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寿
一
剃头巷很偏,像个弃婴,很多人都找不着,即使找到了,叹一口长气,然后摇着头说:“真远,真难找。”
来了个很不起眼的小子,卖烤鸭,味正,油而不腻,脆得入口能融化,说官不是官,说商不像商,一开张,人们都往香气扑鼻的地方赶,这条巷子就躁动起来。小子还真有一套,一条已死寂的巷子,就活了起来。小店门口挤满了人,买好了出来的女人,打开塑料袋,拿一块入口,嚼了几下,边嚼边啧啧啧声起,咽下去后,又连声说:“真好吃,真好吃!”吃过的男人呢,不吭声,有些还带着女儿一块来。鸭店很小,大概只有十二个平方,这样的小空间,能创造出市场销售的奇迹,让人不可思议。大家都说,比北京全聚德的烤鸭好吃多了,南京的盐水鸭,那就更没法比。说明质量的确让人信得过,不然,人们不会一窝蜂似的拥去,现在人的嘴巴,刁得很,欠火候呀,糖多盐少呀,味精过量呀,太干太嫩呀……数落你几句没商量,脾气差的,丢还你。入口不皱眉,算你手艺学到家了,要是偏咸,说盐巴便宜,你狠放当钱卖。要是嚼不烂,说你想省煤气省电……做生意,得个“好”字不易。市场经济的今天,排队等购,那就更难,非有拿手绝活不可,才能征服人家的味蕾。小子是得到了烤鸭手艺的真传,听说还进行了一系列工艺上的改良,才成就了这道美味。要不,小城几十家烤鸭店,开了几十年,都半死不活,人家买回,都得再加工,放到锅里再炒几下,加点盐醋生姜大蒜辣椒之类,方能入口,他的烤鸭,即使不辣,入口那个滋味,你只有竖起大拇指。有了一次的品尝,就老惦记着那个味儿,跟过去人吸大烟一样,能上瘾。
原来这条巷,有十三家剃头店,都是手艺不错的中老年师傅,价钱便宜,所以,老人,小孩,学生,也有干部,都往这条巷子奔,才八百米长的一条老巷子,就有十多家理发店,人们戏称之为剃头巷。原来这条巷有个很时尚与韵味的名儿,叫柳眉弯巷,站在远处细看,有点像女人的柳叶眉。这条木屋巷显得很不合时宜了,拆是迟早的事,但有政府官员放出话来,说要保护起来,因为它年代久远,始建于北宋年间,那些木板上的木雕,属罕见的木雕工艺,看一眼,让人赞叹不已,有很多收藏家,想挑好的拆下回收,住户不肯,政府也不允许。但老城区已拆得面目全非,唯有剃头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显得岌岌可危。据说已拆的老城区,要建个体育中心,可能款子没到位,才零乱地撂在那儿。剃头巷能保存完好,多亏政府。解放后政府出资修过两回,第一次是1983年进行了一次小修。1994年进行一次大修,在省内招募了很多能工巧匠,当然,也只是一些表面的修葺。听我爷爷讲,民国时,一个富商出资进行了一次修理。一个老人,各个器官都换了,依然是个老人,老态龙钟不可避免。所以,看惯了高楼大厦,瞧一眼剃头巷,显然是两个世界。
那个卖鸭的人,便是我——曹清田。
二
进了店的女人一见我,“啊”的一声,然后说:“你上过电视,会写文章,夏蹊镇清水湾村的,牛×呀!”
我睨一眼女人,连声:“嗯、嗯、嗯。”
进门的女人都这个口径,听腻了。不过,我每天都在下午四五点左右就卖完了,没有陈货,烤鸭过了夜,泽色就变了,黑乎乎,又干巴巴,入口不仅不脆,又硬,且没味。所以,即使会多一两只,我不是送给亲戚,就是提給朋友,让他们改善一下晚餐的伙食。要是第二天卖出去了,也是害己,人家入口,觉得没以前的那个味儿,认为开始偷工减料了,就不来买了。做生意,不能见生意火爆,就抬价,或者进劣质货来,充当优质货卖出,现在的顾客,不是那么好骗的。穿的,手一摸料质,就知道哪路货色。吃的,入口,舌尖一动,面露难色,就抬脚走了。
烤鸭前,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干啥?说出来,很少人信,因为我长得清癯,又架一副黑框大眼镜,俨然一个师者,绝不像是个做粗活的人,而且,我说话声音轻而又柔,像过去深闺里的大小姐,我不管怎么晒太阳,皮肤也晒不黑,所以,人家都以为我是教书的,或许是单位里的办公室主任,猜死了,也不会冒出我是十指摸泥的,然而,我确确实实是一介农夫,耕种一亩八分薄田,闲时做建筑小工。样子迷惑人,看人真不能看外表,我种了四年的田,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穷则思变,到过福建、江苏打工。在别人的城市,溜来溜去,也没混出啥名堂,苦头没少受,五六年的打拼,旧貌没换新颜,仍住泥土屋。对象也找不到,拖到了一大把年纪,三十好几了。为了改变现状,走了多条谋生之道,收废品,卖水果,拉雨伞卖……这些行业,都试过,却没给命运带来转机,村里大部分人都过上小康了,我心急如焚,经朋友指点,说烤鸭准能赚钱,就自个儿市场考察,几天的市场悠转,看到人们爱往卤店买熟菜,觉得烤鸭定有市场潜力,投了两次师,花去三万多,已借了两万多块,就选择在剃头巷里做烤鸭店生意。店租好几万,再小的也要几千块钱,而剃头巷,随着新城区的建成,又冷清了不少,自然房租大跌,我租的那个小店,每月才一百六十元。这个价,我承受得起,一年也不到两千元。我深信,只要好吃,就不愁没客来,都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好鸭同样能吸引上帝。我有信心做好,有信心让小城的客人往剃头巷赶,因为,我投了两了个师,综合两家之精华,再者,我对烹饪有深度研究,炒出的菜,没有人不拍案叫绝。所以,选择做烤鸭,我有绝对的把握,当初选择剃头巷创业,朋友、亲戚都反对,说我脑子进水了,那条没人的巷子,做给谁吃?把小投资丢进水里了,苦上加苦。也有人说,没苦错人,大家开店都往热闹的地方挤,这个曹清田,哪根神经搭错了,再没脑子的人,也不会选择这里,书读多了的人,脑子就是傻……大家说三道四,我听之任之,坚持自己的初衷。由于我所做的鸭子,生姜、大蒜放得充足,八角、桂皮、丁香、小茴香、香叶、花椒……适量,所以,在烤的过程中,一条巷子都香气扑鼻,那香气,非常诱人,馋得闻者非买不可。半年工夫,生意便做开了。
生意做到第二年,我已经三十六岁,还是老光棍一条,以前二十八九,婚事无人问津,现在呢,居然有很多人上门提亲,有些姑娘,还主动上门帮我老娘收拾家务,讨我妈欢心。我没有心思往婚姻方面去考虑,除了烤鸭,我还挤时间写小说,每天挤出两个小时写,没想到,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60多篇小说,比谈恋爱更带劲。
其实,已有一个女孩开始关注我,她隔三岔五来买鸭,那睨我的眼神很特别,进店就问我最近出了啥大作?有时是初稿,她也要一睹为快,每次来,都要带点零食丢到我桌上,都是我爱吃的花生米,核桃肉,蜜枣,白瓜子。有时我早上去吃炒粉,被她碰着,就给我买单,还请过我两回吃饭。她是小城一所中学的老师,叫查曼齐,个儿高,椭圆形的脸,两道蛾眉,黑白分明的慧目,玉葱端庄的鼻梁。双唇又红润又饱满,如同含娇蕴羞的桃花瓣,那面颊更是粉粉嫩嫩,白里透红,仿佛阳春三月的俏枝梅。
与曼齐热恋到白热化之时,她父母横空出世来阻止,她母亲说,女儿是国家老师,怎么会嫁个做小生意的乡下佬,蒙着眼睛也不会抓个卖烧鸭的,丑不说,年纪一大把,又没社会地位。她父母的阻止,我好不头痛,有时她母亲会站到我店门外,噼噼啪啪骂个不休,店周围的人就围了过去,她骂得更起劲,更难听。有人就说我不自量力,做个小生意,以为当了副县长,就想入非非,敢对人民教师示爱,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个啥东西,一个天,一个地。让我很难堪,觉得爱一个人真的好辛苦。她母亲已给她撮合了一个副乡长,副乡长对她穷追不舍,曼齐不接招,热脸贴冷屁股,副乡长不灰心,天天提着礼物往曼齐家奔,讨她父母的欢心,让她父母给她施压,父母除了给她灌输与副乡长结合,将来有享不完的福,说他年轻有为,才二十七岁,就升到副科,三十七说不定到了副县,你就不用教书,可调到其他单位挂个职,不用上班,工资一分不少。要是你跟那个烤鸭的,白天教书,晚上洗鸭腌鸭,冬天冻死你,夏天热死你,咋不开窍呢?那小子究竟给你灌了啥迷魂汤,让你执迷不悟。
她父母啥办法子使尽,就是说不通女儿,女儿铁了心要将爱进行到底。他爸赶到我店,劝我离开小城,到别的地方去经营,补我十万元的损失费,我没答应。我要是为了十万元离开此地,那曼齐气得要跳楼,我更要坚定,一个天仙,愿嫁我这只癞蛤蟆,我有什么放不下呢?我又怕什么呢?
她的父母,想从我们俩之间说服一方,我们谁也不听她的。她母亲最后使了一个阴招,用刀片当着她的面割腕自杀,逼她答应与我断绝关系。当她母亲割断筋脉,鲜血喷涌,她流着泪,大声喊道:“妈——妈——妈——我答应你。”
这是当夜十一点多,曼齐在医院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听后心里忐忑不安,怕她屈服。
三
五月,小城闹了一场大瘟疫——禽流感,很多人不敢吃鸡鹅鸭,烤鸭一下子门庭冷落,一天卖不到5只,我知道,这是暂时性的,最多不过两个月,我打算关两个月再开,让疲惫的心,疗养一下。
一转眼,就开了四年,四年里,没停过一天,即使过年,正月初一,也没歇过,要洗大量的鸭子,每年初二,就要开业,运转起来,没玩的机会,而今,来了瘟疫,不全是坏事,是好事,就当四年的假,一次性放,钱是赚不完的,借此之机,到外面转转,放松一下。该到哪儿?一时茫然。突然,脑子想到了天津市文学院,利用这两个月去进修一下,提高自身创作水平,在90年代,人家曾多次邀请我去培训。那时没钱,天天做建筑小工,现在,手头已有了积蓄,花个一两万无所谓,去心已定,我必须跟两个人打个招呼,一是我的老母亲,二是曼齐。曼齐表面与我断交,我们只是采取了另一种爱的链接方式——手机联系。我们的爱,没有搁浅,反而更加热烈,每天中午或者午夜时分,我们对着手机,进行爱的延伸,喁喁细语,喂得爱情疯长,有时竟聊到凌晨三点多,我接着起床,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有爱滋润,不觉累,反而觉得像注射了兴奋剂,大脑一直处在亢奋的状态,心中有爱,做啥,都有使不完劲。而且,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口中哼着的小调就没停过,比人家发了横财,还乐得带劲。她与副乡长只是敷衍式的交往,为了遮掩她父母的耳目而已。
那天中午,我在电话里与曼齐谈了我去进修的想法,她很支持,说,应该去系统地学习一下理论知识,听听名家谈创作技巧,掌握创作要领,多认识一些编辑老师,有利于创作的提高。叫我放心去,专心学,打好坚实的理论基础,将来创作出更优秀的文学作品。
当晚,我就跟天津市作协领导取得联系,说明我要前去进修的缘由,对方欣然同意,第二天早上,我就北上求学了。
在天津文学院的两个月里,我认真研读《文学概论》、《文学与创作》这两本书。课堂上,老师对小说开头与结尾的创作,进行了强调,开头既要简洁,又要牢牢抓住读者的心,非让读者有往下看之念。结尾之段,不能把话道尽,留给读者去想象,去回味……两个月的培训,受益匪浅。回来禽流感的风声已过,我又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意上,生意是立身之本,是生活的来源,作为农村人,沒有正当的职业,单靠种田,那生活将过得极为艰难,有了手艺,用心去做,就不愁没有钱花。这个时代,英雄都有用武之地,只要有闯劲,有不怕吃苦的精神,就不愁生活没着落,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那什么事也干不成,只有整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开头几天,生意稍淡,因为远客不知我已回。一个星期后,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只要开烤,一条巷子都香气扑鼻,这种香气,路过者很难敌过,自然而然会掏钱买一只或半只,不贵,一只才二十五到三十元,谁都消费得起。
曼齐再没来买过我的烤鸭,以前听说她爸特爱吃,后来知道与我扯上关系,就不吃了,即使曼齐买回去,也丢进垃圾桶,厌我这个人,连烤鸭一块恨了。虽然曼齐不来买烤鸭,但她每个星期二与星期五下午一点半,必绕道过来看我,这两个下午,她没课,每次来都会带几斤梨子,说烤鸭烟味大,梨子吃了清烟润肺,她知道我写作有个习惯,总爱边喝酒边写,每次也会带上两瓶好酒,都是一百多元一瓶的,还有一袋水煮花生米。而我自己,从来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酒,都是八元到十元一瓶的劣等酒,我纯属过过瘾,提高大脑兴奋度,激发灵感而已。她说这么差的酒,喝了伤身。每个星期,有她的四瓶酒,足够了,还喝不完呢。
曼齐真的很累,那个副乡长缠着不放,父母又施压,她是个孝女,只有假意去顺从父母,在副乡长面前装笑,装乖,看着她一天天憔悴,我不敢再爱下去。一次,我对她说,我们来生再续缘吧!今生缘断至此。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她有办法让副乡长知难而退,只是这一步暂时没踩出,迈出去了,他必退。我不知她有什么高招,也没多问,我不想逼她,给她添乱,添烦。
生意稳中有升,又增加了几个酒店的订单,小巷又摆了菜摊,附近人就不用进新县城买菜,对我生意也有好处,不少人顺便带一个或半只,开了四个整年,已家喻户晓,县电视台进店釆访过我好几次,主要是找我谈谈创作感想,问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创作出那么多的文学作品?白天切鸭手都没停过,让人不可思议,忙忙碌碌咋写?……所以,老老小小都认识我,走出店门,有人就说,这人在剃头巷做鸭的。
外出学习了两个月,我的创作劲头更足,主要着手小说创作,受名师的点拨,少走了弯路,已有多篇小说在杂志上发表。写作,让我内心充實,人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从来没觉得累与困。旁人却认为我活得好辛苦,图个啥?他们不知钻进文学里的乐趣。文学创作是我少年的梦,没想到到了今天,却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使我改变它。人有时是多么奇怪的东西,每个人走过尘世,都怀揣着自己难圆的心愿和幻梦,甚至不惜一切,到死也难丢弃。现在,生意稳定,用钱不愁,写作就无过虑,每天凌晨三点半把鸭放进炉里,这个时候最空,是我写作的最好时间,虽只有两个多小时,但我从来没放弃过。每写五分钟,扭头观察一下鸭烤出的颜色变化,每隔十分钟,开炉掉换一下位置,防止局部焦了,事实上这两个多小时,创作不到一个半小时,每天就是抓住这么一点缝隙的时间进行创作,有时下午有点空,困得不行,真想打个盹,然而,想到创作,浑身就来劲,就嚼个辣椒壳,辣得嘴巴生痛,额头冒汗,睡意全无,接着早上没写完的稿子继续下去。
自从与曼齐建立了恋爱关系,我的创作劲头比以前更高,写出的作品更有可读性。其实呀,我创作出的作品,都经过曼齐的修改,错别字、病句,几乎没有了。她是武大高才生,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作品也发表了不少。
四
小店生意飙升,招眼,老有人来惹事。
一天,来了两个自称是地税局的,进门就喊“交税、交税”,我问“多少”,一个稍矮的四方脸说,你店小,就交2600元吧。
我盯着他们俩,小巷这四年都没人来收过税,咋突然来收税了?而且胃口也忒大了,张口就是两三千块钱。我说:“税务员同志,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
一个说:“开店纳税,天经地义,税是共和国的命脉,你少,他少,国家不要发展啊!就像你赡养父母的钱,能少得了吗?觉悟高点,纳税光荣。”
另一个说:“他店小,少就少点,交个两千吧!”
我还是觉得多了点,赚两千也不易,那个四方脸催我快点,另一个到隔壁理发店要去了,这个四方脸一直逼我快点,快点,咋不拿出发票来开?我觉得蹊跷,就一再推,说暂时店里没这么多钱。他说,你去邻店借借。我说,这条街都是小本经营,哪个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钱?去隔壁理发店的那个回来了,对着四方脸摇了摇头,分明没拿到。他们俩耳语一番后,四方脸对我说,兄弟,照顾你一下,就给我俩一人买一条“利群烟”,算作交税了。
我已知道他们的猫腻,是来捞外快的,故作惊讶地说:“现在的税务局怪哩!可收烟抵税,我打电话问问你们的局长。”走出店外,躲在墙角拨向县政府办公室的苏主任,把这一情况告诉了他,并将两个人的相貌特征也说了一下,对方在手机里骂开了:“政府的败类,明文规定,小巷经营者不收任何费用,他们自谋职业,已为国家分忧了,该扶持才对,败类,利用职权,捞好处,那个四方脸是我同学,到处使用这种手段,等一下我打电话给他,别给。”
我回到店,目光投向四方脸说,你们局长说,不能拿烟抵税。
四方脸双手过来抢我的手机,看看我是否真拨了他们局长的号码,我没挡,把手机给了他。
他一看号码,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政府办苏主任的号码,你认识他?
我故意骗他,说,我表哥呀!
两人逃之夭夭,我放大声音说,烟烟,我去买。
我店一直没做广告牌,是因为我觉得,顾客可以循着鸭香找来,可很多顾客还是要求我做一块广告牌,说,哪能开店不竖招牌呢?想想也是,每个人都有个名字,每条街的店,都有花花绿绿的牌子,那就做一块小一点的小牌钉在店门上方,店名起个“啤酒鸭”。我找到做广告的人做块小牌子,人家认得我,很快就做来了,谁也猜不到广告公司的人,给我做了一块多大的牌子,才一本杂志那么大,我看了哭笑不得,钉在店门边,门牌不像门牌,奖牌不像奖牌,很多顾客见了,笑我太抠门儿,赚那么多钱,连块大牌子也舍不得,要是近视眼,根本看不清小牌上的字,平常人都注意不到。生意尚可,我没在意挂不挂牌。牌钉上几天后的午后,大概十二点四十光景,我听到店门外有人喊,老板、老板,出来一下。我正在读《中国通史》,放下书,扫了一眼店外,发现一个穿城管制服的年轻人。
我问,有啥子事?
他说,你挂牌交费了吗?
我眼睨了一下小牌子,又看看他,说,挂牌要收费,我还没听过,多少钱?
他说,给个五百算了。
我扑哧笑出声来,说,一本杂志大,要五百,要是几十个平方,那得要上万。
他走近我,附耳道,那给个二百,拿两只烤鸭,算交个朋友。
我已知道是来找外快的,没好气地说,战争年代不和汉奸交朋友,和平年代不和城管交朋友,别给共产党抹黑,叫你们领导来收,你一个人我不给。
我没理他回店,继续看书。那人没好气地说,你等着。
过了几天,质量技术监督局又来了两个人,大概是一点钟左右,见我就说,交一百元。
我说,啥名目?
一个五十多岁的说,你的电子秤,属我们管理的范围。每年要交二百元,不开票,少点,给我们一人五十。
我一听就火了, 都是以公家名义,私人捞好处,我说,不给。
一个二十多岁的说,不给,把你电子秤拿走,说你卖烤鸭电子秤搞了鬼,坑客人,给不给?
我气上来了,说,不给,败类。
一个年轻的就来抢电子秤,说时迟,那时快,我将电子秤端了放在里面,两个人又进来抢,这时,已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大家都指责他们,他们也不罢休,把我刀与刀板丢到街上,小桌推倒了,我义愤填膺,与他们动了起来,很多人开始拉架,正在这时,一个脆亮的声音响起,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