下来。买羊的钱当然是村委会支付啦。

羊既然买下了,得赶紧送交王立泰饲养,张书记随时都可能来看羊。

可是,王立泰却不肯接受羊:“高书记,你们领导对我的关怀我很感动,但这些羊我是绝对不要的。”

“好端端大大小小十几只山羊,还是本地的,白给你,为啥不要?你真是命好,这次扶贫是动真格的,你也跟着‘鸡肥爪子香,不能不知好歹,像短尾巴的狗无情无义。”老罗很是不解地骂道。

“领导送羊,那是有任务要完成的,我為啥要把自己捆绑上去?上次张书记送六只羊给我养,我一门心思、担惊受怕养了几个月,却一只只全都死掉了。所以,领导送来的羊,我肯定不再接受!”王立泰态度强硬地回绝道。

高书记也耐心地劝导道:“王大哥,这十几只羊都是本地优质山羊,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何况我们这里水草丰茂,羊们尽可以‘一路欢歌一路大吃,是最适合养羊的。只要你用心养就能养好。”

王立泰还是摇头:“不行不行,我本来就没有养过羊,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不要再说了,求你们行行好,不要再为难我了。”

“王大哥,如果您把羊接受下来,养羊的知识我来教您,我是畜牧专业毕业的,专门学习过养羊知识,保证您能把羊养好。”老罗在一旁承诺道。

高波怕他不肯接受羊,灵机一动,就转身走到老罗身边,大声说道:“罗书记,你这几个月的主要任务是指导和协助王大哥家养好羊。我们不仅要‘授人以鱼,还要‘授人以渔,使王大哥家真正走上致富之路。”

老罗响亮地回答道:“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我一定竭力指导和协助王大哥把羊养得只只膘肥体壮的,还要让母羊多生小羊。”

可是王立泰还是摇头。

高波又说:“王大哥,我们花钱买来这么好的本地山羊,专门送给您喂养,是希望您由此脱贫致富。您可不能辜负领导对您的好心啊!”

“哼!好心?”王立泰不屑地冷笑道:“恐怕不是为我脱贫致富,而是为领导增加光彩吧。”

“但起码对您没有害处啊!”老罗有些气愤地说。

“害处多着呢。”王立泰拖着哭腔说:“我接受这些羊,就又背上了责任,我得全心全意照管和精心喂养,不能让它们出问题。再就是,我要应付各级领导来检查参观,人一拨一拨不断地来,我哪还有精力干其他农活和别的事情呢。还有,我是个汉子,是讲脸面的,我已经把张书记的六只羊养死了,如果再接受这么多羊,要是出了啥差错,村民们肯定要说闲话的,骂我是臭蛋、废物。就算这些我都忍了,关键是我不想成为你们所说的脱贫致富、做表面文章的工具和演戏的道具,你们要帮助贫困户脱贫致富,就应该干点儿实事,我要是帮着你们做这虚假的事,我祖上脸上都无光。”王立泰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眼里都有了泪花。

接下来不管他们怎样费尽口舌,软硬兼施,王立泰就是不同意。高波和老罗等人只能作罢,带着羊们回到了村委会。看着这一群在村委会大院里咩咩直叫、四处撒欢的羊,高波心里很是犯愁。怎么能让王立泰接收这些羊呢?

他又灵机一动,叫来老罗,问道:“罗书记,你耳目多,知道的多,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这个王立泰,有啥特点和爱好没有?”

老罗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回来了,说这个王立泰,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唯一特点就是怕老婆。

怕老婆那就好办了!高波回家,跟自己老婆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通,老婆心领神会,第二天就出门办事了。

又过了一天,高波带着老罗等人,又去了王立泰家。不出所料,王立泰还是那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犟样子。

“你们不要再费口舌啦,这羊我是坚决不肯养的,谁爱养谁养。”王立泰说完,扭身就走。

眼看陷入了僵局,正在这时,随着一声响亮的应答:“好,那就我来养!”王立泰老婆突然到场,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时髦的丝绒衣裙,和王立泰的小破屋子简直格格不入。众人都心里纳闷,高波却对这衣服熟悉得很,它前一天还挂在自己老婆的衣橱里呢,随这件衣服而来的还有一些女人喜欢的化妆品、小首饰之类的。所谓“脂粉外交”,高波可是对自己的政治头脑洋洋自得呢!

王立泰老婆大大咧咧地走到高书记跟前,像军人出征时那样持立正姿势大声说道:“高书记,老王不肯养羊,我来养,我保证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把羊养好。今后家务事就交给老王主管啦。”

众人都被这事态的反转惊到了,最吃惊的还是王立泰。他既怕老婆又怕搞家务,听见老婆这么说话,他心慌了,立刻走到老婆跟前,用哀求的口气说道:“老婆,你不知道,领导送这么多羊给我们,我不是不想养,而是深感责任重大,怕养不起啊!”

“这我知道,但咱们也不能辜负领导的一片好心,领导当然不是白送这么多羊给我们,而是期盼我们通过养羊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如果达到了这个目的,不但我们有好日子过,有脸面,领导们的工作也有成绩,两全其美嘛。”王立泰老婆脆生生地说道。

高书记急忙趁热打铁:“想不到你老王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好老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羊养好,把其他的农活也干好,一定能尽快脱贫致富奔小康!”

王立泰老婆表示道:“我们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王立泰沉默无语了,面对里里外外、四面八方的夹击,他无可奈何地把羊接收下来了。

把羊赶进了王立泰家的羊圈。羊们仍然无忧无虑地咩咩叫着,浑然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怎样的转折,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牵系了多少人的命运。

看着这群既愚蠢又快乐的羊,高波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真是谢天谢地啦!事情总算办好了,升职有望!”

而王立泰愁眉苦脸地看着这群山羊,恨不得自己也钻进羊圈,“做人还不如做一只羊好啊!”

关义为:现居海南省乐东县。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中短篇小说和散文在《阳光》《參花》《鸭绿江》《椰城》《中国散文家》《人民代表报》《检察日报》《今日海南》等报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哭泣的芙蓉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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