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桂花

2017-07-28 09:47程应峰
金山 2017年7期
关键词:吴刚桂树屋子里

程应峰

八月十五,晚饭后,一家人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

隔壁兰婶也来了。她独自一人,免不了屋子清冷。儿子参军两年多了,中途回来望过她一回,一月不满,便被她催促上路了。

说是赏月,其實不然。只要天气还暖和,只要晚上有月亮,都是这样习惯地坐在院子里的。那时候没有电灯,屋子里黑黑的,即使点上灯,屋子里还是黑影幢幢。搬了板凳坐到院子里,省了灯油,也摆脱了屋子里那份黑寂。看银银月光穿过树隙,泻到地上;或是望着珍珠般的月盘穿过浅浅、淡淡的云丝,在深深的夜天里缓缓游动,那份闲适、那份惬意,是永远也享受不够的。此时此刻,便可一门心思陶醉于那夜的安谧中,而无须去面对生活的劳顿与艰涩了。

院子里有两棵桂树,老,却枝叶茂盛。那时候听老人们讲月宫的故事,便常在心里咒吴刚是呆子,为什么总想把一棵好端端的桂树砍倒。不明白的是,吴刚每天不间断地砍,树却始终不往下倒。后来见过一幅《嫦娥奔月图》:只见嫦娥衣带轻飘,奔向空中丰盈的满月。圆月中,亭台楼榭,花树碧水,煞是迷人,却不见抡板斧的吴刚,便想是吴刚窥见美貌的嫦娥后,自惭形秽,藏起来了。

月宫自是不存在的,儿时的眼睛却常常巴望桂花自月亮里飘落。然而,这是怎么也望不来的。于是总在心中默默期盼着院子里的桂花浓浓地开放后打桂花的那一天。

那一天终于来了,一家人过节似的,忙里忙外。兰婶每年这个时候总要过来做帮手。先把晒垫、旧被单等东西铺在树下,而后每人拿一根长竹竿向花朵密集的地方伸过去,接着轻轻摇动。新鲜的、散发着沁人甜香的桂花一瓣一瓣地落下来。那时的欢欣自不必说,那时的快乐自不必说,只是人太小,便只好拿一根小小的竹竿在下边鼓捣。而父亲这时总对我说:“走开走开,打下来的尽是树叶呢。”我便极不情愿地放下竿子,望他们打。我知道,父亲是怕来年桂花开得不盛。记得他说过:“桂花树叶是要让它自然凋落的,若打桂花时叶子掉得太多,来年就很难飘起满树的花香了。”

打桂花自然不能总站在地上,树很高,上面的花却很密。此时,就看哥哥的本事了,哥哥虽属虎,爬树却像猫一样利索,三两下便蹭到了树的上部。兰婶便在下面把竹竿递上去,并嘱咐:“小心点打。”哥哥应了,骑着或者站在树叉上,逐片逐片地捣过去。这时若是起风,桂花便飘起来,飘得满脸满头都是。而树颤颤的,每个人的心也颤颤的,花香再烈,这个时候断然是无心去玩味的了。

有一些花是打不下来的,兰婶说:“那是花魂,有了它们,是不愁来年花开的。”于是那些花就留着,点缀在绿如翡翠的树叶间。

打完花,去掉叶子,便可装进箩筐里,挑往土特产收购站去卖。那笔收入,抑或添些油盐,抑或攒起来给我们来年交学费。

遗憾的是,以后的日子,只能时常在异乡的土地上怀念它。

1983年,哥哥和我都参加了工作,便更少回家了。

再后来,父亲有信说,家里修了亮堂的房子,老屋易了新人,那两棵桂树让给隔壁的兰婶了。兰婶自儿子复员后屋子里不再清冷,如今有了孙子,加上添置了电视机,便也热闹起来。每年桂花飘香的时候,树上的花照样开得浓浓的,却再也不见打桂花的一幕了。

父亲恋旧,在新居前的公路旁移栽了两棵桂树。今年秋天回家,见桂花开得满树都是,一鼻子香,便问父亲:“花还打吗?”父亲微笑着,说:“如今的日子,没那个必要的,让它留着吧,特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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