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海
王钟翰(1913~2007),湖南省东安县人,1934年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1940年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1946年赴哈佛大学留学。1952年院系调整后调入中央民族学院,后为中央民族大学终身教授。清史、满族史专家,著有《清史杂考》《清史新考》《清史续考》《清史余考》等。
【“清宫戏”是戏说】
多年前夏日的一个下午,我来到中央民族大学的校园,进入家属院,一问王钟翰教授的住处,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王先生穿着运动鞋,动作轻便,谈吐轻松。家中的摆设很简朴,书架里放满了各类史学著作,其中有一格是日文版的清史专著。茶几上放着何炳棣的著作《读史阅世六十年》,王钟翰那些天正在看,他评价说:“何炳棣有豪气。”并称许此书为研究近代知识分子不可多得的重要著作。
我称王钟翰是清史研究的权威,他马上回道:“不是。我就是一个明清历史的研究人员,算不上是权威。”提起当年在燕京大学和哈佛大学的师友,他闲谈了许多有趣的小故事,笑道:“以前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但是越近几年的我越记不清楚了。”王钟翰在自选集《清心集》里记述过一件趣事:当年王钟翰未能获得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1995年,他的长女王湘云获得哈佛大学历史博士学位,并留在美国执教。
在中央民族大学任教,王钟翰最有名的同事是吴文藻——作家冰心的丈夫。“冰心比吴文藻的名气更大一点。以前冰心在美国威尔斯利学院,吴文藻在哥伦比亚大学,追求冰心的人很多,但是因为吴文藻老实可靠,她才嫁给了他,这是冰心亲口跟我说的。他们一直到晚年都很恩爱”。王钟翰说:“反右时,我和吴文藻一起被打成右派。”
进入晚年,王钟翰的生活比较规律,诸事喜欢定时定量。我请教这位清史专家对现在电视剧充斥着“清宫戏”的看法,王钟翰说:“都是戏说,很多所谓的正史也是乱七八糟。我不看这些东西,但是我都知道他们的观点,反对或者赞颂我都清楚。”
【与日本人斗酒】
1934年,王钟翰在长沙雅礼中学毕业后,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当时历史系全系师生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人,老师和学生人数相当,却颇有名气。王钟翰的老师是学术史上卓然成家的邓之诚、洪业、顾颉刚。
燕京大学使他念念不忘的是喝酒畅谈的岁月。王钟翰回忆:
当时海淀同和居餐厅有一点小名气,从西直门到颐和园都种海淀稻,用这个酿酒最好,酿出来的酒就叫“莲花白”。酒很甜,因为度数不高,人不知不觉间会多喝,也就容易醉。我当时在读硕士,是助教,工资107元,也没有成家,起码每两个星期我就请同学去同和居。当时的燕大里,住着几位外国老太太,每周五晚上她们都到临湖轩跟司徒雷登聊天,向他汇报一些学校里的“小道消息”。有一次,我在同和居喝醉了,过马路时摔倒在马路旁边,被那几个老太太看到了,她们添油加醋地跟司徒雷登讲述了一番,并提议取消我的奖学金。
司徒雷登就找到了我的老师洪业先生,洪先生说:这好办,王钟翰最聽邓之诚先生的话,我告诉邓先生,让邓先生处理。”邓先生听到这件事,打电话到我的宿舍里,让我去他家里。我“嗯”了一声,并不说话,心想这下要挨批了。结果到邓先生家,他在桌子上准备了一小杯白干,一两不到,问我:你昨天喝酒啦?那再喝一杯!”然后说:你如果想喝酒,我家里有的是,你随时都可以来喝酒嘛!”意思是我不要去外边“买醉”。我喝完那杯酒,邓先生说:“好了,你回去吧。”
从此,王钟翰在燕京大学里“酒名远扬”。王钟翰说:
以前日本统治华北,日本的军队没有驻扎在北京,但在颐和园有日本宪兵队在京的总部。那时,司徒雷登是燕京大学校长,学校里到处挂着美国国旗,日本宪兵队不敢轻易进入。日本宪兵队的队长叫华田,平时穿着便服,枪掖在衣服里,经常到燕京大学“访问参观”,司徒雷登不得不留下他们吃便饭,就在未名湖畔的临湖轩。
日本人爱喝酒,华田便提出来要跟燕京大学的老师比赛喝酒,当时在座的也有洪业先生——这些学者怎么喝得过当兵的。正好我在学校,司徒雷登就让洪业先生叫我去陪酒。酒桌上,华田用中国话讲:今天比酒,全用瓶子喝啤酒,每人十瓶。我觉得啤酒醉不了,就跟他比。那个年代,我们都是热血青年,但在学校读书,不能拿枪打仗,内心很沮丧,有机会煞一煞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到底能一吐多年心中郁积。最后,对方喝了9瓶酒就掉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喝了10瓶还没有什么事。
我记得以前在《良友》杂志看过,一个大胖子一口气能喝下32瓶啤酒,我就知道喝10瓶啤酒不会醉。事情传开后,北京的一家报纸还登了一条一二百字的新闻《王钟翰怒斗倭寇》。后来,日本偷袭珍珠港,燕京大学的师生都去游行抗日了。日本宪兵开着大卡车,逮捕了十来个教授,把洪业先生、邓之诚先生都带去了。但是我没有被带去,别人就开玩笑说,宪兵队长华田怕再次看到我,所以没敢把我捉去。
在燕京大学的学生眼里,司徒雷登是什么样的人呢?王钟翰回忆:“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但是也等于政治家,说话很有技巧,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才说。他的记忆力也很好,但凡普通教授、活跃一点的同学都记得。我在燕京大学得过好几次‘司徒雷登奖学金。他的奖学金级别比较高,有200元,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差不多就够了。”
【转益多师】
王钟翰在燕京大学的老师,邓之诚、洪业、顾颉刚三人风格迥然不同,但关系融洽。王钟翰向邓之诚请教学习的门径时,邓之诚告诉他,有两部书要反复读,百读不倦,一部是顾炎武的《日知录》,一部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二书都经世致用、治学严谨。洪业曾留学美国,眼界开阔,治学善于中西对比,致力于建立历史学科的规范,培养一批掌握现代史学方法的新型历史学家。顾颉刚则被誉为“中国史现代化的第一个奠基人”,其“疑古”精神对王钟翰后来从事清史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抗战时期,王钟翰还有幸成为陈寅恪的助手。数位名师的风范,影响了王钟翰一生。
邓之诚有《骨董琐记》《清诗纪事初编》等学术名著问世,他在生活中是什么样的呢?王钟翰回忆:
邓先生是世家子弟,叔曾祖是道光年间任闽浙总督的邓廷桢,曾经协助林则徐查禁鸦片。他年轻时很热情地参加辛亥革命,到处宣传革命。他没有念过大学,但是国学底子深,记性很好,思想也活跃,善于作诗、作词、写文章。我认为他的文章是“桐城派”,没有过多的“之乎者也”,叙事简练有起伏,很不错。他作派比较旧式,在燕大时还有一个姨太太,以前本来是他的侍女,后来还为他生了儿子。所以,那些外国老太太借这个理由去向司徒雷登告状,说:“这像话吗?都是自由恋爱的时代了,燕京大学里边还有姨太太。”司徒雷登为此找到洪业先生,洪先生回道:“他是中国的士大夫,中国士大夫都有姨太太,宋朝、明朝的士大夫请客吃饭,几乎每人都有姨太太、艺妓陪酒。日本、韩国也是这样。”他还告诉司徒雷登先生,邓先生人品好、学问好,有个姨太太是私生活,最好不要干涉。
邓先生常常讽刺胡适、傅斯年,他讲课时问我们: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有两个人,一个姓胡名适,一个姓傅名斯年。他们搞什么学问?胡适就是胡说八道,傅斯年就是附会。”后来年纪大了,邓先生就不这么说了。
邓之诚晚景并不如意。王钟翰说:
多年后,翦伯赞请一批学者开会,本来邓先生不想去,我就邀他一起去参加,起码表示我们追求进步,不是对国家的事情不闻不问。我是搀扶着先生走入会场的,翦伯赞当时比较权威,他说:有些人自恃有些旧学底子……我奉劝某些人,不要自视过高,这些‘国学知识都是封建糟粕,将来都没有用。”邓先生听了很不舒服,他知道翦伯赞这么说是针对他,但没有当场点破。过了几天,我去看他,邓先生说他想辞职了。我说不行,辞职了就没有地方住了,也没有钱买新房子。后来又过了大概几个月,邓先生跟我说:我虽然比不上孔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我73岁也过了,比孔夫子长寿,学生选中国通史的也不只是三千了。如果我给每个学生写一封信,让每个人出5元钱养老,就够了。”1960年,邓先生黯然逝世,我当时已被下放沈阳,竟不能见上邓先生最后一面。
洪业在燕京大学教书声名颇振。王钟翰回忆:
洪先生不讲课则已,一讲课就引人入胜。他上课说:你们睡觉吧!”但是一个人也睡不着。他声音大,讲课时经常穿插小故事、小笑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洪业先生是比较西式的派头,上课时西装革履,叼着烟斗,邓先生则是旧式派头。以前他们出身差不多,都是世家子弟。洪先生到美国留学,会拉丁文、英文、法文等好几种语言。他有一个学生,在洪先生去世前给他写了《洪业传》,但是洪先生表示,在他去世以后才可以出版这本书,这些传记不是骂他就是捧他,他在世的时候看到都不好。
王钟翰在燕京大学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是《辨纪晓岚(昀)手稿简明目录》,由洪业指导。王钟翰说:
1936年,中国营造学社印行《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认为那是清代大儒纪晓岚的手迹。洪先生看后,感觉从字体及印文上看,并非纪晓岚之作。我看了也觉得不是纪晓岚的笔迹。洪先生已经构思好一篇文章,他自己不写,而是交给学生写,最后交由他过目修改。我按照先生的思路,拿印行的《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与纪氏审定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逐字对照,发现疑点竟然多达100多处。我将这些发现一一整理成文,洪先生把文章推荐到《大公报》上发表。
后来,我把文章拿给邓之诚先生看,希望邓先生说几句好话,结果被泼了冷水,邓先生说:“写那么长干什么,几百字就完了嘛。找几条够硬的材料就行了,为什么写两三千字啊?”后来,我知道了原因——写法不一样。洪先生做学问不仅吸收了旧式的考据,同时吸取了英美、法国的方法,但邓先生还是旧式的方法。邓先生在写《清诗纪事初编》的时候,节衣缩食买了大量诗集,凡是清朝的诗文集几乎无一漏网,今天可能买了一部顺治年间的,明天可能收集到一部乾隆年间的,精心筛选了几百部最好版本的诗文,但是他写文章很精炼,就是写他最推崇的顾炎武,也不过是两千字。
王钟翰读书时代和顾颉刚接触并不多,但印象深刻:“我选过他的课——春秋史、战国史。顾先生因为口吃,所以上课通常不开讲,只写黑板。他的字很漂亮,从上课开始就写,一直写到下课铃响,大概来回写四五遍黑板。他在黑板上写的每一条,都是他平时读书的心得,因为他思考,所以会发现问题,并且有根有据。后来他跟鲁迅关系不好,可能是多方面的原因吧,鲁迅批评顾先生的‘大禹是一条虫,意味火辣,充满讽刺,实际上是挖苦顾颉刚在‘象牙塔里。顾颉刚也立马反击。”
抗战时,王钟翰在成都燕京大学当讲师,才有机会和陈寅恪交往。王钟翰说:
开始我没有听过陈先生的课,抗战时,我在成都燕京大学临时学校受聘为历史系讲师,主讲“中国通史”和“中国史学史”。陈先生先在西南联大当教授,后来被特聘到燕大,同时受聘来的还有吴宓先生。我不仅在学问上可以直接聆听陈先生的教诲,在工作上也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当时大学设有训导处,主要任务是控制学生的思想活动,任职的都是国民党党员。我不是国民党党员,学校又打算让我兼任学生生活指导员,我当时就表示,如果必须加入国民党才能任学生生活指导员,我坚决不兼任此职。学校答应了我的条件,但是我后来和训导长关系不好,受不了这份闲气,当时铭贤中学托人和我联系,答应待遇和燕大相同,请我去那边教高中历史,我当然同意。
临行前,我去向陈寅恪先生辞行,陈先生一听很惊讶,问起原因,我如实说了。陈先生对我说:“你不能走,做学问还是大學里有条件,适合你。如果是因为训导处的原因,你就更不必走,这事由我来处理好了。”陈先生当即给校长写一封信,说我适合在大学任教,校方应该挽留,又帮我解脱了与训导处的干系。
没多久,校方考虑到陈寅恪的身体,便派王钟翰当陈先生助手,并照顾陈先生全家的生活。在《柳如是别传》问世之前,陈先生并不是以治明清史闻名,但他不仅对清代掌故非常熟悉,而且对明清史上的一些重大问题有深入的思考。陈寅恪对清史的研究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民族文化体系出发,注重种族、民族问题、士人阶层、社会集团,这对王钟翰后来研究清史很有启发。抗战胜利后,王钟翰获得哈佛燕京学社奖学金,将赴哈佛大学留学。陈寅恪正住在成都同仁医院治疗眼疾,王钟翰将喜讯告诉了他,他听了,闭着双眼说:“你是搞清史的,搞中国史的到美国去能学到些什么呢?当然,哈佛是世界著名大学,语言确实不错,去了多学点语言,或许还有不少用处。”
陈寅恪双目失明,以十年时间写出《柳如是别传》,其主旨曾引起广泛猜测,学术界为此长期争论不休,莫衷一是,有“辨诬说”“自娱说”“知识分子人格史说”“颂红妆女性史说”等。王钟翰与明清史学家何龄修、唐史学家王永兴等,则是支持“复明运动史说”的一派,王永兴就说:河东君虽坚持参加复明运动,而未能获得成功,但陈寅恪不以成败论英雄,尊崇气节是柳如是一生志事的主要表现,也是她的立身之本。
【哈佛岁月】
1946年,王钟翰赴美国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此时,他在燕京大学的老师洪业已在哈佛大学任教。王钟翰说:
在哈佛我没有跟洪业先生念书,但是最后半年我还是听了他的课。我在听叶理绥教授的课时出了一件事,叶理绥本来是俄国贵族出身,十月革命时逃到日本读大学,后来赴美出任哈佛燕京学社社长。我并没有很尊重他,我觉得他汉文差,日文很好,他用的课本《项羽本纪》全篇,其中描写项羽的叔叔项梁写信营救的一段,翻译成日文时丢了一个字——可能不是他丢的,而是翻译成日文时丢了,他却没有看出来。上课时,我当面指了出来,因为我觉得哈佛这样的学校不应该用有错误的教材。他当场就脸红了,回答不上来。第二天他说:MrWang说得对。
叶理绥选了一个美国人给我们讲清史,那个美国人讲清史不是从明末努尔哈赤讲起,而从隋唐讲起,说隋唐有印刷,有道教书籍传播,中国了不起,那时已经发明了雕版印刷。宋朝更加不得了,活字印刷术传到欧洲,对欧洲文明起到很大的影响。结果话锋又一转,讲清朝鸦片战争打败了,是因为中国人笨。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怎么可以这样分析?后来,那位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论文,我按照中国式的写法,是考据式的。他们按照外国人的写法,点论结合,要具体分析。他们就说,我写的东西以后怎么能拿博士学位?燕京学社主任结果取消了我的奖学金。洪业先生就对他们说:“本来就是因为王钟翰的西学素质不够,所以才送他到这里来学习,你们应该留下他。”于是,校方给洪先生一个面子,第二天就叫我过去,让我第二个学期不要选课了,写一篇论文,就发给我硕士学位。我说:硕士学位我有了,燕京大学的硕士学位不一定就比哈佛的低,甚至比你们的还好,我不要。”
后来洪业年龄大了,回不了国,就写信给王钟翰,以前家在燕南园52号的房子有祖父的画像,让王钟翰去找,但是没有下落——因为洪业走后,有两三家人曾先后入住过。后来,洪业让王钟翰帮他将藏书捐给图书馆,最后选定了中央民族大学,王钟翰说:“我的意思是中央民族大学是56个民族学生的家,它不如清华、北大的图书馆藏书多,这些书对于它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民族大学来说可能有些作用。”
在哈佛大学时,洪业送过一个烟斗给王钟翰。王钟翰笑道:“是我从哈佛回来的时候,洪先生让我抽烟斗,意思是让我抽烟不喝酒,因为当时既抽烟又喝酒的人不多。一直到1960年代,我老伴说我,不让我既抽烟又喝酒。再加上当时条件不好,三个孩子要读书,还得请保姆。所以,我就选一样,我想:抽烟是抽出去的,喝酒是喝进肚子,所以我就不抽烟了。到现在我不抽烟,喝酒也不多,一般只有二两左右。”
王钟翰的同窗在大变局中命运迥然。学者周一良出身名门,父亲周叔弢是天津的著名藏书家、实业家。周一良大学就读于北平辅仁大学历史系,后转学燕京大学历史系。1939年获全额奖学金入读哈佛大学研究院,1944年获得博士学位。在哈佛读博期间,他还入读远东语文系,主修日本语言文学及梵文。他的夫人邓懿生于北京,燕京大学国文系毕业。1932年春,燕京大学的学生组织旅行团到泰山、曲阜旅行,一行人在泰山上过夜时,周一良的钱包和大衣被窃。第二天一早,他只好狼狈地裹着棉被向同学借钱,正好遇上邓懿慷慨解囊相助,自此,两人成了恋人,于1938年结婚。同学们认为他们定情在泰山,便称他们为“泰山情侣”,这个浪漫的称呼如今被镌刻在两人的墓碑上。
王钟翰说:
周一良是我燕京大学的校友,他很佩服陈寅恪先生,他得知陈先生在清华上课的时间,就从燕大去清华听陈先生的课——当时上课不大点名,而且有名的教授也不点名。后来一良考到哈佛大学读博士,日本侵略中国时,他差点回不了国,所以在哈佛待的时间最久。1941年,邓懿也有了赴美的机会,她在哈佛大学女校学习了一段时期,便在哈佛远东语文系任教。1943年,赵元任教授受美国政府的委托,在哈佛创办一个特别训练班,专门训练美国陆军士兵掌握中文。赵先生挑选了几位北京话标准的留学生当他的助手,邓懿有幸被选中。她在赵元任的培养下,成为用英语教外国人学习汉语的第一批种子和人才(主持编写的《汉语教科书》是中国第一部完整的对外汉语教材)。
周一良在“文革”时进入“梁效”写作组,主要是因为江青。
当年的杨联陞与周一良,被师辈认为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季羡林在《站在胡适之先生墓前》一文中说:“周的天才与功力,只能说是高于杨,虽然在学术上也有所表现,但是,格于形势,不免令人有未尽其才之感。看了二人的遭遇,难道我们能无动于衷吗?”而王钟翰回忆:
周一良和杨联陞都比我高几届,都有过一些交往。我刚到哈佛大学时,杨联陞刚获得博士学位,正准备去联合国工作,我们同去一家酒吧喝酒。他问我:你这番来美国,是想来求学问呢,还是来拿学位?”我听了十分奇怪,问他:求学问和拿学位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他说:“要拿学位,就得攒够学分,因而要多选课,应当选容易学的,有了足夠的学分,才谈得上做论文。所以,要想在这里拿学位,就得做长期准备。至于求学问,那就得根据你自己的需要了。”
1948年夏,王钟翰结束了留学生涯,虽然没有拿到学位,但他对自己在哈佛大学的学习还是满意的,特别是语言学上的初步训练,对他后来从事清史、满族史研究帮助颇大。
1976年,王钟翰受中华书局之托点校《清史列传》。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他一头扎进浩渺的古籍史料中,整整两年,每天奔波于北大和中华书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之间,夜以继日,逐字逐句地对照考辨。“要严格考证、尊重史实,尽量扩大知识面。研究历史没有窍门,需要的就是耐心、细心、专心、恒心,经得起长期坐冷板凳的考验”,王钟翰说,“治史是发不了财的,我早就做好了受苦过穷日子的心理准备”。正是凭着这种严谨求实的学风,他终成清史和民族史学界的一代名家。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