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本名常忠跻,陕西周至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农民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脐岛》,短篇小说、散文多篇。
1
儿子进城做事多年了。自从老伴去世后,儿子嫌我孤寂,要我进城去住。
我去仅住了几天,就好像住了数年。尽管生活天天像过年,但是,我很不习惯这种“幸福”。这高耸入云的楼像碑林,火柴盒一样的单元房,门对门的邻居,相闻不相识;海潮一样的人,四通八达的路,车流像蚁群,车行象蜗牛,人与人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群木偶,来去匆匆。哪像我们农村,田野里一望无际的庄稼碧波荡漾,展望长空远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邻居,更亲热啊!从张家长到李家短,从地里的庄稼长势到农产品行情,从孩子上学到儿女婚事,从国家政策再到国际形势。干活大家帮,吃喝不分你我,东家进西家出没人介意,婚丧大事全村动,整个农村像是一家子。试想想,我为啥要在城里享这“洋福”呢?
我几次向儿子提出了要求:“让我回家住吧,我实在不习惯。”儿子脸沉得像快要下雨的云,兒媳劝我慢慢习惯。无奈,我只得留下一张纸条,偷偷地回家了。
回家不长时日,儿子回来劝我了,他情真意切地说:“爸,我们都在城里呢,你一个人在乡下,叫当儿子的咋放心。再说了,你年纪已七十多了,一个人我咋能放得下心?一旦有个……”
“没事,多少人都这样过呢。”我还是坚持着。我心说,你爸我对农村家乡的爱,你哪能理解?儿子见劝不动我,在家住了几天,最后,只好无奈地走了。
这事过去快半年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过得挺好的,慢慢地双方都习惯了,电话也少了。
2
怪事接连而至。
隆冬时期,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大地让皑皑白雪覆盖着。我足不出户,整天守在家里猫冬。
一天晚上,我刚坐在热炕上,便听见隐约有哭声,细听,像是一妇人在哭,哭声时大时小又时强时弱,尖声细气又痛楚悲伤。在这静寂的深夜,使人毛骨悚然。我急忙下地开门,在门外侧耳细听,却无声无息。复又归家坐炕,哭声依旧。我大奇,昼问邻舍,都说没有听见,我更加好奇。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有一晚,我正听着哭声,突然听见屋梁上一声炸响,像高空坠物击在木板上。我一下骇得蹦跳起来,我没穿衣服,胡乱将屋里的灯全都燃亮,上楼细细查看,楼上楼下一切如故。我的心在狂跳,只得自我安慰,这是一场虚惊!
从那以后,哭声从未间断过,一人哭变成多人哭,时而像激流湍跳,时而又像细雨落沙。我已见怪不怪了,任它哭去,能将我怎么样?可话虽这么说,屋内的响声却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交替出现。我在这间屋子查看,它在那间屋子怪响,好像和我捉迷藏一样。手机也不时响起,我去接,手机却不响了,我不接,它却又响个不停。我气愤地抓起手机用力摔在地面上,只听一声暴响,碎片四飞。
我被折磨得吃不下睡不着,中间儿子回来看了一趟,我说了情况。他淡淡地说:“那你还不进城?”我无言以对。
一天傍晚,我往家里走,一路上心神不宁,总感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却无人,心中感到无比奇怪。到家后,门锁怎么也打不开,我气得大骂:“有鬼了!”家里好像有人在说“有鬼!”我急忙砸锁而进,听床上似乎有呻吟之声。我急忙去看,只见我死去多年的老伴仰卧床上,满脸铁青,散发蒙面,颧骨突起,看到我后,一双手速紧紧搂住我,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咬来。我被吓得魂不附体,大喊一声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发现自己依然睡在被窝中。回想昨夜,好似在做梦一样,这梦也太恐怖、太真实了,我摸摸身子,依然热汗津津。这时,我睡在床上,哭声、响声依旧。我惊恐地缩紧身子,睁开眼不敢斜视,生怕鬼魅在黑暗中出没;于是,只得闭上眼睛,只见眼幕前不停有鬼影闪动,不时发出怪叫,声音不停地钻入耳膜。
唉,万一不行就去城里吧,可是一想到城市的状况,就马上又心灰意冷了。
3
月余之后,各种怪异都慢慢淡去,可谁知,怪事还在后头呢。
一天傍晚,一位妙龄女郎姗姗而至。我抬头望着,但见她长得水灵、秀气,一头短发齐耳,身披一件红风衣,整个人像一朵红玫瑰,真是“不摇香已乱,无风红自飞”。她进门嫣然一笑,把人都快融化了。她毫不忌讳地坐在我身旁,目中含泪挨挤着我说道:“我是前村的,和丈夫吵架后跑了出来。现在天已黑了,没有地方睡觉,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天明我就离开。”我正在斟酌,她不由分说,就脱掉衣服上了床。我说:“那我睡沙发吧。”她突然下床紧紧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床上。
就在我心猿意马的时候,突然听到敲门声一声紧过一声,夹杂着男人的叫骂。我不知所措,哆哆嗦嗦地不敢起来,心中越想越怕,这多丢人啊!儿子在城里干事,传出去咋有脸见人?她见我已无法依靠,只得起身开门。
门开了,外边闯进来一伙人,一个小伙指着我鼻子便骂开了:“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勾引我媳妇,我他妈的弄死你。”他说着他狠狠地踹了我几脚,在被众人拉开后,他给派出所报了案。
警察来了,一位领导模样的人严肃地对我说:“你的事多着呢,有人举报你窝藏罪犯、购买赃物,而且手脚还不干净,我们早都注意上你了,这是搜捕证……”他手一扬扔给我,一面对手下说:“搜,细细地搜!”
这时我倒坦然了,搜吧,随便搜,看能搜出什么?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们把我拉上楼,对我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一看就傻眼了!一个很精致的皮箱中装满了钱,少说也有几十万,还有两把匕首一支手枪。这明明是最近传闻中的银行抢劫案的赃物和作案工具啊。我愕然了,像蒙在鼓里一样,这是咋回事呢?
“带走!”头头一声令下,我被逮上了车。
上车前我扫了一眼那位女郎,发现她一脸从容,没事儿人似的。
4
车晃动着,我抓着扶手,才发现没给我戴手铐。我猜想,也许是照顾我年纪大吧。左右环视,却不见那位妙龄女郎,可能是让家人带走了?肯定回去要挨打,又想,或许不会,看那小伙长得那熊样,根本就配不上那女郎,唉,天下错配的也太多了,也算是红颜薄命吧!
车一颠簸,我立即把思绪拉回到现实,自己的处境这么糟,还不知是啥下场,还操别人的心。我不知这罪有多严重,肯定要坐牢房,该不会杀头吧?想来自己一生安分守己,祖祖辈辈崇道守德,对谁都没有非分之想。现在,古稀之年了,却有牢狱之灾,太不值得,太不应该了,现在,只有听从别人摆布了。谁让自己不检点呢,怨谁呢?可这赃物和犯罪工具,是从哪儿来的呢?真倒霉。关键是怕丢人,咋面对儿子一家,面对亲朋好友,邻里乡党?儿子也是有头脸的人,唉,丢死人了!
警车开到了县公安局。我被羁押在一间房子里,其他人都扬长而去。
我看了看房内,床、被褥、厕所和洗澡设施齐备,我试开了一下热水器,指示灯马上亮了。我坐在床铺上,纳闷地想,这哪是监狱啊,分明就是宾馆嘛?
我穿着衣服躺到床上,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到底是咋回事呢?我不停地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警车拉进省城了。这时,我心里更吃紧了,我的问题县局都处理不了,说明问题不小;再说,儿子就住在省城,我害怕见到他,我也没脸见到他。
车开进了一个大院子,我下了车,被带进一间大房子里,室内装潢很豪华,室中间一圈真皮沙发围着一大理石茶几。即刻,就摆上了酒菜,酒菜非常丰盛。
我机械地站在那里,像根木头桩一样。看着这酒菜,两条腿晃动着,全身筛糠一样地颤,心里咯噔一下,像掉进了冰窟中。这下完了,再也不会活在这尘世上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全见不上了,这茶几上摆的肯定是“送别饭”。
我正在猜疑着,门口进来一男一女,他们都穿着警服,女的冷冷对我说:“站那干啥?吃饭吧,吃罢送你走。”
我听了,头嗡地一声响,像有无数只蜂在脑子里飞,我知道自己这下彻底完了!“吃罢送你走!”这不是“送别饭”是什么?我猜对了,完全猜对了。我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女的上前将我拉着坐在沙发上,我依然抖动着。
男的看样子像个领导,沉稳中有气度。他端起酒杯,示意我也端起酒杯。我怯生生地照做了。他缓缓地端起杯微笑着和我碰了一下,一口饮干说:“大伯,让您受惊了,喝,我先干为敬。”说着,他头一仰,一饮而尽。
我捧着酒杯,抖动的手已将酒洒在地上。我心里七上八下,到底是……嗷,我明白了,他是代替儿子陪我吃这顿“送别饭”的,那就再、再也见不到儿子了。想到这,眼眶的泪唰地涌出来,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他沉稳而热情地解释说:“大伯,别惊慌!为了让您进城,你儿子实在沒法了。因此,才让我们出此下策,不料让您受惊了。”
我心里猛然顿悟。
他呵呵笑了一声,继续说:“我今天是为您压惊的。家里出现的声响和哭泣声,那是您儿子安装的微型录音机,小的几乎看不见,在城里用遥控操纵着,要放什么声都很随意,这是现代科技。您年岁大了,不知道内情,肯定吓坏了吧?我受你儿之托,只得出此下策,请您谅解贤侄的不恭。”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是外人,我是您儿子的铁哥们呀!我现在告诉你,现在形势很紧张,你的儿子想先把家属都送到国外去住,他自己在国内看看风头再说。我劝大伯,难道您不想想,他们都走了,能留下您吗?听我劝,一块出去吧,外边的世界多精彩呀。”
我还在愣愣地坐着,思谋着、吃惊着,这样说,难道儿子是大贪官?我气哼哼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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