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

姚辉

1

陈腐的灵魂坠向冀望。欢乐卷动彤红的翅翼

在我们平静多年的时辰里 欢乐如潮

这样的欢乐 似乎只能照耀 我们

漫无边际的爱与疑惑……

也许还有更多的诱惑与爱。潮汐印证闪电之远

——海爬上最高的峰峦 像一只鸟

带来 欢乐灰暗的浅影——

我看见白帆划过黄昏深处的追缅

一个人坚守的幸福开始震颤 一个人

从海与山峦左侧 掘出

陈腐的灵魂不断重复的永久疼痛

别在欢乐闪烁不灭的光芒里简单停留

……远方仿佛火焰 它有渴望难以抑制的尺度

远方宛若雨滴 它有鲜艳的震惊

——无论选择什么 无论接近什么

我们都有欢乐遮掩不住的骄傲

无论遗忘什么 我们都将被欢乐

一次次 唤醒

那是呼啸的欢乐 比激流颠覆的星盏更为动人

继续飞翔吧 鸟一般的欢乐 洒落

像一把 燃烧的稻谷——

而欢乐浮荡苦痛之前的眷念

——我为谁歌唱？季风中的灵魂

成为 让季风翔舞的记忆……

2

突然 旌旗上的尘灰卷过我们锈蚀的爱憎

看 旌旗仿佛褪色的欢乐 或者

失败——旌旗 你击碎了多少无辜的步履！

而你正被自己的欢乐玷污 雨滴般的灵魂

渐次燃烧 你们 正被自己尖锐的苦痛

逼至 诺言之巅——

当鸟翅决定风向 谁

被诺言中的天色划伤？ 谁

拖动旌旗上蒙尘的星光 寻找

一个时代难以躲闪的奇遇？

身影虚弱！时代筋脉牵扯的欢乐虚弱

灵魂虚弱！血滴中摇晃的宫殿 虚弱

我能为谁再次守护灰黑的梦想？

油腻的幸福已然僵冷 那些倦怠的身影

渐渐苍白 一如典籍深处锋利的质疑

撰写颂辞的手被苍茫嗤然松开——

但我记得旌旗恍惚的往昔

风雨之间 旌旗起伏

我们试图高举的欲望 就这样

成为 梦境中不断消失的期许——

3

你们忽视了欢乐可能启迪的历史

你们 从露滴出发 忽略了

一勺痛苦带来的全部警示——

你们让云团倾斜 时辰退回到四散的风中

你们 记不住代代相传的赞许

酒滴捻热骨肉间翠绿的光芒

你们醒来 像黑鸟抖动参差的毛羽

你们把那条弯曲的路 扔向

超越远方的最初记忆……

你们适合在春天的侧面入梦

说吧 你这无法放弃骄傲的人 你

怎样放弃骄傲带来的所有麻木？

有人接近星空 被星盏咬碎的山影铺满大地

你们 又该如何 成为尘土遮盖的誓词？

你们蔑视过怎样陡峭的忆念？

宇宙般渾浊的疑问反复卷动 你们

怎样代替 可能出现的生存之谜？

我想重新成为火焰中吱呀的惊悸

火焰奔跑 我想靠黑暗引路

走向 火焰深处辽阔的千种寄寓

而你们已经沉睡

——生活侮辱过多少鲜艳的脸孔啊

你们成为梦境 欢乐

正露出 欢乐最为凌乱的凛冽

4

我们时代的痛处 不在于爱憎

在于 一个人试图坚持的幸运与寄托

我在春天的额上刻镂怀念

寻找一个季节放弃多次的回溯 大风

越过星斗——大风 从骨缝中闪现

某种快乐 即将成为

我们值得多次牺牲的执着……

劝谕者属于多少迟疑的天色？

站在风声之前 他们 像船影上的锈钉

挂满 生存凛冽的追忆

还有什么将回到夕光锈蚀的那一刻？

祖先在碑铭之上 在我们伫望年年的苦乐间

谁将掂试苍茫 用一把篝火

划定 整个世界兀立的幸福

夜色经历了最早的沉沦

大风中的手势 搁上候鸟之影

夜色 跨越了最后的宁静

——这个时代还能守住怎样艰辛的花束？

雕像上 鸟啼起伏

一个时代唤醒一代代人坚韧的救赎

有人在救赎中歌唱 带着迷惘

——我们在救赎中 接近

骨肉赤红的颤栗——

欢乐启迪梦境。在崩溃的旗影下

那些道路 比欢乐延续的沧桑

更为幽深……

5

无论如何 我都应当穿越历史

在风雨占据的晨昏里 说出

我们曾经珍惜多年的苦乐

无论如何 我都应当幸福

用你们的幸福作为幌子——镀金的幌子

——这些招摇的旌旗啊 它们

正谎言般 变得越来越艳丽

我诅咒过你灵肉间隐藏的缄默

诅咒过你油腻的春天 或者尘世之远

——无论如何 我可以在你碎裂的暮色中

成为 某种替代沧桑的震颤

我不断提醒世界 别简单地喜悦

别让脸膛边缘的季候 猝然消失

——或者锈蚀。无论如何

欢乐比诅咒更为陡峭 漫长

无论如何 我们守望的奇迹

仍将带来 烛焰般飞翔的挂念

一种背影再次投射到天穹上……

无论如何。我们残存的渴望

都将忍受种种锋利的追缅 质询

6

——泥泞。花瓣堆砌的泥泞

呈现出 欢乐原有的形状——

这是怎样艰辛的形状？紫色的路径

绕过花瓣之远 哦 翠绿的冀望

又一次 成为花瓣正在消失的隐秘

欢乐刀刃般闪烁。有人忆起过时的挚爱

在欢乐开始坍塌之前 有人

触及 灵肉深处翻卷不倦的惊异

泥泞中藏满祖先斑驳的足迹

谁心里搁着祖先空旷无边的寂静？谁

进入典籍 举起 这个季节倾斜的光芒？

泥泞开始呼啸：星光遮没赞美

但我要不断赞美这欢乐之后的疼痛

当祖先随弦月归来 我

要赞美泥泞中火焰般腾跃的奇遇

泥泞折叠怀念。悲伤的人被潮湿的欢乐击碎

赞美吧——我要赞美这泥泞守护的疑惑

以及 泥泞与花瓣间

难以改变的遐想

7

我可能是悲伤的 泛黄的日历

压碎黎明 我可能

只能将阳光虚构的往昔 刻上

整个时代裸露的背脊

我可能会随风声醒来 在被遗忘占领之前

我可能会将风声上疼痛的旧伤

涂成 烈火般坎坷的颜色

我可能只能在致命的幸福中反复出现

手扶欢乐虚弱的影子 像一个传说

我趔趄的骨殖飘曳无声 我

可能只是你试图坚持的恨与痛惜

我可能是疼痛的。被道路击败的人

找不到远方——我可能放弃过怀念

酒滴中流逝的身影随暮色旋转

我可能远去 在花束巨大的空旷中

我可能会缓缓挪开那盏灯生涩的寂静

我可能只是一个记号 比星光漫长

我有如鲠在喉的沉默 苦痛

——当你以急雨般遼阔的方式降临

我可能是欢乐的 我

可能仍将以急雨的方式 再度消失

8

空旷的苦痛 所有下降的飞翔着的苦痛

再也无法逃避——谁在忍受年年的苦痛中

接近 荆棘般凌乱的风雨……

假如能够 我还想斜靠在黄昏之侧

即将熄灭的火焰 重复遗落千遍的涛声

苦痛闪耀荣光 也许 我们吟唱的远方

注定会成为 生命必须忍耐的奇迹

春天已经长出叶影与花的骨头

——苦痛连缀的骨头——鸟

从花香边缘掠过 这些穿越阳光的骨头

印证 人们坚持已久的沉默

某次 我是瓢虫背部暗红的记忆

布满弦月弯曲的记忆 某一次

我走过时间牢牢卡紧的风暴

我 收回尚未成形的静谧

世界被时间猝然断裂的空旷击碎。

四月是落日扔弃的许诺 我可以幸福

正在跌坠的欢乐依然坚硬

我可以离去 像言辞间横亘的瀑流

摔碎骨肉——我可以找到理由

进入胳膊之上 暗黑的沉吟

9

某种纪念碑藏在砾石丛中

就像毛羽 藏在黑鸟无边的飞翔里

欢乐像那些不断剥落着的字迹

发出叮当下坠的声响——欢乐还能成为什么？

黄昏时过境迁 大地悄无声息

欢乐 还能代替什么？

有人在碑石上刻下另外的名字

火焰与苦难交错掩映的名字 有人

在碑影上 辨认 那些名字漆黑的遗忘

欢乐还能带来什么？星空逐渐模糊

那个名字概括着谁漫长的期待？

风尘仆仆的骨殖属于史册——纪念碑苍老

它有砾石般起伏的疼痛与迟疑

连雷霆也在试图掩盖什么

欢乐？缄默？抑或风雨嶙峋的症状？

碑石搁置的忧伤连接幸福

欢乐开始倾斜 欢乐

撑不起整部典籍暗红的凝重

而我记得那些在砾石中隐藏纪念碑的人。

——欢乐失去了既定的方向

在你日渐斑驳的前方 碑石同样斑驳

欢乐 夹带着某种刻骨的遥远

10

你的身影是红色的 欢乐常常丧失影子

欢乐 找不到欢乐试图变红的勇气

——我在你疼痛的背影后找寻雪与自由

庄严的黄昏走下神坛 在夜色即将点燃之前

你褪去整个世纪鲜艳的爱憎……我

是失败多次的人 在你曾坚持的晨昏中

我也放弃过 坚持多年的愤怒 或者酸涩

你的身影渐渐泛黄 欢乐比愤怒狭窄

它有起皱的锋芒——在你咏叹的路途中

你的身影 正在成为 我们心底冰凉的企盼

想到你的决绝 我就想一次次擦去泪水

我就想陪滚动的石头 跃过苍茫

——想到你的宁静 我就匆匆归来

带着你身影上 弯曲的暖意

哪里可以隐藏我似曾相识的风暴？

你的身影是蓝色的 雨滴般旋转的蓝色

哦 那些快乐 比蓝色之外的梦境

更为辛酸 炽烈……

11

风饥饿着 请注意这些鸟喙般伸缩的风

它们 已经交换完我们坎坷的步履

欢乐比风声潮湿。比你蛇立的欲望潮湿

风的饥饿宛如荆棘——凌乱的荆棘

就这样 张开了手势上最为艰难的疑惑

关于幸福 请先从忍耐的季候或挫败说起

我可能仍将会属于史册反复背弃的黄昏

在你遗忘之前 我 可能只属于

被你蔑视过千年的爱与争执

误入歧途的人或许也是欢乐过度的人

他在荆棘的边缘翔舞 他的血滴

也是整个世界叮当作响的原罪——

风的饥饿可以疗救我们惊悸的痼疾。

你凝望过石头上的饥饿 多刃的饥饿

风从幻梦间闪过——饥饿的石头

正慢慢移向 我们即将忘却的追

12

先试着修改你凝望的方式远方一无所见

内心仍有葱茏的孤寂么——街衢搁满凌乱的风向

你在凝望而你必须改变坚持凝望的所有方式

然后拨正你足迹上倾斜的天色。不只你一个人

属于怀念万物高过渴望巨大的雨滴进入落日

你有崎岖之远系于骨肉与祈愿

你应该调整自己璀璨的步伐在接近幸福之前

你必须赶上雨季之外延续的迟疑——

再扭开你艰难的光景。缀某种苍茫在胸臆间

你铺展这一生尽可能嶙峋的焦灼与爱

你被一片云影击败像一声尖啸

你让浮华与哀怨成为春天般曲折的岩石……

谁与苦乐格格不入？你走过别人的炎凉

你脸上的笑宛若补丁——黎明或雨的补丁

你揿亮最暗的那爿思想看时代褪下浑浊之梦

你应当原谅我们酸软无力的所有手势

最后请检点你干净而阔大的预示

或者欢乐我们置身的季候渐次腐烂！

请举高你的沉痛 请让最后的那抹朝阳

缓缓垂落但绝不掉进

我们诅咒年年的风声里——

13

你可能会在路途中接近最为悠远的忧伤

你是忽略过所有欢乐的人 在途中

你有难以数计的憎恶与慰藉——

你可能会被那次深黄的暮色打动

烟霭像某种回望 你穿越的远方落叶般飘坠

你可能会成为时光欲说还休的启示录

你被镌刻在暮色之巅 你有的颤栗光芒

你用光芒 唤起整个时代惺忪的艳丽

你找寻无法消失的空旷。四月带来什么？

万物用暗影堆砌骨肉深处无私的眷念

四月已开始背对其他各种恍惚的年月 你

还能艰难的守候什么？

倾斜的白帆掠过时针与疼痛 谁将消失？

无法消失的空旷只能成为酸痛的传说

你可能会被市街镀金的欲望击中

店铺中的欢乐 玩偶重复的欢乐

——请忘记那些为玩偶拴系流苏的手势

请学会羞愧——你可能会接近真正的忧伤

在暮色撑开的追忆中 你可能

将赶上那趟半新不旧的潮汐

你可能失败 像旌旗般缓缓失败

一代代人放弃的骄傲飘拂如风

你可能被别有用心的欢乐 逼上

最为险峻的曲径——

而你已不能简单地幸福 春天四处浮荡

你 将随最初的春风 潜入

春天无法占据的种种际遇……

14

——从你们坚守的暗影里

从古老沉重的号角边缘 我

看见了一滴水澎湃的枝桠 或者欢乐

从眺望者倾斜的记忆中 玫瑰闪现

号角上空的暮色袒露橙光 看

永久的山峦 正自由般飞旋……

我是否还能坚持住我们尖锐的挚爱？

市街穿越长夜 我 是否还能等候

整个世纪漫长的誓词？

一张白纸代表著这样陡峭的遐想？

欢乐开始陈旧 开始让骨肉中的光焰坍塌

一张白纸 正在成为

我们虚构欢乐的最初勇气

奔涌的大河升起了更多的痛苦与隐秘。

此刻 琴弦复述石头的慰勉

霞光吱呀绕过长路——有人远去

密集的风雨还能挽紧什么？有人

将随飘坠的欢乐 成为奇迹

15

紫色星辰垂落在欢乐颤动的印痕上

没有什么能将岁月环绕——没有什么

能在欢乐吱嘎的暗影中 成为

烛照灵魂的最后启示

没有什么能使星空再次退开

孩童坚韧的瞩望带来怀念 没有什么

比利刃般的欢乐 更为焦灼

尘埃中藏满不断碎裂的种种名字……

没有什么属于遗忘。星光在典籍之上

我们有值得照耀的千种苦乐

没有什么 能将你新颖的疼痛

一遍遍 推迟

没有什么能重复风雨。有人在梦境中尖叫

有人从骨缝里抠出风声与爱憎

没有什么 能覆盖火焰起皱的忧郁——

看 铁打的缄默正疯长成荒原

欢乐宛若砾石——没有什么

能阻止漫无边际的渴望 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