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散文中的“顶真”

2017-08-28 08:29马志伦
读与写·教育教学版 2017年8期
关键词:责己从师千里马

马志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C 文章编号:1672-1578(2017)08-0098-01

“顶真”,一般在诗词中多见,而韩愈的议论性散文,也常用“顶真”,除了增进文辞的修辞效果,也还有突出文章意旨的作用。例如《师说》开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师”与“惑”都用了“顶真”,既是为了顺畅语势,也是为了强调“师”的重要性(传道、受业、解惑)以及“从师”的必要性(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之所以强调“师”的重要性与“从师”的必要性,实是针砭时弊,有感而发的。现在“圣人”(圣明的人)与“众人”(一般的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圣益圣”,“愚益愚”),原因就在于“圣人”的“从师问焉”和“众人”的“耻学于师”。而“耻学于师”的根源在于对“师”的作用的认知有误,那些“爱其子”的“有些人”,以为“师”的作用仅限于“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连起码的“解惑”都不认可,又怎么会赞同“受业”?更不用说会肯定“传道”了。那么为何会有“师”的作用仅限于“授之书而习其句读”的认知?原因在于这些人以为“业”(学业)和“道”(道理),会随着年龄的加大和地位的提升同步增长,如此还需要“师”的“解惑”、“受业”和“传道”吗?由此形成的恶果,便是作为社会精英阶层的“士大夫之族”的智慧,现在竟然比不上他们看不起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所以应该恢复从师学习的风尚和传统。“师”不分年龄大小和地位高低,能者为师。“师”不可一日无,是因为“惑”会时常有。由此,“师”与“惑”的“顶真”,实与本文所要论述的议题有紧密的联系。

这可以从《马说》一文中得到印证:“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世上本无千里马,千里马是因为有了伯乐方能存留。伯乐既是千里马的幸运,又是千里马的悲哀。这说明即使是千里马,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实际上,是不是千里马,拉出来遛一遛就能验证,现在将它和非千里马放在同一地方,怎能显现千里马的本领?而伯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此篇短文重在议论千里马的境遇,而非伯乐。

其他的例子尚有“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龙说》)中的“云”;“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医说》)中的“脉”;“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送李愿归盘谷序》)中的“盘古”;“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原道》)中的“道”和“德”;“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原毀》)中的“是”等。所用“顶真”的地方,都是作者重点议论的对象。

宋人陈善说韩愈的散文是以文为诗,主要是赞韩愈的文字有诗一样的美感。诗多用修辞手法来显示它的形象思维,如比喻:“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咏柳》)春风本是无形的,不可捉摸的,用“似剪刀”就形象地描绘出来了。如对偶(对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在这一联中,“两”和“一”是数量词对数量词;“黄鹂”和“白鹭”,既是名词相对,其中“黄”与“白”又是颜色之对,“翠柳”与“青天”也是如此;而“鸣”与“上”则是动词对动词。这是对偶精巧的一例。如顶真:“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李白《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此诗多用顶真格,即下一字之首,重复上一字之尾的词语,具有民歌复沓歌咏的风味,增加了音节的流美和情意的缠绵,使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达到和谐的统一。韩愈的散文,不乏修辞手法,特别是在以逻辑思维见长的议论性散文中出现,其作用当然就是要突出散文的议题,加强散文主题思想的凸显。

韩愈的散文,在唐宋八大家中首屈一指,时代的先后不是主因,主要原因在于他的散文有一种他人无法比拟的气质。韩愈的散文得之于经典文学的滋养又将此进一步发扬光大:“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韩愈《进学解》)。“顶真”不是韩愈的发明,在韩愈之前的诗(如《诗经》)和文(如《庄子》)中已有先例:“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诗经·邶风·静女》)“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诗经·周南·关睢》)“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庄子·秋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庄子·齐物论》)“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庄子·至乐》)

但韩愈的运用“顶真”,在此基础上有发展,便是在议论中增强辩证的意味。比如《龙说》中的“龙”和“云”,“云”原是“龙”嘘而成的气,但“龙”需乘“云”气才能“茫洋穷乎玄间”。“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其意便是:“云,是龙的能力使它有灵异的。至于龙的灵异,却不是云的能力使它这样子的。但是龙没有云,就不能显示出它的灵异。失去它所凭借的云,实在是不行的啊。”《龙说》中的“龙”与“云”其实是有所指的,“龙”即“君”,“云”即“臣”,阐明贤臣离不开明君的任用,明君也离不开贤臣辅佐的道理。虽然阐释了“龙”(君)与“云”(臣)相辅相成的关系,而且不敢将“龙”(君)和“云”(臣)并列,因为“云”(臣)是因“龙”(君)起,但是强调了“龙”(君)和“云”(臣)的缺一不可,实际上是把重点放在了“云”(臣)这一方,即不能轻视“云”(臣),“顶真”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再如《原毁》:“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中的“是”,有“是”,必然有“不是”,那么此中的“是”指的是什么呢?就是“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责己也重以周”才会“待人也轻以约”,“待人也轻以约”正是“责己也重以周”的体现。“不是”就是“今之君子”的“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是”为正确的态度,“不是”为错误的态度。作者所要鼓励并提倡的当然是正确的态度。

韩愈提倡“古文运动”,为的就是要“文以载道”,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所以形式不能取代内容;反之,内容需要有好的形式,才能得到最好的体现。“韩以文为诗”,只是说明韩愈对于散文语言有很高的要求,也因此形成了韩愈散文独树一帜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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