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温故一九四二》的文体实验

2017-07-22 00:43阳素立
牡丹 2017年17期
关键词:温故刘震云纪实

阳素立

刘震云作为当代文坛的重要作家,对生活有独到的感知。他通过独特的话语讲述方式,试图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本文拟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结合文体学、语言学等相关的知识,通过分析《温故一九四二》(以下简称《温》)的纪实、虚构特征及其别具匠心的叙事表达,从而领略作品对历史的反思和国民性的批判。

纵观刘震云的创作生涯,《温》可以说是一部特殊的作品。該文本写于1993年,2012年被改编成剧本搬上电影荧屏,引起巨大的轰动。谈及写作的缘由,刘震云曾说是受朋友之托,调查曾发生在家乡河南的一场灾难,然而在深入调查的过程中作者发现,灾民的后代对那段黑暗的历史却并不知晓,甚至亲历者也将这段记忆遗忘。1942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300万人的死亡没有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反思?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刘震云开始寻找历史的真相,试图揭开其神秘的面纱,并最终创作了这部作品。可以说,这是刘震云在文体创造上的一次勇敢尝试。

一、纪实与虚构的双重变奏

传统的小说注重中心人物形象的塑造,往往借助环境描写和完整的故事情节来反映现实生活。然而,与之相比对,《温》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也没有特征鲜明的人物形象,它更像是一段历史事件的采访、整理与反思的调查报告。刘震云借用大量的真实史料,包括报纸、回忆录、书信等增加了文本的客观性;另一方面,作品又以回忆型的倒叙手法讲述历史,然而,所谓的历史事件在本质上是不在场的,不可能再被直接感知。人们所能够看到的历史,都是作为文本的历史,带有小说的虚构性质。作为文本阐述的《温》也无法完全还原历史,避免虚构,因此,这就使《温》的文本具有了纪实与虚构的双重性质。

在一次访谈中,刘震云曾说:“严格意义讲,《温故一九四二》不叫小说,因为小说有一个最大的特质,它应该是虚构。而《温故一九四二》是一个非虚构的作品,换句话说就是一部纪实作品。”《温》带有了纪实风格,然而最终被确定为小说,而非报告文学,关键是作者能够十分巧妙地在文本中将真实和虚构融为一体,史料和事件浑然一体。因此,全书使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进行排版,又间接穿插了不同的历史人物以及丰富史料记载。刘震云跳出了越来越形式化的历史小说叙事模式,他整合现存的历史资料,借用报告文学的形式将历史和现实巧妙地融合于文学书写模式中,试图通过拼贴历史碎片来接近历史真实。文本呈现出纪实与虚构的双重特征,拓宽了小说的文本内涵,丰富了小说的呈现形式。

二、独具匠心的叙事表达

(一)多重视角与双线结构

《温》全书共有七个章节,其中的第一、二、四章主要记录叙事者“我”在五十年后采访灾荒过后的幸存者。从小说的行文来看,接受采访的蔡婆婆、“我”的姥娘、范克俭舅舅等,他们全是受苦受难的底层人民群众的代表。通过众多人物对同一事件的回忆,作者采用不同的叙事视角,还原了别样的1942年。将不同亲历者的叙述汇集在一起,这可以使读者形成视域上的多样性,从而能够更加客观、全面地了解那段历史。余下的三、五、六、七章,这四个章节凭借直接引用文献资料的方式和小说家特有的想象力近乎真实地还原了1942年政府各级官员、侵略中国的日本人、各类新闻宣传者以及各国传教士等对待这场荒灾的态度。作者看似漫不经心,不作任何是非价值判断,但是作品中各类人物的对话、行动以及相关的文字资料将作者心目中的历史真相表现得一览无余。一方面,“我”对灾难亲历者的采访,形成真实历史的轮廓,另一方面,国民党当局真实情况的讲述,解构了历史的权威。两条线索交相辉映,使有明显“拼贴”感的文本实现了内在统一。多重叙事视角有效地拓宽了文本的表现内容,使得小说的叙述变得灵动,富有开放性,双线结构与多元叙述相辅相成,作品呈现多声部的艺术特质,为读者提供了多重的阅读视野。

(二)调侃、反讽性的语言

《温》采用了新历史小说家惯用的第一人称,“我”在历史与现实中不断地隐现,沟通现在与历史的对话,传递着作者与历史的个人体验。开篇“我顺着枯燥泛出霉尿味的隧道回到了一九四二”,戏谑性地拉开了故事的序幕。在刘震云的笔下,“我”所见到的历史似乎都具有了调侃意味。刘震云是一位不断追求创新的作家,他能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通过幽默、带有讽刺性的语言来传达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想要表达却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事实证明,我们当下确实可以查到众多记载历史事件的资料,这些史料记载往往与时代主流的声音相契合,但是很少有人想到在1942年,河南因为旱灾死了三百万人。文本中具有讽刺色彩的是连丘吉尔的感冒也有史可查、有据可依,但是三百万人的生死鲜有问津,几百万人的生命在历史面前轻于鸿毛。整篇小说在强烈的对比与讽刺间逐渐展开,一方面是宋美龄、蒋介石们神态自若、姿态优雅地喝着咖啡,一方面是百万灾民的易子而食、家破人亡;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在历史的卷轴下徐徐展开,其间作者对国民政府不作为行为的鞭挞跃然纸上。在小说的附录,作者别具匠心地引用两则启事来展现当时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感情生活,与历史相互映衬,显得啼笑皆非却又引人深思。刘震云借幽默、调侃性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绝望与抗争,以此凸显历史的沉重与荒诞。

三、历史的重构与反思

(一)正史的消解,解构宏大叙事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始终相信历史的真相存在于正史里,历史是威严肃穆的,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一般给人展示“神谕”。传统的历史叙事由宏大的历史事件构成,“它的汪洋恣肆和冠冕堂皇的历史叙事中间,所有生命体的个人经验都被删除了,剩下的只是对权利政治和伟人意志的膜拜”。

80年代中期以来,一些作家对被既往话语赋予了特定价值意义的历史叙事产生了质疑,并凭借自己的历史观念对某些历史事件进行重新陈说和再度书写,从而达到颠覆和消解正史的目的。刘震云通过汪洋恣意的语言,书写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感受之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历史,走向了新历史小说。《温》展示了数千万家庭的流亡与无奈,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正与邪,易子而食也只是为了苟且偷生而已。刘震云把整个历史连根拔起,将其放置在新的时代语境里由人们去任意观看,对于历史的解说不再是一家之言,从而达到消解宏大叙事的目的。刘震云没有重新书写历史的雄心,而是从历史的侧面切入,关注生活中的微小事件,对权威话语进行拆解,以怀疑精神展示历史的虚伪,发掘出被正史所遮蔽的东西。

(二)历史的反思,国民性的批判

普通的中国民众对于历史来说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他们最终只是灾难的承受者和成功的付出者,讲述历史的话语权从来都掌控在少数人手中。刘震云是一位颇具个性的当代作家,他从偏僻、贫困的河南乡村走来,经历过刻骨铭心的饥饿,充满着对灾难的迷惑,窥探对农民生存影响巨大的权力运作的暗箱。《温》中,作者有强烈的爆炸式的控诉……饿死三百万人在国民政府眼中不过是一件小事,与宋美龄访美、中国同盟国问题、国民党内部派系之争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历史不过是不同人手中权力的更迭,人民不过是权力私欲驱动下麻木的符号。对于政权更迭过程中的符号——无知的国民,虽然刘震云对其抱有怜悯的态度,却也对他们健忘、世俗的品性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历史是一个多面体,人们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东西。刘震云对历史的描述有历史反思和现实批判的双重特征,在对苦难的叙述中又隐含着作者对现实的隐忧。刘震云刻意让渺小的个体和宏大的历史相碰撞,使个体和历史之间形成让人啼笑皆非的错位感和荒诞感,从而达到讽刺、鞭挞的目的。

刘震云不仅描写了历史本身,还有对“历史是什么”进行研究;不仅探讨了历史本身,还探讨了人们对历史记忆与叙述的方式。刘震云对一九四二的重构,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历史的真实面貌,而且他通过探寻历史被遗忘的“根源”,将对历史的叙述转变为人类的生存寓言,这真正体现了一个当代作家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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