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
马栅走笔
九月九重阳节这一天,我们从纳林川底穿行。
纳林川河滩土地肥沃,已是深秋,沿路都有农民在地里收割。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堆满了场院,一个个迎着阳光,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个儿大饱满的土豆堆在田地里,覆了一层土,如同堆起一座座小山;各类瓜果占据了农家小院的各个角落,有路过的人看了喜欢,主人随手给拿几颗。马栅是鄂尔多斯准格尔旗南部的一个小镇,处晋陕内蒙交界地,南跨黄河便是山西河曲,向西进入陕西榆林地区。马栅特色农作物繁多,花生呵,大豆、芝麻之类,都是我们以前日常食用的。一个正在收割黑豆的农民大哥,看我们捧着呈黄色的黑豆惊奇的表情,耐心地给我们讲解,黑豆有两种,一种是黑色的,就叫黑豆,还有一种是淡黄色的,被习惯地称为白黑豆。他还告诉我们,白黑豆虽然不是黑色的,但是它的营养价值也不比黑黑豆差,而且口感细腻很受人们喜爱。临走了,这位农民大哥还很热情地抱了一捧结满了豆荚的秸秆硬是塞给我们,让拿回家来晒干了抖出豆子,尝个新鲜,这份热情不容人拒绝。
到马栅,自然是要往黄河边上去站站,看长河落日,听涛声依旧。
九曲黄河到了这里,一河隔了三省,也连接了三省,两岸风情各异,民风不同。河曲与马栅一衣带水,黄河两岸。最奇的是河的中央相隔不远,突起两座孤岛,一大一小,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当地人称大一些的那个岛屿为“娘娘滩”,另一座为“太子滩”。
相传,汉高祖刘邦驾崩后,吕后专横,将代王刘恒与其母薄姬逐出京城。刘恒母子为避迫害,沿河北上,遇黄河两岛与世分隔,风水又好,于是就分居两岛。吕后篡政失败后,刘恒被拥为文帝,其母被尊为太后,这两座黄河小岛因此得名“娘娘滩”、“太子滩”,代代相传,一直至今。其实,刘恒母子是否旅居这两座小岛,已难作考定。但是“娘娘滩”与“太子滩”上气候温润,鸟语花香,桃红柳绿,吸引了不少行人上岛观赏,也不失为一处黄河奇景。
我们原本是想从马栅岸边渡河到娘娘滩,但是在岸边徘徊良久,只望得见对岸岛上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和三五游人,却没有等到一只渡船。此时已是日影西斜,余晖化作片片碎影在河面上跳跃,有人在河边垂钓,披了一层霞光,诗意而悠闲,好一幅长河落日圆、独钓黄河边的好景致。
既然这边不能渡河,几个人就商量着,驱车往上游的太子滩看看。太子滩的上游不远处有一道大桥往河曲境内去,时间赶得及或许还可以从河曲渡口上娘娘滩。
也就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已经站在黄河大桥之上。近看太子滩,犹如一块岩石突起在龙口峡峪中,逆流而立,迎波接浪。岛上杂草叢生,没有人烟,显得空旷寂寥,给人一种孤寂的感觉。而走出峡峪不远处的娘娘滩,远望却河水环绕,阡陌纵横,田畴交错,树木繁茂,渔渡往来,好一处水上村落。
绕过太子滩和黄河大桥,到达河曲娘娘滩渡口时已是余晖收尽,暮色初降,正犹豫要不要渡船到娘娘滩,有艄公在旁边说,其实也不算晚,这个时辰到滩上什么样的风景都能看得到,何况还有一些人是专门趁着晚上上岛的,清静没人打扰。众人相视一笑,这个时候图清静而上岛的人,大约已不单是为了看风景,夜幕下的黄河小岛,该是一处谈情说爱或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才是。
商量了一下,几个人便同乘了一条小船渡河。是那种原色的简陋的木船,船夫在船尾掌了主舵,我们中的两人左右两边各自操了一只木桨,不得要领地轻一下重一下地划将起来,一路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地往河中央来,搅碎了河面上最后的一丝天光水色。
上了岸,沿一条碎石子路往岛的深处走。两边芦苇深深,高及半腰,随秋风刷啦啦地倾过来,带来一股草香味和河水的湿润气息。越往深处,地势越宽阔,一片片承载着成熟农作物的耕地伸往更深处,暮色中已不见尽头。
从河曲到口外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有话儿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几百年前,黄河古渡口,玉莲送别了她新婚的丈夫太春。
还有许许多多玉莲一样的女人,唱着《走西口》送走了自己的男人!千千万万为生活所迫的山西男人,登上了羊皮筏,漂流过波涛汹涌的黄河,远走口外,谋求一条生路。
几百年后的今天,沿着先人走西口的足迹,我们从马栅溯源而上、横渡黄河至山西河曲。还是那一条走西口的路径,但是此时黄河上已经没有了羊皮筏,也没有了太春般走西口的凄苦,而是一条黄河大桥通南北,往来的是晋内蒙两地商贾与乡民,只几分钟便走完了千百年来先人们艰辛的西口路。
山西河曲,地处山西、陕西、内蒙古三省交界处。 九曲黄河,几经曲折穿越西北地区,到了这里更是一个大转弯,从内蒙古流入龙口屿峡谷,河面骤狭、河水骤险,以一泻千里之势奔向晋陕地区,因之得名“河曲”,是为九曲黄河之一曲,也是九曲黄河之一景。
河曲自古为中原与塞外的一个重要连接点,汉为西河郡宣武县地,五代北汉置雄勇镇,宋置火山郡,金贞元年间(1153年)置河曲县。大定二十二年(1182年)升为火山州,后更名澳州。明洪武二年仍置河曲县,沿用至今。河曲是晋陕内蒙三地商贾往来、人民交流的著名古镇;黄河岸边的西口古渡是昔日的山西百姓、商家西渡黄河前往内蒙古等地求生、经商的水路渡口之一。壮观的黄河风景,悠久的西口历史,让河曲这座山西古镇充满了特有的文化魅力。
认识河曲,是从走西口的历史开始的,因为我们的祖辈多是从西口古渡而来,然后在鄂尔多斯高原扎根、繁衍;而真正理解先人们从河曲到内蒙地的艰辛,却是由河曲的山曲唱出来的:“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捡苦菜。”这样的生存困境,滋生了长长的走西口的人群,许许多多的“玉莲”哀伤地送走自己的丈夫:“正月里娶过门,二月里你西口外行。早知道你走西口,哪如咱们二人不成亲。哥哥你一定要走,小妹妹我也不强留。怀抱上那梳头匣,哥哥你出门呀,我给哥哥梳一梳你的头。”行路难,西口路更难,玉莲们送男人,千般的不舍,万般的叮咛:“坐船你要坐船舱,你不要坐那船头,害怕刮风下雨,风摆浪呀,摆浪摆在哥哥河里头……”之后从“喝水要喝长流水”,“走路要走大路”,“住店要住大店”,一桩桩一件件,都唱出了西口路上男人们将要遇到的风风雨雨,和女人们的牵肠挂肚。河曲的山曲,浓缩了走西口的历史。
每次渡河,从内蒙古到山西,我都要在河曲县城边上的西口古渡回望黄河对岸,我现在的家乡——鄂尔多斯。河水泱泱,仿佛承载了过多的历史和沉重的记忆,此时流动得缓慢而沉默。几年前来河曲,西口古渡,只遗有一座破旧的小亭子,满目沧桑地立在黄河岸边,犹如当年送走太春的玉莲,孤苦无助。偶有农妇在亭子旁摆一摊,卖一些海红果、山里酸枣等土特产,大约是过于孤单寂寞,便自吟自唱着二人台小调:哥哥西口外行,不要贪“花红”,恐怕你变了心,忘了妹妹的恩情……
如今的西口古渡建成了黄河公园,每当夜幕降临,便霓虹闪烁,歌声飞扬,广场上人们休闲健身,舞姿翩跹。昔日的苍凉,一去久远。但是从河曲到西口,这一条历史的足迹,河水流不去,岁月抹不去,永远镌刻在晋陕内蒙的黄土地上。
责任编辑:黄艳秋
插图选自《中国白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