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之夏

2017-08-02 21:19朱颂瑜
山西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城瑞士

每年一到夏天,我就喜欢穿上素色的衣裙和布鞋,烤着太阳,到附近一些古旧的老城去采风。

山国之夏,空气清凉。漫步在老城的巷道里,一路拂脸的风像是薄荷滤出来似的,特别给人一种散淡怡人的清新感觉。欧洲的老城少有十字路口,只要沿着斜斜的巷道一直走下去,脚下的路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你带到城央的中心广场。

在欧洲,广场是一个城市的中轴,有两种主要作用,一是社区生活各种文化节庆活动和重大庆典和集市贸易的核心场所,二是市民户外活动、聚会、打探消息、议论时政和娱乐休闲的公共空间。

广场有方形,也有圆形。在瑞士,以我见过的广场来说,它们大多有中世纪时期的建筑风格夹杂上欧洲古老庄园和城堡的特点。

不管是古董旧货市场还是日常的蔬果市场,广场中的露天集市都是我每次造访老城时最喜欢流连的地方。

闲逛露天蔬果集市真是体验一方水土生活特色的视觉盛宴。尤其到了万物竞相生长的夏季,除了轮番登场的新鲜蔬菜、水果、鲜花,集市上还有欧洲的乡间土特产,譬如香料、干肉、蜂蜜、香醋和奶酪出售。让人置身当中,盈盈满怀的都是人间喜气,生活真味。

集市虽是临建在露天市场上,但出售的农产品均是明码标价,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我曾经留心观察过,到老城蔬果市场上赶集的多半是瑞士本地的农人。我尤其喜欢围观那些只出售有机作物的摊档。这些农人,家里多半种植着几块面积不大的有机农田,一如既往依照着当地传统农人的日历进行自然种植,所以每回带来集市上出售的,都是数量有限的新鲜当季有机农产品。

这些有机瓜果蔬菜形状多是参差不齐,个头也大小不一,像极了我记忆深层儿时故乡田垄上那些久违的乡村真味。如果运气好,偶尔还能在集市上遇到出售本地新鲜香草的农人。阿尔卑斯山丰富的香草资源一直就被当地人世世代代钟爱和享用着,除了入菜或者烤肉用到的欧芹、迷迭香和百里香,我在集市上见过的还有可以入茶的香子兰、鼠尾草和薄荷。每一次看到它们,我都会忍不住凑近去深深地闻一下。幽潜的草香会漫过我的衣裙,在静美的时光里留下一捧芳馥的念想。

露天集市还是传统手工匠人的制作演示场所。大概是去年的夏天吧,我在德语区一个老城的露天集市上,偶遇到两位现场献艺的传统打铁匠和皮具匠,亲身体会了一回山国的匠人精神。还有那些全靠手工打造的个性化独家小商品,譬如家庭作坊制作的炼蜜、果酱、手工制蜡烛和天然香皂等等,样样都是精致的小信物,让人捧在手上都不忍放下。

要是碰上西方的宗教大节日前夕,比如复活节或者圣诞节,露天集市上还出售各种个性化的应节产品,譬如精美的圣诞树挂件或者是个性化的复活节糖果鸡蛋,为阡陌纵横的日常生活延伸出许多丰盈和诗意。哪怕只是随意逛逛,单纯感受一下山国人民的传统气息和生活情怀,也是一件心旷神怡的美事。

我记得有一回夏天,在沃州沃韦小城的露天集市上,我被刚刚上市的各种当季上市的鲜果吸引住,便喜不自禁取出手机来拍照。身旁一位活泼又优雅的老太太就笑眯眯地问我:

“姑娘你为什么拍照呀? ”

“我拍照是因为觉得它们太漂亮了,不是吗?”

“是呢,是呢,太漂亮了。所以我不买也走过来欣赏一下。”

就是这些生活的真味,使时光里每一个幽微的细节都显得散漫而精致。

除了临时的集市,广场上还是各路画家、音乐家和街头艺人的聚集之地。往往,乐队的献艺表演最具震撼。不过,装扮成雕塑一样的街头表演却是小孩子们最感兴趣的事。

以顺应民生的需要,从形成到兴盛,广场文化于欧洲,不愧是建筑艺术上一种人性化的留白。哪怕,不去看集市吧,只是随性品鉴一下沿路装饰古朴雅致的店铺,欣赏几个眉目清朗的少年或者是打扮精致的妇人,甚至,单单看看沿街家居的木艺,门庭的铁艺,窗台的布艺或者是小庭院里种得精致的花草,漫步在舒爽的夏风里,也能在老城典雅的气质里自成一场养心的行走。

阳光悠然。树丛的光影倒影在地,时浓时淡,如若画卷。那些铺在老城主街上一路延伸开去的小石块,至少有几百年或者上千年的历史了吧。它们静卧着,一块块,历经过时间的沐风浴雨,听过硬瘦急促的牛马车声,如今终于在安宁的岁月里偃音声息,如时光河道里沉淀的一个个历史音符,以静默的姿态为来来往往的游人讲述着老城的故事。

欧洲的夏天,太阳下去得晚,商店却会如常关门。这里的宗教文化鼓励人们多去享受家庭生活,所以到了傍晚六七点间,路上的商店就会陆陆续续闭门谢客。

不过,在夏日里,太阳却下去得晚,能持续到晚间十点才隐退下去。这个时候,我多半逛累了,就喜欢在老城的主街上找个位置坐下来,喝几口闲茶。

老城的主街道上,往往两旁都有本地的特色餐厅和酒吧。这些店面一般不大,然而设计却是十分出众,装饰古雅大方。到了夏日,就会有临街的餐桌摆在门外,供客人在半晴的树荫下用餐。

一般来说,我最喜欢挑老城主街入口的第一或者第二家餐厅坐下。这样一来,目力能抵达之处就可以把整个主街的风情一一揽尽,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一排排的梧桐树,一条条窄窄的巷道在眼前一路铺开,都是一幅幅最逼真的老欧洲风貌画。

老城里的民居民舍,都是上了几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依照传统的欧式风格,房檐下临街的窗户均是左右对称,色彩斑斓,给人典雅的设计感。窗台上姿态散漫的花草,在夏日似有若无的夏风里摇曳着,会隐隐逸出一种静美岁月的安详来。

还有那些攀着护城墙生长的玫瑰,年份肯定已经十分久远了,居然都长成了一株株枝粗叶壮的玫瑰树。到了阳光充沛的夏天,花开亭亭,一树娇妍,逸散的都是深浓的甜蜜。

假若只为图个幽静,偶尔,我也爱逸身在老城某个甬道的树院里,选一处树荫坐下,翻看一本闲书,或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夏日里更加幽遠静宁的慢时光。

瑞士的气候特点是冬长夏短,这里绝大部分家庭没有配备冷气,甚至家里连风扇都没有。欧洲传统老房子的外墙十分厚实,所以哪怕是遇上一个炎炎夏日,室内气温都不至于让人难受。尤其是,房子底层的地窖还会别样清凉,也是避暑时一个不错的办法。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在意大利南部旅行,气温一直徘徊在38度上下,暑气十分灼人。沿袭当地人午睡的传统,路上的商店在午饭后统统闭门谢客,一直到下午四五点才重新启市,很有古风。都说欧洲人天生具有审美的禀赋,活得很有品位。在欧洲生活将近20年,以我从日常细节上的观察,他们在生活上有着对自然规律的坚持,内心也充满了天人合一的善愿。

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没有喝餐前酒的习惯。然而,却爱上了在主食端上来前,学着瑞士人一样,先吃一点健康有益的全麦面包,享受蓬勃溢散麦香的感觉。山国居民生活节简,和其他地方相比,瑞士餐馆的菜式選择实在算不上丰富,一般都是一些老牌的经典菜,间或有几个独创的招牌菜。不过,山国是奶制品的充盈之地,所以这里大部分的菜式都配有浓郁的奶油或者奶酪,对于喜好奶制品的人来说,就真是最好不过了。

譬如说,瑞士第一大城苏黎世,当地最出名的地方特色菜就是一种用小牛肉制成的菜肴。配菜是蘑菇土豆饼和香浓的奶油酱汁。这是我每回逛完苏黎世老城时必点的主食。苏黎世的城市地标是双塔高耸的格罗斯大教堂,从这里拐入老城不远的地方就有著名的伏尔泰酒馆,一个不少外地游客喜欢慕名而来的造访之地。

伏尔泰酒馆是1916年达达主义艺术运动的发源地。达达主义艺术运动是唯一一场从瑞士发起并在全球引起震撼的文艺运动,前年正好是运动的百年纪念。酒馆的地址是老城尼德道尔夫镜子胡同一号,倚在老城的一个斜坡上。就是这么个不起眼得让人不惊觉便一晃而过的小酒馆,让你想象不到的是,竟然在百年前曾张开怀抱接待过无数醉醺醺的著名诗人、艺术家和野心勃勃的革命者。

在中部的旅游名城琉森时,我则多会点上一种蕴含瑞士阿尔卑斯地区特色的奶油烤菜。这道菜最能体现瑞士食材的特点,主要材料是土豆、通心粉和洋葱,做法是配上奶酪和奶油在炉子里热烤。成品的奶酪溶进其他食材后,叉子一伸进去就能拉出一丝丝的奶酪丝来,分外诱人。

我从一份官方的资料里看到过,瑞士人平均每人每年消费牛奶和奶制品高达140公斤,约是谷物的两倍或者肉类的三倍。由传统农业国慢慢蜕变的瑞士,由于本土物质资源非常贫乏,饮食文化里依然保留着传统农家菜的质朴特色。

比如堪称瑞士国菜之一的烤黄金土豆饼,就是一种以黄油煎土豆丝制成的薄烤饼。它的用材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无非就是土豆和黄油。它既是国民餐桌上的家常菜,也是很多餐馆的常年配菜。特点是糯香甜面,厚实抵饿,特别实在。

首都伯尔尼的特色菜伯尔尼拼盘也是体现山国传统农家菜的一个典型代表。这道菜的材料很乡土也很丰富,由牛肉、熏猪肉、牛舌、熏猪肚、熏排骨、猪前肩、猪肘子、口条香肠、猪耳朵或尾巴等肉食一并拼成,做法是与杜松调味的泡菜、腌萝卜、青豆和土豆一起放在一个大浅盘里慢慢烹制。脂甘肉香,捧到面前,直叫人忍不住大快朵颐,吃个痛快淋漓。

所以偶尔我就爱挑个阳光明媚的夏日钻进伯尔尼的老城里去闲上一天。幽潜在土红色的屋顶、鹅卵石铺就的巷道以及石灰岩的拱廊间,反复感受这个世界文化遗址的无穷魅力。伯尔尼老城的主街上有个大钟楼,是当地旅游书上一个重点推荐的景点。大钟每到整点就会持续地敲打上好几分钟。钟声咚咚,浑厚有力,能穿透整个安宁的老城,令人恍如置身于旧电影里的老欧洲一样在古意里生出今思。

爱因斯坦年轻时就在伯尔尼老城里居住过,而且在这里发展了后来举世闻名的相对论理论体系,用平静而辉煌的两年时光,彻底颠覆了人们对时空的理解。

他的故居就在克拉姆大街49号上一栋昏暗狭窄的小房子里,如今已经改成了爱因斯坦的故居博物馆。我曾经爬着楼梯上去参观过。这间隐匿在老城里的公寓毫不起眼,室内布置甚至算得上简陋。但我猜想,恰恰是老城如此庄重古朴的气氛,给爱因斯坦在伯尔尼居住期间的科学研究生涯涂抹上一泊宁静的底气。

夏天是瑞士的旅游旺季,在这个季节里,每个老城都会举行一些节日展览或者节庆活动。比如苏黎世往北有一个叫佐芬根的美丽小城,每年由春入夏时都会在老城里举行浓重的鲜花节。节庆上,当地人都穿上传统的衣服出来示人,行走在花海中,让游人在恍惚间产生时光穿越的感觉。

鲜花节上还有一个亮点,就是当地农人竟用鲜花把自己家里的拖拉机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一辆一辆开到老城的路上去显摆,那份自信与从容,真让我感动。确实,传统从来是不丢人的。这就是瑞士人的可爱之处。一边努力创新,一边竭力守旧。只要传统尚在,人们就不会忘记百年前那个穷乡僻壤,并从中谨记感恩和惜福。

在有钟表名城别称的日内瓦市也有一座我最熟悉的老城。老城依偎在小山坡上。沿着山坡的石子路一路蜿蜒而上,转个身,站定了,就能一眼与碧蓝的莱蒙湖相遇。老城坡底是各种奢侈品牌店林立的中心商业街。那么昂贵的黄金地段,让你意想不到的是,却常常有专门出售各类旧图书、旧画册、旧邮票和旧书稿的二手铺夹在当中,使古老的文化遗风和现代的时尚并行不悖。

这种繁华深处的留白,无处不透射出一种慧美和笃定,使一方老城既没有过高的频率,也容不下失去灵魂的追逐。很多年过去了,我越来越觉得,我就喜欢一个住人的地方有着如此的情怀,在宠幸新派时尚和靡衣玉食之时,也从不怠慢那些传统的物事和古老的风情。

对于如此迟慢静好的光阴,自然,岁月从来不轻易会有辜负。

朱颂瑜,70后,祖籍广州。现为瑞士华语作家、瑞士官方记者。作品曾获首届全球华文散文大赛首奖、首届全球华人中国长城散文大赛金砖奖等九个全球华文重要文学奖项。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广州文艺》《香港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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