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於
1985年之后,盗猎分子开始疯狂屠杀藏羚羊,贩卖毛皮牟取暴利。可可西里作为藏羚羊最后的栖息地,很快血流成河,藏羚羊由最初的100多万只锐减至1万多只。为了保护藏羚羊,1992年7月,当地政府组织了中国第一支武装巡山队:治多县西部工委,负责人是藏族汉子杰桑·索南达杰,在他的带领下,巡山队与盗猎份子发生激战,枪声震惊了世界……
我们的车队一行5辆车,驶出格尔木后便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四周的黄土山变成了雪山时才停下。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才旦周告诉我:昆仑山口到了。
车队每次进山,都会在山口停下,并在此悬挂“风马”祈求山神保佑——所谓风马,就是一种印有经文的图案、成串系在绳索上的小旗,它源于一种原始祭祀文化:朝圣者结伴跋涉荒漠野岭,悬挂风马旗可以避免入迷途遇灾难,而生活在莽林峻岭间的人们高悬风马旗,则能得到山神岩神的护佑。
在传说中,昆仑山的仙主是西王母,而这片苍茫的雪境,就是众多古书中记载的美丽仙境瑶池。尽管传说非常美丽,但实际上当我们进入昆仑山口之后,空气里随时充满的却是死亡气息:比如“死亡谷”,总是布满了狼的皮毛、熊的骨骸、猎人的钢枪以及荒丘孤坟;再比如玉珠峰,它随时都能够轻易吞噬登山者的生命……
而我手中的地图告诉我,从昆仑山口前行,就即将进入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荒原三面环山,只有东边是开阔地,盗猎份子经常从青藏公路向西侵入保护区,屠杀藏羚羊和其他野生动物。因此,不冻泉保护站、索南达杰保护站、五道梁保护站、沱沱河保护站自北向南一字排开,成为守护这片开阔地的坚实堡垒。
太阳湖畔的枪声
巡山队队长索南达杰之死
进入昆仑山口后,随着车窗外越来越多的野牦牛群、盘羊群的出现,以及身边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我知道我已与那片净土越来越近。
车队在荒滩上前行,最后在不冻泉保护站停下来休整片刻。不冻泉是可可西里的北大门,得名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文成公主进藏时,途径昆仑山下的纳赤台,山高路遥人畜精疲力竭,附近又无水,只好忍住干渴过夜。但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供放佛祖像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眼晶莹的泉水,原来这是释迦佛把山中泉水压了出来,以普渡众生。
从不冻泉保护站沿青藏线再前行几十公里,便到达了巡山队驻地索南达杰保护站。这座位于无人区边缘的保护站,拥有的名字是一位英雄的名字,这位英雄曾用自己的鲜血,染出了一段让人们永远不能忘却的历史:
1985年之后,盗猎份子开始疯狂屠杀藏羚羊,将毛皮卖到欧美市场,牟取暴利——藏羚羊绒被称为“绒中之王”和“软黄金”,用它制成的“沙图什”披肩,是尊贵的标志,当年拿破仑就曾订制过40件送给情人约瑟芬。在当时的欧美市场,披肩每条可以卖到1.7万美元。
可可西里作为藏羚羊最后的棲息地,很快成为血腥的屠场,藏羚羊数量由最初的100多万只锐减到1万多只。1992年7月,当地政府组织了中国第一支武装巡山队:治多县西部工委的杰桑·索南达杰临危受命,担任巡山队队长,并兼任西部工委首任书记。在索南达杰的带领下,巡山队与盗猎份子发生激战,引起了海内外媒体关注。
1994年1月17日,可可西里的几声枪响更是震惊了世界。这一天,巡山队抵达太阳湖——这里是可可西里唯一的淡水湖,也是青海境内最深的湖,巡山队往往选择在此补给休整。
此时,索南达杰正与另外3名巡山队员押送着被抓获的20名盗猎分子。危险就在这时发生了,巡山队在此遭到盗猎分子的疯狂反扑,在其他巡山队员都被盗猎分子毒打捆绑的情况下,他独自一人仍与众多持枪歹徒进行枪战。
盗猎分子发动汽车,企图用灯光晃花索南达杰的双眼——这也是他们屠杀藏羚羊的方式,在强光照射下,藏羚羊会出现短暂的迟钝,让盗猎分子有充分的射击瞄准时间。对此,索南达杰毫不畏惧,一时间,寂静的可可西里哭泣起来,到处是拉枪栓声和子弹射击……
十几分钟后,枪不响了,可可西里又回到一片死寂。被打中大腿动脉的索南达杰尽管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依旧保持着端枪射击的姿势,怒目圆睁,一动不动,可可西里的严寒把他冻成了一尊雕像;在他身边,两辆卡车里有1300多张藏羚羊皮,可盗猎份子不敢靠近,因为即便他已经死了,但仍令人胆寒……
“如果需要死人,就让我死在最前面”——索南达杰用他的鲜血与生命,拉开了巡山队的序幕,也奏响了可可西里环境保护这幕大戏的前奏。
1996年5月,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站在可可西里奠基,但遗憾的是,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巡山队却没能筹集到足够的建站资金。最终,由著名环保人士杨欣用“义卖书”(长江源探险经历写成的《长江魂》)获得的钱,购买了建筑材料,并在治多县西部工委协助下,才于1997年9月10日在昆仑山脚建立起一座简陋的保护站。保护站以索南达杰的名字命名,从此成为可可西里反偷猎工作的最前沿基地。
扎巴多杰与他的“野牦牛队”
“那匹雄健的豹子被冻死在了雪山上!”
索南达杰牺牲了,但巡山队的英雄们仍然在继续着未尽的事业。
布格达板峰,位于可可西里无人区深处,海拔6860米,是青海省的最高峰,也是一座从未有人攀登过的处女峰。1995年的一天,几辆墨白色的吉普车排成一道车队,沿着布格达板峰下一条积雪较少的地带开进。
为首的吉普车内,一个阔面深目,鬈发浓密漆黑的中年汉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情凝重地直视着前方;两个着森警制服的男子各自怀抱着一把八一式冲锋枪,在后座上随着汽车的颠簸微微摇晃,他们全都表情严肃,一言不发。骤然间,副驾驶座上的对讲机发出急促的讯号,鬈发汉子迅速将它的通话键摁下放在耳边:“喂……什么?发现了?好!你带弟兄们从西包抄过去,这帮混蛋,这次跑不掉了!”
这位汉子,就是西部工委第二任书记奇卡·扎巴多杰。是役,巡山队与盗猎分子发生激烈枪战,最后将盗猎分子全部抓获。
巡山队档案室的资料是这样告诉我的:扎巴多杰出生于1952年,退伍后曾任治多县公安局局长。在索南达杰牺牲后数天,扎巴多杰带领搜救小组找到他的尸体,扎巴多杰扑倒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并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重组西部工委巡山队。
就这样,1995年5月,扎巴多杰主动辞去玉树州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的职务,申请成为了西部工委第二任书记。他给巡山队取了一个新名字:野牦牛队,意在希望这支队伍像野牦牛一样能吃苦、堅韧勇猛。
野牦牛队当时共有64人,除少数是治多县的机关干部外,大部分是从社会上招募的退伍军人和待业青年,甚至有被感化的前盗猎分子。在他的带领下,西部工委在1995年至1998年间,与盗猎分子发生多次枪战,共破获58起盗猎案件,抓获犯罪嫌疑人200多名,有效保护了可可西里地区的矿产资源和野生动物资源。
野牦牛队老队员拉巴才仁告诉记者,扎书记曾被人称为“豹子”,他的劲儿很大,在与盗猎分子进行搏斗时,一把就能把盗猎分子甩出去。但在可可西里,最可怕的不是盗猎分子,而是那残酷的生存环境。“盗猎分子有枪,我也有枪。但大自然真的可怕,无人区里面几百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旦天气变化或是车子陷了进去出不来,弄得不好真的会把人困死在里头。有一次,3个队员困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来,耳朵冻得直流水……”
更让人心酸的是,由于资金的短缺,当时整个野牦牛队面临着“没钱,没人,队员一年多没发工资”的窘迫情况。队员们就在这样糟糕的状况下坚守着,从未放弃可可西里。1998年,扎巴多杰赴北京各大学演讲,受到了海内外媒体关注:“我之所以不在县里的办公室里坐着,跑到这要命的深山来,一方面是为了一种亲情,我要为索书记报仇,这个账我要记在所有盗猎分子身上;另一方面,我就不信中国没有环保,别人不做,我来做!”
不过,巡山队的命运似乎注定是坎坷的。就在野牦牛队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时,不幸发生了——1998年11月8日,年仅46岁的扎巴多杰在家中神秘死亡,后被认定为自杀。
这“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结局,让所有人震惊而无言,只有这位枪法好,马术精的汉子的语言还响彻在可可西里的大地:“藏羚羊的保护事业要有个交待,西部工委的兄弟们要有一个归宿,我扎巴多杰才能暝目。”一位作家更是在《扎巴多杰喋血玉树》的作品中写道:“那匹雄健的豹子被冻死在了海拔5000米的雪山上,那么,这匹豹子到雪山上来干什么呢……”
修成正果
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武装巡山队
巡山队迎来第三个时代,是在1999年9月。
这一年里,“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正式成立。距青海省政府1995年将可可西里列为省级自然保护区开始,已相隔4年之久。2000年年底,中共玉树州州委发文决定撤销西部工委,野牦牛队的名称也不再使用。除几名干部回到治多县工作外,野牦牛队有24名队员成为了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成员。
这意味着,可可西里有了正式保障。同时也意味着,“野牦牛队”也拥有了正式的身份。实际上,已经在国内外声名显赫的“野牦牛队”的队员们,一直戏称这支光荣的队伍为“杂牌军”。有人甚至说,自己是“丐帮”。
尽管如此,但在管理局组建之初,依然条件艰苦——甚至没有办公地点,20多名反盗猎队员挤在租来的两间房子里。可简陋的条件并没有动摇队员们的反盗猎决心。每年,他们都要在4.5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核心区内巡逻十几次,每次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
数年来,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出动人员2100人次,行程近60万公里,组织巡山240次,破获盗猎藏羚羊等高原珍稀野生动物和非法捕捉、盗卖、运输野生动物产品的各类案件107起,抓获犯罪嫌疑人300余人,收缴藏羚羊皮近4000张。
而自保护局系统管理之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内盗猎犯罪活动发案率明显下降,藏羚羊种群有所恢复,人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藏原羚等珍稀野生动物在109国道沿线和保护区腹地生活,保护工作取得了实效。而管理局成立以来,还多次在西宁、格尔木举行仪式,公开销毁缴获的藏羚羊皮,既震慑了犯罪分子心理,也表明了政府保护和拯救濒危物种,杜绝珍贵动物产品非法贸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