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词（外四首）

笨水

在这里，我寄住了两个月，写了三首诗

发现自己还不够坦然，还是太在意

T恤上的第二粒扣子

在这里，我读完了两本书

身边的椅子上，时常坐着苏轼与乌力卡罗

在这里，我醉过一次酒，解酒用肝

用一张通红的脸，也用眼睛，流50度的泪

我这里，有过短暂的失眠与长眠

发呆，面壁，把一块砖头看得松动不安

在这里，我把梅花看作了鹤，把鹤认作

梅花

因为惊恐，梅开鹤舞，因为惊恐，而活着

在这里，我抄过半部经，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把心字撕下来，捏成药丸状，温水

送服

时光沙

白发是对的，站在赤壁上的苏轼是对的

东坡肘子是对的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元好问是对的

昨夜雪，今早又化了，雪落在心里是对的

风吹稻草人，稻谷和麻雀是对的

庄子是对的

孔子也是对的，流水里埋着列国

国家那么小

时光如水，地球也只是一粒大一点的沙子

月亮那么小，它照着的桑树，那么小

抬头看星空，星空也那么小

在我的小欢喜里，全世界都找不出一点

悲伤

纸那么小，我写的小楷

像一些很小的灯火，要用手小心捂住

为此，我又加了浓墨

我的哭声也是小的

为了哭出大悲恸，突然，又收住了口

我在等我的两手空空

想把一块木头，刻成菩萨

菩萨就来了

坐在木头里未开出的花朵上

菩萨云游，就是在躲你的刀锋

菩萨庄严，就是在替你磨刀

菩萨舍身，就是迎着刀刃走进刀里

我净手焚香，对着木刻的菩萨

跪下来，拜

已经好几次没有愿望

我在等刀成佛

我在等我的两手空空

十字路口

每天，我要横过丁字路口，田字路口，

三岔路口

十字路口被人竖起来，背在我身上的十

字架，怎么横

上面奔跑着祷词，红绿灯在星际中闪耀

背在我身上繁星交错的路口，流星榫卯

的十字架，怎么横

怎么横，流水转弯的路口，游鱼跳上岸

的十字架

怎么横，毒蛇盘伏的路口，鸟鸣婉转的

十字架

怎么横海底蓝鲸的路口，散落在礁石上

泡沫般的十字架

怎么横，怎么横，鲜血般的路口，伤口

发炎的十字架

它们之于我，就像碾子沟站，之于那棵

老杨树

站在那里，等了几十年，也没能横过去

一次

只有到秋天，才托风向对面投寄一些落

叶，恰如我每天的远眺

它投寄生而余下死

好像某一日，我橫穿落叶上的路口，翻

过金黄的南山

大小故乡

离家越远，心就越大；心一大，故乡也

就大了

出县，我把黎明叫故乡；出省，我把祁

阳叫故乡

在新疆，我把湖南叫故乡；在异国，我

把中国叫故乡

超越星辰，我会把一颗蓝色星子，放在

心里

它那么小，像哭出来，也像笑出来的眼泪

有时，心要小一点

坐在地板上，仿佛置身枫树林

面壁如面朝黄土，被煤炭生吞活剥

连死都是一件小事

烧过后，取回来的一撮灰

用花盆里的一抔家乡土，就能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