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着这早春的荒芜（组章）

如风

还乡

1

还有故乡可回的人，是幸福的。

2

当我背起行囊离开故乡的时候，我不知道，当我归来，当我怀着一颗少年的心归来时，故乡，已不再是故乡。

3

曾经在很多路口迷失过方向，只有这条还乡的路，一直清晰。

沿着玛纳斯路向北，途径泉沟水库和水库堤坝下的荷花塘、大片大片的棉花地，再顺着三角庄方向东行，过了红光镇、桃花镇，就是下野地了。

路边，一丛丛的芦苇、红柳都是旧时模样，而戈壁滩上新开垦的田野、老屋的废墟之上新盖的砖房是陌生的。

4

岁月荏苒，那些内心的喧嚣慢慢变得悄无声息。

我开始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连队的老屋一问问倒塌，看着儿时的记忆随着一个个老人的离世渐渐模糊。

半世流離，哪里都可安身，哪里都有明月相与还。

但是——哪里，都不是故乡。

5

“愿你归来，依然是少年”。

当我归来——

我喊出故乡，故乡早已不在。

当我一次次走在虚无的怀乡路上，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一个叫做下野地的出发地。

我爱着这早春的荒芜

如果一定要说春天，就让我说说春风。

早春，边塞的风乍暖还寒，伊犁河还未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而江南，已是梨花谢了桃花开。

一场大雾弥漫伊犁河北岸，英塔木天鹅湖的野天鹅，轻轻泛起春的涟漪。这时候，你就在我近旁，眼里溢满春天。

是的，我要说的，是这早春的荒芜。

积雪融化。大地裸呈出初始的面目。而春风，总是先绿江南岸。

在西北，一年得有长达半年的萧瑟，对此，我欣然接受。

我爱着这早春的荒芜，就像爱着四季分明的故乡，爱着隐藏在几根白发里的陈年，爱着越来越清澈的余生。

还有多少旧时光可以挽留

马灯、搓衣板、毡筒、爬犁子、架子车、土火墙、土炕……

还有多少老物件能唤起我们对老时光的回忆，还有多少老时光，可以挽留。

地窝子里，其实陈列的不是军垦文物，是踉踉跄跄的老时光。

那些走远又回来的老时光低眉顺眼的姿态，多么像白杨林后被四季掏空了的大地。

是啊，只有眼前的大地和大地之上一茬茬的庄稼明白这人间的悲欢。

曾经住在地窝子里的年轻人，也是有过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如今，或许就是那个倚在树下纳凉的他，或者轮椅上风烛残年的她。

沙枣花还在一年一年地开着，麻雀依然在连队飞来飞去。

可是，时光，渐渐渐渐老去。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山路曲折，人生起伏。拐了一个又一个弯之后，就是为了在最后一个转角处遇见你吗？

我的身体里种植着大片的棉花、玉米、麦子、向日葵，田埂上的沙枣树四季开花。我不为收获，只为年年看着它们一茬一茬的生长，长成另一片下野地。

我的下野地。

是的，我愿意挨着这些朴素的庄稼坐下，远离那些盛世的谎言。

你一定和我是一样的。

和我一样，身体里有田野有沙枣花和胡杨树，还有哗哗的渠水和水边高过我们的芦苇。

和我一样，身体有雨水，有冰雹，有大雪，还有落下又升起的太阳。

你也一定愿意，在远方，为了归来，向着另一个远方出发。

我相信所有的出发都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就如，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