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丛
经过了长期的酝酿积淀,中国古代的教育思想,到了宋代发展到了巅峰,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陆九渊……,可谓名家辈出,群星璀璨。
这其中,成就最大的是朱熹,他是中国古代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就教育家而言,我以为,朱熹当得起“伟大”二字。朱熹之后,直至近代,说到教育家,中国无人能再出其右。即使在今天,在笔者试图评介他时,心中仍萦绕着敬意。
一、为教育而生的人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号晦翁、晦庵等。江西婺源人,后居福建建阳。朱熹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父朱松是“二程”的再传弟子罗从彦的学生,故朱松是以“二程”思想教育朱熹的,且家教甚严。
朱熹从小就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宋史》本传说:“熹幼颖悟,甫能言,父指天示之曰:‘天也。熹问曰:‘天上何物?”四岁时,其父朱松指日示曰:“此日也。”朱熹问:“日何所附?”朱松回答说:“附于天。”朱熹又追问道:“天何所附?”朱松惊讶不已。
朱熹从小有远大的志向。5岁时,朱熹始入小学,便能读懂《孝经》,并在书额题字自勉:“若不如此,便不成人。”他自己回忆说:“某十岁时,读《孟子》,至圣人与我同类者,喜不可言。”便立志要做圣人,并把树立远大志向贯穿于他的教育实践中,要求学生“凡人须以圣人为己任”。
朱熹好学不倦,8岁起即通读儒家经典,学识渊博,对经学、史学、文学、乐律及自然科学,均有研究。著作总目凡41种,400余卷,可谓著述等身,世称“朱子”。朱熹19岁起考中进士,到69岁罢官回乡,所做事多与教育有关。他五次出任地方官吏,極力提倡设置州学、县学和书院。举其大者:23岁时任同安县主簿,整顿县学、倡建“教思堂”,在文庙大成殿倡建“经史阁”。49岁时知南康军,重建了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并参与讲课和制订了一整套学规。53岁时,曾在武夷山修建武夷精舍,广收门徒,传播理学。64岁时在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任内,又在长沙重建了岳麓书院。
他一生多次参加大型的学术讨论会:37岁,应岳麓书院山长张拭之邀与其进行学术讨论,史称“朱张会讲”;45岁时与陆九渊等在鹅湖寺进行学术讨论,史称“鹅湖之会”;55岁时,又与陈亮展开义利王霸之辩。他制订的《白鹿洞书院教规》是世界教育史上最早的教育规章制度之一,他为岳麓书院写的“忠孝廉节”匾额,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校训。
朱熹简直就是一个为教育而生的人。
二、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的贡献
朱熹在中国古代的教育史上贡献极大也极多,限于篇幅,只讲三个方面。
(一)明确了教育过程,重视小学教育
朱熹之前,我国古代早就有小学、大学这两种不同的教育阶段,但这两个阶段怎样区分却并不明确。《尚书大传》云:“公卿之太子,大夫元士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学,见小节而履小义。二十而入大学,见大节而践大义。此世子入学之期限也。”十三岁到十九岁是小学,二十岁以后是大学。这未免晚了一些。东汉《白虎通》则云:“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是也。”这就比较合理了,也是后世人们(包括朱熹)所认可的。但二者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区别,却缺乏明晰的界定。虽《尚书大传》有云,小学是“见小节而履小义”,大学是“见大节而践大义”,但何为小节小义,何为大节大义,却是语焉不详。
朱熹明确了小学、大学的区别:“小学者,学其事;大学者,学其小学所学之事所以。”“小学是直理会那事,大学是穷究那理因甚恁地。”“小学是事亲事长且直理会那事,大学是就上面委曲详究那理,其所以事亲是如何,所以事长是如何。”学生在小学阶段是学习做事,到大学阶段再去探究其中的道理。所以,小学教育可概括为“事教”,大学教育可概括为“理教”。所谓“做事”,包含的内容有“礼乐射御书数,及孝悌忠信之事”。“礼乐射御书数”是生活技能,“孝悌忠信”是行为规范。行为规范就是教育学生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该做的事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归根结底,是让学生在小学阶段养成好习惯。
与此相关,朱熹也明确了小学阶段的教育内容: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基本的行为规范,而以行为规范为主。他专门编写了《蒙童须知》,对儿童在日常生活中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礼仪规矩、行为细节,做了详细的规定。内容涉及“衣服冠履”“言语步趋”“扫洒涓洁”“读书写字”及“杂细事宜”等几项。以“扫洒涓洁”部分为例,其中有一条云:“凡为人子弟,当洒扫居处之地,拂拭几案,当令洁净。文字笔砚,凡百器用,皆当严肃整齐,顿放有常处。取用既毕,复置元所。”具体程度是否比今之中小学生行为规范有过之而无不及?朱熹明确了小学阶段的教育原则:从近处做,即从具体的日常事务日常行为着手,把社会伦理具体化和条理化,让青少年遵照履行。所谓“圣贤千言万语,教人且从近处做去”。朱熹还明确了小学阶段的教育方法:严格要求与正面引导相结合。
朱熹主张师长对儿童必须严格管教,切不可娇生惯养。如果“从幼便骄惰坏了,到长亦凶狠”《小学·嘉言》。但管教时需以正面引导为主,要求“多说那恭敬处,少说那防禁处”。在他编写的《小学》等书中,都非常重视榜样的教育作用,收录了大量古今圣贤的“嘉言懿行”,供儿童模仿学习,力求使儿童能从中“学到做人的样子”。事例很少的《童蒙须知》,在“读书写文字”部分“凡书册,须要爱护,不可损污皱折”条中,也举江禄做例子:“济阳江禄,书读未完,虽有急速,必待掩束整齐,然后起。此最为可法。”
朱熹强调了小学教育的重要性。朱熹之前,应该说,古人对小学教育、对小学阶段的教师,都是不够重视的,这可以从韩愈的《师说》中看出来。韩愈在《师说》中说:“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童子之师”即小学阶段的老师,他们的教学任务是指导学生练习句读,识字写字。韩愈对“童子之师”似乎有点瞧不起,他给教师下的定义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人,但“童子之师”亦即小学阶段的老师,不在此列,亦即,在韩愈看来,算不得老师。
但朱熹特别重视小学的作用,认为是大学,亦是学生人生的基础。他说:“古人之学,因以致知为先,然其始也,必养之于小学。”又说:“古人由小学而进于大学,其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持守坚定,涵养纯熟,固已久矣。大学之序,特因小学已成之功。”由此他认为如果儿童在幼时“不习之于小学,则无以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为了说明小学教育的重要性,他还把小学阶段的教育形象地比喻为“打坯模”,他说:“古者,小学已自暗养成了,到长来,已自有圣贤坯模,只就上面加光饰。”并指出倘若自幼失了小学,或坯模没打好,大了要补填就十分困难,他说:“而今自小失了,要被填,实是难。”
朱熹关于小学阶段要教学生做事,要教学生日常行为规范,要让学生养成好习惯等观点符合儿童成长的规律,是正确的,甚至可以说是宝贵的。近千年之后,我们反而在这方面做得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失败。我们在小学阶段就进行了“理教”,而忽略了“事教”,未能有效地进行日常行为规范亦即习惯养成的教育。
(二)编订教材
朱熹的著述中,儿童用书占有很大的比重。除上面提到的《小学》《童蒙须知》等德育、行为规范的教材外,还有《论语训蒙口义》《易学启蒙》《四书集注》等,这其中,有的类似今天的教辅用书、学辅用书。《小学》和《四书集注》问世以来,直至元明清三代六七百年间,都被封建统治者定为正统的教材。
这里重点说一下“五经四书”。“五经”即《诗》 《书》《礼》《易》《春秋》,孔子时即已用作教材。《诗》 《书》 《礼》 《易》是经孔子整理修订的,《春秋》是孔子撰写的。“五经”之名则始于汉武帝时。“四书”是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朱熹编订并作为教材的。朱熹死后,朝廷便将他所编定注释的“四书”审定为官书,即成为全国统一的标准的教科书。
严格地说,“五经四书”是古代大学的教材。据元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小学时儿童读“四书五经”只是读正文,背下来,为进一步学习做准备,十五岁之后才读注,深入探究,准备应试。
元代延祐年间(1314—1320)恢复科举考试,正式把出题范围限制在朱注“四書”之内,明、清沿袭而衍出“八股文”考试制度,题目也都是在朱注“四书”里。因此,“五经”“四书”虽并提,但从教材的角度看,“四书”的地位远远高于“五经”。封建统治者对“四书”过分的推崇,一方面说明了“四书”的确了不起,另一方面却也给“四书”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影响,这一点下面还要提到。
为何把“五经四书”作为教材?朱熹强调,“六经是三代以上之书,曾经圣人之手,全是天理。”“以圣贤之学,观圣贤之书;以天下之理,观天下之事。”“学者于《庸》《学》《论》《孟》四书,果然下功夫,句句字字,涵咏切己,一生受用不尽”。也就是说,“五经四书”是古人思想的精华,古代文化的精华,是宝贵的精神遗产。如《大学》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中庸》的“致广大而尽精微”,都蕴含着古人的人生智慧。让儿童从小就接受整个民族思想、文化精华的洗礼,的确会使他们“一生受用不尽”,这体现了朱熹作为一个伟大的教育家的深邃目光。
当然,关于“四书”,现在有争议,有人说,“四书”阉割了孔孟的学说,还说,正是由于他们的阉割,致使中国传统文化从那时起发生了严重的蜕变。但在我看来,这多半是因为“四书”受到封建统治者过分的推崇所致,而不一定是“四书”本身的弊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