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Debra和李志延,两人是同期(2008年)考出的葡萄酒大师,又都常驻中国香港。媒体习惯称Debra是亚洲第一位葡萄酒大师,李志延是全球第一位亚裔葡萄酒大师。
一直到杰西丝·罗宾逊(世界三大葡萄酒品酒师之一,有“葡萄酒界第一夫人之称”)出现之前,当代葡萄酒品鉴向来是被男性垄断的天下,更不用说是男权主义牢牢扎根的亚洲。而从男女生理特征来看,这样的状态并不合理,大量研究发现,就葡萄酒鉴赏所依赖的嗅觉和味觉两方面,女性远比男性敏锐,更能分辨出细腻的差别。全世界范围内目前拥有304位葡萄酒大师,其中90位是女性。据说,这也是世界上通过率最低的考试。从1990年到2000年,有266人参加考试,成功的只有85人。若非辭掉本职工作全身心投入,真的很难成功;而且葡萄酒的世界需要时间、精力、视野和味蕾,需要随时飞到波尔多、勃艮第、托斯卡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研究当地的风土,品尝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承受的名庄酒,这是获得这个头衔必要的奢侈。
这两位女性葡萄酒大师有着完全不同的演讲风格和个人魅力。李志延静如处子,严肃内敛,如学者般严谨地阐述葡萄酒里的科学,并创造了属于亚洲人自己的葡萄酒语言;Debra动如脱兔,热情奔放,用寓教于乐的形式做了大量的葡萄酒文化普及,她更像是个能和粉丝打成一片的娱乐明星,时不时脱口而出:“嘿!那穿着夏威夷草裙的男人像不像长相思葡萄酒?我家那只猫叫Musigny(勃艮第第一村庄)!”两人共同的导师Patrick Farrell说道,虽然她们性格不同,但有共同点:聪明,勤奋,专注,有悟性,更重要的是对梦想很执着。
更有意思的是,两人都把自己比作是一杯来自勃艮第的黑品诺。葡萄酒的美不就在于它的仁者见仁和不可预知吗?即使同为勃艮第黑品诺,也拥有李志延和Debra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李志延把自己比作是一杯来自勃艮第的黑品诺,一开始让人觉得轻柔,轻柔到让人费解,但柔软的背后却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力量,那是一份对理想和信念的坚定和忠诚。
女神总不是那么接地气,更何况她是李志延,全球第一个长着东方面孔的葡萄酒大师。李志延的故事全藏在她那双眼睛里,明亮,坚毅,充满智慧的灵动,似乎每一秒都在思考,却又透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距离感。
女神有多美?今年46岁的她曾和跳水皇后郭晶晶一起为雅诗兰黛的眼霜代言。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说得再不客气些,很多人都不怎么喜欢她,尤其是她的性格,觉得她有些“复杂、世故且严肃”。这或许要从她的童年说起。
李志延是美籍韩裔,出生在首尔,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母移民美国。她的成长和多数活跃于西方社会的亚裔精英很相似,没有根基,也没有显赫的家室,只能靠着努力读书奋斗出一片天来。终于,她考进了哈佛。
葡萄酒对于她的童年、青少年来说都是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直到有一天,她作为交换生在英国牛津大学待了一年。牛津让人着迷的,除了那些古老而伟岸的巴洛克建筑,还有藏匿于其地下的巨大酒窖。酒窖有多老,这里面的酒就有多少岁。牛津的教授有一个特别的福利,可以以较低的价格购入那些昂贵的葡萄酒。于是,能参加教授举办的葡萄酒晚宴成为牛津学子最大的期待之一。
那天晚上,李志延清楚地记得,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接触那些所谓的绝世佳酿。
“我当时被震撼了。一款酒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充满层次的味道,这种感觉就像是为本来平淡到寡味的英国菜注入了迷人的香料,瞬间鲜活起来。”她回忆道。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也能猜到,葡萄酒从此成了她的挚爱。但长期以来,葡萄酒都是欧洲人的天下。通过奋斗改变命运在这块讲求历史和血统的大陆似乎不怎么行得通。
“他们觉得我来自一个没有葡萄酒传统的家庭,抑或说,没有葡萄酒历史的国度,根本就没有资格评判他们的酒,尤其是那些充满历史的老酒。”李志延说。
成为葡萄酒大师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些欧洲人最好的证明。
考取葡萄酒大师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角逐,对于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李志延来说,困难是加倍的。她感叹,最难的大概是2003年,那时她和投身金融业的老公已定居在香港,四个孩子都还小,最大的不到6岁。女神的每一天都是在品酒、写论文、查资料,交杂着换尿布、做饭和孩子们的哭天抢地中度过的。2005年,她考试失利了。
“毅然决然的心和丈夫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我曾告诉自己,你可以输但不能放弃,放弃意味着你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李志延说道。
3年后,她成功了。
生活中,我们孜孜不倦在追求的,往往是自己不曾拥有的那块空白。虽然不知道李志延努力的动力是什么,但从表面的人生轨迹看,她一直想往高处攀登。“葡萄酒的确可以给你的人生带来快乐,但生活中有太多东西远比它重要。你应该把它看成是一种奢侈品,那是一种坐拥家庭、财富和健康之后才去追逐的东西。”
女神觉得自己是个严谨的学者,根本无力招架那些通过电视学习葡萄酒的观众:“他们排斥复杂,总想着要我给出一个简单、直白而快速的答案。这让我非常不自在。”
李志延主要活跃在香港,她在中国内地的影响力得益于两本被翻译成中文的著作《东品西酿》和《东膳西酿》。两本书里,她史无前例地创造了属于亚洲人自己的品酒语言及餐酒搭配系统,尽管这些在全球范围内饱受争议。
即使成为葡萄酒大师,也无法改变欧美人对亚洲面孔的偏见,这让李志延萌发了一种强烈的意愿:用亚洲人自己的方式去思考葡萄酒,去传达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自信。这份独立与自主才能帮助亚洲人融入葡萄酒的世界,而非游走在边缘。
在《东品西酿》中,她把那些西方的品酒词进行了本土化,开创了一门由亚洲食材主导的葡萄酒语言。举例来说,西方酒评家经常用雪松、黑加仑、薄荷、烟草来形容赤霞珠,她却用干菇、红枣、青椒和绿茶叶;西方喜欢用覆盆子、车厘子、紫罗兰来形容黑品诺的香气,她把这些“翻译”成杨梅、泰国茉莉和枸杞;白葡萄酒也一样,以芳香的赛美容为例,西方喜欢用柑橘、香草、杏子来描述,她则“翻译”成杨桃、竹笋、白芝麻和蟠桃,霞多丽里面的矿物味,她直接“翻译”成海带。
这样的创举将李志延推上了一个尴尬的位置。西方的主流声音认为,这些所谓的本土化根本就是牵强附会,哗众取宠;更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商业概念炒作。
但在中国,很多葡萄酒爱好者却为她拍手喝彩。
“或许欧洲人无法理解。但我的本意从来就没有想去取代现有的品酒词,只是希望让全球的葡萄酒语言更加多元和全面。更何况,这些品酒词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基于我非常严谨的研究和分析。”李志延解释道。
李志延的一个拥趸说:“我无法判断她的形容对不对。但最起码,这给了我一定的自信与勇气去接触葡萄酒。这辈子都没吃过黑加仑,你让我怎么从红酒中闻到它的味道。”
从蓝莓到红枣,从紫罗兰到泰国茉莉,这其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李志延从600种基本的亚洲食材开始,去寻找它们在葡萄酒中相对应的香气。渐渐地,她发现这其中有很多香气是高度相似的,比如松露和木鱼花、紫罗兰和茉莉花、荔枝和龙眼。但她也承认,并不是所有的香气都能本土化,比如酒评家们会用brioche(一种奶油面包卷)来形容有年纪的香槟或是勃艮第白葡萄酒中特有的烘烤香气。她对于自己的这套品酒词充满信心,正联络WSET(英国葡萄酒及烈酒教育基金会),希望它们能纳入国际通行的考试用词。
她的另一本讨论亚洲餐配酒的《东膳西酿》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李志延谦虚地表示,餐酒搭配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但书里牵涉到大量的中餐,很多中国人并不买账,觉得李志延最多也就在韩国菜配酒上有发言权,但讨论中国菜似乎并不够格。
女神从来没有公开回应过这些非议,但曾经强调,自己在法国蓝带餐饮学院受过专业培训,对日本清酒的研究也颇有造诣,拿到了清酒大师侍酒师的从业资质。
“我在这本书里并不是仅仅提供黑品诺配北京烤鸭的配餐建议,更多的是去分析食物背后的味觉结构,引导读者自己去寻找答案。”李志延说。
李志延为了写这本书,先后拜访了亚洲十大美食之都,包括上海、北京、香港、台北、首尔、新加坡、曼谷、吉隆坡和孟买。每个城市,她都停留了一个月去深入当地厨房,寻访当地名厨。书里,她对所有的食物进行酸、甜、苦、鲜、油、肥六方面的打分,再将其和葡萄酒中的单宁、酸度和酒体进行配对,从而寻求一种和谐。
客观来说,她这本书的一大贡献是填补了世界范围内对“鲜”这个味道的阐述和分析的空白。毕竟,这个味觉只存在于亚洲菜系里,连英文的翻译都是照搬日文“umami”。
她在书中写到,存在于食物里的鲜味自身就很细腻轻柔,并且会带出葡萄酒里那种又咸又苦又带有泥土气息的味道,因而在搭配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尽量选取同样细致柔和丝滑的葡萄酒。
李志延透露,她正着手创作自己的第三本书,名字暂定为“The Growth and History of Fine Wine”。这次,她将目光对准了中国的高端精品酒市场,探讨其过去30年来的演变和发展。她认为,未来拉菲、拉图这些名庄酒会在商务宴请中逐渐取代燕鲍翅和茅台的地位,毕竟人人都想表现自己的好品味。这也会带来连带效应,中国人谈生意的氛围和节奏会逐渐改变,从原先的干杯醉倒发展为一种更为平缓却又复杂的氛围。
亚洲第一位葡萄酒大师Debra Meiburg把自己比作是一杯来自勃艮第的黑品诺,调皮而灵动的果香里混合着一丝性感的挑逗,但骨子里却蕴含着一股强大到难以撼动的能量。
“看,这就是雷司令的特征,香气温婉娇柔,但内在的骨架却是个十足刚毅的男人。”她拿起一杯酒边喝边说。
Debra就是那么特别。她散发出的性感令男人着迷,又不让女人讨厌,还成功地挑逗了中国人的葡萄酒味蕾。她是那么地接地气,上海近十万辆出租车上都曾循环播放她的葡萄酒教学视频“品尝葡萄酒”。
“我影响了所有的出租车司机!”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优雅、自信又爽朗的女人已过了50岁。紧绷的皮肤,曼妙的身材,清澈的眼神让她看上去最多三十來岁。看来,红酒驻颜并不是个传说。
视频是免费的,可听她一个半小时的葡萄酒课要花差不多2000元人民币。即使是这样,每堂课都会被抢售一空,学生里的绝大部分是听不懂她英语的中国人。
上过她一次课之后,我明白,Debra靠的不是语言。
整堂课就像是一台由她导演的舞台剧,舞台中央放着她准备的各种各样看上去和葡萄酒无关的道具,国王的权杖,皇后的后冠,一条跳芭蕾舞时穿的蓬蓬裙。
开始讲白葡萄酒雷司令的时候,Debra请了个魁梧的男同学上台,把那条蓬蓬裙套在了他身上。当介绍长相思时,她又给两个学生穿上了夏威夷草裙,用来解释这种白葡萄酒独有的青草香气。
话题转到经典的波尔多,她请了一男一女上台,一个手持权杖,一个戴上后冠:“这位同学就像是拉图庄,阳刚,充满力量!那位女同学就像是玛歌庄,高雅而温柔。”
当学生们向她抱怨,法国一些子产区的名字及其酒多变的风格太难记时,她说:“请你们记住我家里的三只猫,其中有两只是母的,一只叫Musigny (勃艮第东部的一个村庄,以出产酒体轻、颜色浅的黑品诺而出名),另一只叫Beaujolais(勃艮第南部产区,以出产容易入口的佳美葡萄酒而出名)。”她可不是打比方,她真有三只领养的猫!
在男性占主导的葡萄酒世界,Debra凭借女性的身份,意外地获得了一席之地。
“女人不太容易让人有距离感。学生们有不懂的都愿意问我,尤其是男生,爱面子的他们可不愿意在同性面前展现出他们的弱势。”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葡萄酒讲师,而是个兼职做教育的葡萄酒玩家。
“葡萄酒本来就是好玩的、好喝的,干吗把它搞得那么严肃,遥不可及!我人生最大的快乐和追求就是把这种文化去精英化。”
但她考取“葡萄酒大师”这个学位,一点也不好玩。从2002年开始,她花了整整6年考取了葡萄酒大师,通过了号称世界上最残酷的考试之一。
考试分为理论、品酒和论文三大部分。理论考试,主要考核学生对于酒庄、葡萄园管理及酿酒技术的掌握。虽然Debra谦虚地说,这部分能顺利通过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翻看她的履历,通过是必然。
Debra出生于美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区Sonoma,家里拥有一个小型的酒庄。长大后,她还去智利采收葡萄,去波尔多学习剪枝,去南非学习酿酒,在美国纽约附近的手指湖产区管理酒窖。
为期4天的品酒考试如地狱一般恐怖,每天12杯酒,4天48杯。每杯酒,Debra都被要求在10分钟内准确地写出产地、酿酒技术、葡萄品种、陈酿时间及其市场表现。
“这意味着我只有30秒的时间去寻找答案,1分钟去判断,剩余的时间就是拼命地写,不然绝对来不及。我有一半靠猜,这样紧迫的品酒真不舒服。”
最终,她的一篇名为“中国内地和香港葡萄酒教育市场比较分析”的论文为这6年画上了句号。之所以选择这个角度是因为Debra于26年前跟着她的老公移居并长住香港,一直活跃于中国葡萄酒领域,对两地市场非常的熟悉。
这篇论文之后,Debra深受启发,出版了一系列有中国视角的葡萄酒市场分析报告,包括《上海葡萄酒行业指南》。
一个老外凭什么代表中国视角?业内有很多人是不屑的。毕竟有太多来到中国的所谓国际葡萄酒大师,摆着一副高尚文化传教士的姿态。他们一方面对中国味蕾、国产酒和消费市场高谈阔论,一方面却根本不愿意也不屑于去观察和了解这方土地和人。
“上海快要追上香港了,这里的文化更包容,也更具有开拓精神。”
她认为,土地面积紧张是香港葡萄酒发展的一处硬伤,寸土寸金所带来的高运营成本必然导致相对保守的市场。几个月前,她在上海竟然发现有一家店专卖南非的酒,这在香港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无论是香港还是内地,中餐与葡萄酒的困难融合才是阻碍葡萄酒发展的最大障碍。
“葡萄酒和美食是相互依存的,两者唯有在一起,才能迸发出火花,创造出第三维度的味觉享受。”Debra希望能有所突破,但眼前的问题很棘手。
在西餐的宴席中,海鲜因为相对清淡,基本上都搭配着白葡萄酒在上半场上场,这样才不会抢了口味较重的肉食和红酒的味道。但中餐里,海鲜,像蒸鱼、炸虾多数以热菜、大菜的姿态在后半场上场。
“你让中国人怎么习惯边吃热的鱼肉边喝冰过的白葡萄酒呢,这太奇怪了!”Debra的一番话让很多国人感同身受。
西餐,一道菜配一杯酒。一桌中餐,单是开胃菜就可能同时有七八道在桌上,味道还各不一样。要是按西餐的逻辑,一场中式宴席最起码要20款酒。
Debra的解决方案是求同存异:“你就挑一瓶酒去配一道最爱的菜,其他的照旧,该喝茶还是喝茶。举个例子,当鲜美的鲍鱼上桌,那代表是时候开一瓶勃艮第了。”
Debra曾经和朋友一起做过一场勃艮第特級庄的垂直品鉴。每一瓶酒代表它们各自的出生年份,跨度从1955年到1990年。
在Debra看来,葡萄酒创造出了一种融合历史、文化、地理和科学的美的享受。有机会的话,应该尝遍世界每个产区;如果觉得味道不好,等上个十年,再尝一次,或许又是新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