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雷
李白在《将进酒》中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实,李白的另一个意思是“人生失意须尽欢”。李白在人生得意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翰林供奉,说白了就是唐明皇的一个帮闲,每天陪皇帝喝喝酒赏赏花,然后写几首诗夸夸贵妃。这样的生活,与李白理想中的生活相差太远,所以他就跟皇帝的弄臣甚至贵妃闹闹别扭,让高力士和贵妃很没有面子,结果,自然是被玄宗赐金放还。
赐金放还后的李白写了首《将进酒》发发牢骚,这当然是高级牢骚,遂成千古名篇。中国文学史上,却有几篇高级牢骚名垂青史,像《离骚》就是。《离骚》干脆更名为《牢骚》更妙。屈原也有得意的时候,帮楚怀王起草宪法,出使齐国共同对抗秦国,都是他人生中的辉煌时刻。只是楚怀王三心二意,屈原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李白和屈原都是才子,他们的失意若追究起来,大约算是七分怪君王,三分怪自己。唐明皇压根就不想用李白,楚怀王虽重用屈原却不能善终,这都是造成两位大才子人生失意的重要原因。但究其自身,也难辞其咎。问题在于才子多恃才傲物,不能委屈自己,所以有锋芒毕露,让君主下不来台,自然就遭到君王的疏远,成了棋盘上一颗弃子。
才子失意的原因不必探究,才子面对人生失意时的不同表现却有深意。李白失意后写了《将进酒》,屈原失意后写了《离骚》,分析两首伟大的浪漫主义诗篇,我们发现二人面对人生失意的态度迥异。李白不再去纠缠自己为什么会失意,而是放开手脚,大声呼喊着告诫自己:“人生得意(其实是失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屈原却还在纠结于这份“忠而被谤”乃至“忠而被弃”的痛苦经历之中,竭力为自己洗刷冤情:“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面对人生失意,一个洒脱,一个执着;一个选择放手,一个硬是过不了这个坎。所以两位诗人的人生归宿真的有很大差别:一个浪迹江湖,“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好不自在;一个,葬身江鱼之腹,好不凄惨。《将进酒》和《离骚》,都是文学史上的明珠,本身没有高下之别;李白和屈原的人生归宿虽千差万别,但都令人唏嘘,也令人敬仰。我无意褒贬古人,在我心中,两位大诗人都是我敬仰的对象,但是,若要从两位大诗人的人生中获得某种启迪,我就想说,像李白那样,“人生失意须尽欢”,似乎更有震撼力,也更能凸显出一种生之倔强,也是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勃勃生机。
越是在人生失意的时候,越要活得高调,活得欢实,活得兴趣盎然。“文革”中萧乾受不了侮辱,服安眠药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活了过来。萧乾在《我的年轮》中,记载了自己被救过来之后的一个细节,实在震撼人心:“然而,当隆福医院的大夫为我冲洗胃里的安眠药时,我的坚定而忠实的妻子低下头来,悄悄的,用了另一个国家的语言对我说:‘我们要比他们活得更长久,因为我们是人。”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妻子,他鼓励丈夫越是在困境中,越要活得欢实,活得长久,这样才会看到邪恶力量的倒台。“人生失意须尽欢”,这是多么有力的一个证据。
人在得意的时候,千万不要“尽欢”,因为“尽欢”的结果,很可能是得意忘形、乐极生悲。因此,“人生得意须谨慎”,反之,“人生失意须尽欢。”当我们对李白放浪形骸、耽溺醇酒的生活略有微词的时候,请不要忘了,当一种活法走不通的时候,及时调整人生方向,选择一種走得通的活法,显得多么睿智。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