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羊

2017-07-28 19:12孔立文
延安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买买提努尔马兰

孔立文,河北廊坊人。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西南军事文学》《西北军事文学》等。出版长篇小说《秋水长天》。

1

马兰到草原上牧羊是因为玛依努尔。

一九五一年四月,部队在奇台休整,玛依努尔的心上人努拉·买买提参了军。为了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玛依努尔硬是尾随部队跟了三天三夜,后来终于感动了部队上的一个大胡子首长。

大胡子首长说那你也当兵吧。玛依努尔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用仅会的几句汉语说,真的吗……解放军……我也是了吗?

大胡子首长微笑着点点头,说是啊,解放军不都是来自咱们老百姓嗎。

穿上军装的玛依努尔漂亮极了,两条黑亮的辫子透着妩媚。

努拉·买买提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说玛依努尔,等剿完匪,咱俩就结婚。

努拉·买买提的父亲是个本本分分的牧民,家里本来有十几只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家的羊肥壮,反正是被乌斯满余匪谢尔德曼的一个小部落给盯上了。土匪们像赶自己家的羊一样赶起他家的羊群就走,努拉·买买提的父亲去拦,土匪们没有任何犹豫上去就是一枪。土枪的声音传得很远,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努拉·买买提回家时,父亲躺倒在地上,满身都是鲜血,他抖动着双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羊没了,被乌斯满的人抢走了。

努拉·买买提抓起斧头要去报仇,被闻讯赶过来的玛依努尔拦了下来。玛依努尔哭着说,报仇就要砍下坏人的头,报不了仇就先不要砍掉自己的头。

怀着找乌斯满的人报仇雪恨的目的,努拉·买买提第一个报名参了军。由于精通两种语言,加上作战勇敢,连队对努拉·买买提格外看重,大小战斗都带上他。当兵不到两个月,凭着卓著的战绩,努拉·买买提就立了两次战功。

玛依努尔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因为是特招兵,又是女兵,而且是所在部队唯一的女兵,玛依努尔的住宿都是一个问题。努拉·买买提在的时候,他还能和努拉·买买提挤在一起。努拉·买买提担负剿匪任务一走,玛依努尔就只有一个人住一个地窝子。要知道为了给玛依努尔腾出地窝子,很多男兵只能在外面露营呢。

五一年六月,部队上从湖南招来了一批女兵,玛依努尔也就被分到了有女兵的连队。分别的时候,玛依努尔哭得像泪人似的,抓着努拉·买买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努拉·买买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有啥呢,等剿完匪,咱俩整天在一起。

在剿匪分队时,玛依努尔有自己的枪。可新连队只给玛依努尔配发了一把坎土曼。连长说我们这个连队,平时的任务就是开荒种地搞生产,暂时还用不上枪。玛依努尔撅着小嘴,吞吞吐吐地说,种地……我嘛……不会。

连长笑了笑,说不会没关系,慢慢学嘛。

可不知道为什么,玛依努尔就是用不来坎土曼。不管女兵们怎么教,她就是学不会。连长就问她,那除了打土匪,你还能做什么呢。

玛依努尔很有底气地说,我嘛……放羊!

玛依努尔和努拉·买买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两家人世世代代给千户长乌拉孜拜家族放羊,放一年羊到冬天能勉强分上几只,全部的家底也就是那么十几只羊。所以放羊对玛依努尔来说,就像鱼儿入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连长把情况反映给了团里,团里还真的安排玛依努尔去放羊了,并且还给她找了个伴,那就是回族姑娘马兰。

2

马俊宏是在甘肃清剿马步芳匪军时当上排长的。上任第一天就在剿匪战斗中受了伤。他是为保护团长受的伤。匪徒的枪本来是冲着团长去的,枪伸出来时正好被马俊宏看到了,他猛扑过去将团长推到了一边,子弹从他的腰间穿过,幸亏未伤及脊椎,但毕竟伤了元气,身体大不如前。一九五零年部队入疆后,开荒种地的活他干不了,团长就让他到边防上牧羊。

其实牧羊不是什么轻巧活。但马俊宏是个不服输的人。一年之后他就让几十只羊变成了上百只羊。他还评上了团里的劳动模范。

马俊宏名义上是排长,实际上他手下只有两个兵。两个兵都是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一个叫巴特,一个叫邢朗。

团长把玛依努尔和马兰亲自带过来的时候,马俊宏是一万个不愿意,说团长你弄两个丫头片子来干啥呢,还不够添乱的呢。

团长把他拉到一边,说你小子福气来了还不知道。然后指了指马兰,你看那姑娘怎么样?

马俊宏看了看背着背包一脸汗水的马兰,一脸疑惑地说,什么怎么样,细皮嫩肉的,一看在家就没干过什么活,不怎么样。

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马呀老马,真不知道你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今年你也三十六七了吧,怎么脑子还是这么不开窍?

团长先把玛依努尔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大声喊马兰的名字,马兰答了一声“到”,很是正规地跑了过来。

“团长有什么指示?”十八岁的马兰打立正的时候,还是挺有一副兵样子的。

团长的语气里带了一副官腔,说马兰呀,组织上让你来这里放羊,对你是个信任。

马兰嫣然一笑,说我知道,谢谢团长。

路上也给你们介绍了,这个就是你们的排长,叫马俊宏,也是个回族。你们排长不简单呀,不但是抗战英雄,也是剿匪英雄,还是劳动模范。

我知道了,以后多向排长学习。

团长接下来的话就显得有点乱,马兰呀,这个……这个嘛……组织上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就是你们两个嘛,以后多接触接触,是吧,马兰啊,你明白团长的意思吧?

马兰神情依旧,看样子显然是没搞明白,说团长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向排长多学习,把羊放好。

团长再没解释什么,说那行吧,先把羊放好吧。

马俊宏这回好像是听明白了,听着听着脸就红了。

3

那天团长的苏式吉普一开走,马俊宏就开始为住的地方发愁。

过去三个人时他们住了两眼地窝子。马俊宏一眼,巴特和邢朗一眼。地窝子很小,就是在朝阳的斜坡上掏了个简单的小窑洞,简简单单的。当天晚上,马俊宏跟巴特和邢朗挤在一起,玛依努尔和马兰住在他的小地窝子里。

马俊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干劲。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马俊宏就起来了。他在羊圈周边转了几个来回,一回来就兴高采烈地对巴特和邢朗说,我选了个好地方,今天就动工,我们要挖三个好一点的地窝子。

说干就干。马俊宏大致做了个分工。挖地窝子的活,两个小女兵当然是干不了的,只能让她们放羊。放羊她们两个人也不行,还得去一个。巴特光有一股子蛮劲,不如邢朗会干活,所以他决定派巴特带着两个女兵去放羊,让邢朗留下来挖地窝子。

玛依努尔对放羊一点也不陌生。她不厌其烦地给马兰教授方法。甩牧鞭,制服头羊,扔石头……玛依努尔的招数还真不少呢。

巴特始终摆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除了吆喝羊群,他也不多说什么。巴特心想,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就三百多只羊吗,我巴特一个人就足够了。

玛依努尔的牧鞭甩得不错,脆生生的还带着股轻风呢。只是玛依努尔的牧鞭刚甩完,巴特的鞭子就响了,示威一样。

马兰感觉巴特的鞭子一响,仿佛天上打了个闪电,让人胆颤心惊。

玛依努尔毫不示弱,紧跟着又把自己的牧鞭甩了几甩。

巴特又打了几个闪电。

这几鞭子响过之后,整个羊群都抖动了起来。

马兰捂着耳朵大叫,说玛依努尔求你了,我不学了行吗。

巴特一脸窃笑地打马而去。

三天下来,玛依努尔终于忍无可忍告了巴特的黑状。

玛依努尔说那个巴特,欺负我们。

马俊宏一脸紧张,什么,欺负你们,快说,他……他怎么欺负你们了?

玛依努尔撅着小嘴不说话。

马俊宏大声吼叫,巴特,过来!

巴特刚到跟前,马俊宏的耳光子就掴了过去。

巴特本能地闪了一下,但还是打到了巴特的鼻子尖。鼻血汩汩冒了出来。巴特一脸茫然地说,我……我怎么了我……

马俊宏的另一个巴掌又抡了起来。玛依努尔受了惊吓一般挡在了巴特前面,哭叫着说,排长,你……不要……打他。

马俊宏气呼呼地说,你不是说他欺负你们了吗?

马兰和邢朗闻声也跑过来了。

马兰赶忙给巴特递过去自己的手帕。巴特拽过手帕把鼻血抹了抹,然后把带血的手帕甩给了马兰。

马俊宏问马兰,巴特欺负你们了吗?

马兰说没有啊。当她把巴特放羊时的一些表现简单讲述完,除了巴特和玛依努尔,其他几个人都有点哭笑不得。

第二天,马俊宏就安排邢朗和两个女兵一起去牧羊了。

4

几座隆起的绿色小山,成片的金莲花在山坡上随风摇曳。

山間一汪宁静的泉水映着低垂的云天。

苍穹,白云,碧水,青山,草地,野花,羊群,构成了一幅优美的草原风景画。

看不出来,高高大大的邢朗也是个与女孩子说话脸就红的男人。开始时邢朗和巴特一样,也不怎么讲话,一上午就是骑着马跑单飞。只是在中午吃饭时,邢朗才显出了与巴特的不同。

邢朗带着几分羞涩说,我们野餐吧。

马兰显出几分无奈,说我们拿什么野餐呢。

邢朗说跟我来吧。

三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一眼泉水旁。泉水不深,清澈透明,倒映着树影。神奇的是,泉里有不少小鱼游来游去。

邢朗把马拴在一棵老榆树上,然后从马背上取下喂马的铁桶,又从搭袋里拿出了细铁钎子、鱼网和早晨带的干粮,并随手扔过来一盒火柴。

马兰欢快地吩咐着玛依努尔,你去拾些柴禾,我去挖些野菜,然后抬头看了看邢朗,你嘛……你只有去网鱼了。

邢朗说,好啊,那我只有服从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草地里的野菜不少,有荠荠菜、蒲公英、苦麻子、灰灰菜、野芹菜。这些野菜,马兰可是早就看在眼里的。没有小铁铲,马兰找了一块尖利的片石,一会工夫,两个衣兜就挖得满满的。

马兰,过来一下!是邢朗在喊。

马兰跑过去时,邢朗的手上已经提了两只肥胖的呱呱鸡。

呱呱鸡在行走时,会把爪子伸入半倾斜的套子中,爪子只要一动,套子就会拉紧,它就飞不动了。昨晚上邢朗编了几十个圈形马尾套,然后把它们系在线绳上做成了网绳。上午他骑马观察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处扑扑啦啦飞呱呱鸡的地方。他把网绳固定在草地上,没想到离开没多久就把呱呱鸡给套上了。

野餐既丰盛又惬意。

青烟袅袅。烤呱呱鸡,野菜炖鱼汤。香味扑鼻而来。

一株野榆树下,三个年轻人席地而坐,玉米饼子有一股浓浓的马汗味,但几个人吃得都挺香。

吃过饭,马兰对邢朗说,你教我骑马吧。

邢朗说好呀,在草原上,马可是人的腿。

玛依努尔和马兰来的晚,他们五个人只有三匹马。排长马俊宏曾跟她们提过,过些天再向团里申请上两匹。这几天两个女兵放羊都是徒步,马兰想骑马都想疯了。

他目光充满信任地把缰绳交给她,说上马吧。

她有些迟疑。

他说那好吧,我给你做个示范。

只见邢朗脚尖一踩马蹬,纵身一跃就上了马,动作干练洒脱。他边示范边讲解,反复上马下马,不厌其烦。

最后马兰硬着头皮说那让我来试试吧。上马的时候,她的身体有些后仰,但总算还是上去了。

邢朗目光里,始终闪烁着一种信任。

虽然颠簸得有些痛苦,但马兰却始终是满脸的快乐。

风清云淡,碧草连天,一片洁净深邃。

骑在马上的马兰秀发飞扬,青春洋溢。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会丧失警惕。马兰用力夹马,身体前倾,右手猛地甩了一鞭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用劲太大,反正马是“嗖”地一下就窜了起来,随后便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马兰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摔了下来。

邢朗将她搀起来时,她竟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

邢朗关切地说,很疼吗?

马兰抽泣着点了点头。

邢朗感到了她突突的心跳。他知道她是被吓坏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说,别怕,第一次骑马,不摔几次,那才叫不正常呢。

他扶着她走了几步,果然并无大碍。

几个回合之后,她终于征服了这匹骏马。

远处传来玛依努尔的呼喊声。

两个人这才意识到。是啊,该收牧了。

5

月亮还没落下去,东方已渐渐泛出了鱼肚白,草原的清晨就这样静悄悄地来了。

马兰睁开惺忪的双眼摇摇晃晃地从地窝子里走了出来。天空布满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空气中弥漫着草原特有的青草香和淡淡的露水气息。

这是马兰到草原上牧羊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她甚至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想到这个梦,马兰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红晕。

在梦里,她还在骑马。不过坐在马背上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另一个人是邢朗。她梦见自己小鸟依人般地偎依着他,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环绕着她。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上午出牧的时候,邢朗牵马过来,对马兰说,你来骑吧。

此刻她望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她目光水水地望着他,没说话脸先红了。邢朗看到马兰这样,心里也是一跳一跳的,但他很快避开了她的目光。

马兰轻声说,你骑,我还是走路吧。

邢朗冲玛依努尔喊,玛依努尔,你来骑马吧。

玛依努尔飞身上马,嘴中发出一声“驾”的嘘声,那匹马随着嘘声扬起四蹄,狂奔而去。

他和她默默地走着,都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说,马兰,我昨天做梦了。

马兰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仿佛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她有些慌乱地说,做梦,梦见什么了?

邢朗立刻涨红了脸,很是难为情地说,梦见……梦见和你在一起骑马。

马兰听了,明显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久,才一脸愕然地追问,你再说一遍,梦见什么了?

邢朗脸上闪现出一点点尴尬,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支唔着说,梦……梦见你了。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也梦见你了。她的声音很小,但邢朗还是听见了。

你说什么?他语速快得像子弹打着连发。

我也做梦了。她害羞地说。

真的?他大叫,梦见……我了?

梦见了。她低垂着头说。

他上前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随后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兰花一样的味道。她也感受到了他激烈的心跳。

半晌之后,她默默地将他推开了。

他看见有两滴泪顺着她的脸颊爬了下来。

邢朗这才感到了自己的唐突,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惹了祸。他万分歉疚地说,对不起,你生气了?

她不说话,流着泪跑开了。

她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但是这个幸福充满了虚幻与苦涩。入伍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到部队后自己竟然成了一个羊倌,这与她长沙女中优秀生梦想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苦楚。那天团长的话其实她听懂了,从团长的口气和眼神里她就感受到了。但她对排长马俊宏没有一点感觉。当她发现自己是那么真实地喜欢上了邢朗,她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凉。

几乎是一整天,邢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原上,默默地望着远方。

邢朗是甘肃兰州人,一九四八年入伍。他家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因为崇拜一野的部队,当时正读高中的他主动找到部队当了兵。当兵不久他便随大部队奔赴新疆,后来被分配到生产一线。邢朗性格稳重,但骨子里有一股浪漫气质,有时还有那么一点桀骜不驯。连队选人牧羊时,他强烈要求报名。他向往大草原,向往大草原的辽阔和壮美。日复一日与草原相伴,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历练。

昨日与马兰在一起,青年男子对少女爱慕的情怀再一次被触动。

夜里他梦见了她,真真切切的。那是一个甜蜜的梦,比蜜还要甜。在梦里,他感受到了青春生命强有力的跃动。

6

傍晚时分,地窝子终于挖好了。

这三个地窝子算得上是高级地窝子。地窝子里面有借助土墩砌成的床和沙发,有摆放各种小物件的土台子,想得很是周全,构造极为精细。

看着又大又舒坦的地窝子,玛依努尔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玛依努尔问排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新地窝子呢。

不急,再晾晾,再晾晾。马俊宏回答的时候,表情里竟然多了几分羞赧。

马俊宏把玛依努尔单独叫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含含糊糊地问,玛依努尔,最近怎么样,生活還习惯吧?

玛依努尔答,还行。

他又问,马兰怎么样,她私下里跟你提过我没有。

玛依努尔想了想说,没有啊。

他没提过我和她的事?

什么事,你和她什么事?

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她没提结婚的事?

玛依努尔很是惊讶,什么,结婚,哟,对了,我发现,马兰喜欢邢朗。

马俊宏像被蜜蜂螫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什么,你说什么?

玛依努尔一字一句地说,马兰……喜欢……邢朗!

几天之后,团长送过来两匹马。团长问,老马,你和马兰谈得怎么样了,还在等什么呢?

马俊宏抽搐了一下,有点遮掩地说,不急,不急。

微微顿了顿,马俊宏垂了头很是难为情地说,团长,我想请你帮个忙?

团长呵呵一笑,说老马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马俊宏说,团长,我们这几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挺不容易的,你能不能给弄个提干指标?

团长爽快地说,行啊,你想提谁啊。

马俊宏说,邢朗。他的语气有一点不容置疑。

团长说,行吧,不过我可给你讲清楚,要是提巴特,肯定能过关。邢朗吗,那可有点难。行吧,你既然都说了,政委那里我来做工作吧。

马俊宏说,那谢谢团长了。马俊宏说谢谢的时候,表情里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感激的成分,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喜悦。

团长也不介意,说就这点事吧,那我可走了。

马俊宏好像正在想着一个别的什么事情,老半天才缓过神来,他带着些许歉意说,团长,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啊。

团长笑着说,你小子,魂不守舍的,整天想啥呢。你放心吧,这点事,我这个团长还能办。

7

七月,到了剪羊毛的季节。

这一天邢朗也被留下来剪羊毛。两个女兵已经开始独自放牧了,她们是拿了套马杆骑着马放牧。

就那么几条固定的线路,羊群由几只头羊带队。她们只要控制了头羊,也就控制了整个羊群。

偌大的巩乃斯草原,远山一座叠着一座,如大海的浪头连绵不断。

碧蓝的天空上是朵朵白云,草地上云彩不时飘来片片阴凉。

下午的时候,马兰和玛依努尔赶着羊群往回走。

刚才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刮起了大风。羊群卧倒在地,任凭两个女兵大声喊使劲赶,但是羊群还是行动迟缓。

阴云密布,紧接着暴雨就来了。

羊群四处乱窜。

两个女兵顶着暴雨,精心地看护着每一只羊。

暴雨终于停了,绚丽的彩虹挂在了河的那一边。

巩乃斯河一个支流的河水突然暴涨。这个不知名的小河平时不起眼,此次却发起了巨大的洪水。河水流速极快,原本只是半米深的河现在一下子变得不可预知。

这条河截断了马兰她们回营地的路,她们只能望河兴叹。

忽然,有几只羊不知道什么原因跑到了河沿上。羊的前蹄子刚踏进水里,一个浪头就打了过来,那几只羊转瞬间就被冲走了。

玛依努尔哭喊着去救,不想还没接近那几只羊,自己却被洪水冲倒了。

玛依努尔冲过去时,马兰是要拽住她的,但没有拽住。没办法马兰只能跟在玛依努尔后面跑。眼见着玛依努尔倒在水里,马兰迟疑了一下,还是冲进了洪流。但人还没拉到,马兰也倒在了水里。

这个过程,刚好被马俊宏他们看在眼里。

原来,马俊宏见天气突变,大呼不好,带着巴特和邢朗骑着马火速往草原赶。快到河岸时,骑在马上的他们朦朦胧胧看见了玛依努尔和马兰往河里跑。三个人高声呼喊,但洪水的声音淹没了他们的喊声。骑在马上的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兵被洪水卷走了。

三个人顺着洪流向下狂奔。在超越了裹挟着两个女兵的洪涛之后,收缰下马,直奔马兰和玛依努尔而去。

邢朗跑在最前面,他第一个拦住了马兰。

随后而来的马俊宏和巴特奔向了玛依努尔。

巴特先抓住了玛依努尔的手,在他抱起她往岸上走的时候,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排长马俊宏用整个身体顶住了巴特,声音急促地大喊,快走!

巴特踉踉跄跄艰难上岸,回头转身,却不见了排长的影子。

玛依努尔和马兰都得救了。

排长马俊宏却被洪水卷走,他的遗体第三天才被下游的牧民找到。

马俊宏的遗物是一个小木箱。

小木箱孤零零地靠在地窝子的墙脚。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马兰的热泪盈满了眼眶,随后便哗哗地流了下来。

小木箱最上层竟然放着几张红色的“喜”字剪纸。那几张红红的“喜”字,放在一些破旧的棉衣棉裤上面,显得格外扎眼。

8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团长再一次来到了草原上。

团长亲自带来了邢朗提干的命令。邢朗被任命为生产排排长。

团长把四个兵叫到跟前,宣布了这个任命。

邢朗悲怆地对团长说,团长,你就让我留下来吧,让我陪着老排长,我不想离开草原。

团长淡淡地说,好吧。

与提干命令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努拉·买买提牺牲了。剿匪分队进入山区深处时,已是断水缺粮。由于敌众我寡,官兵们被土匪包围,战斗异常激烈。已是机枪手的努拉·买买提作战异常勇敢,由于长时间用力扣板机,他的右手食指竟皮肉绽开。为了便于战友们突围,努拉·买买提端起机枪边射击边向被土匪所占的山头冲去,在击毙几名土匪后,他不幸中弹倒地。

当后援部队将他抢救下来時,已经面无血色的努拉·买买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艰难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枚军功章,虚弱地说,给……给我的……我的玛依努尔……

团长拿出那两枚军功章,沉痛地说,这是努拉·买买提留给你的。

努拉……我的努拉……他怎么了?玛依努尔接过了那两枚还带着血迹的军功章,声音颤抖地说。

他牺牲了,在剿匪战场上……团长的声音充满了悲痛。

玛依努尔一下子就晕倒了。

苏醒过来的玛依努尔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两枚军功章。她坚强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努拉,他现在在哪儿?

团长说,作为烈士,他已经被隆重地安葬了。

玛依努尔说我要去看他。团长说那好吧。马兰说我和玛依努尔一起去吧。团长点了点头。

玛依努尔回绝了上级让她到军区医院学医的特殊照顾。她坚定地说,我要回草原,在草原上,我的努拉从来就没离开过我。

三天后,玛依努尔和马兰又回到了草原。

责任编辑:惠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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