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文学传统视域下的《百舌鸟之死》

2017-07-22 07:33王文秀
牡丹 2017年17期
关键词:种族汤姆白人

王文秀

《百舌鸟之死》是哈帕·李创作生涯中发表的唯一一部文学作品。作为一位南方女作家,哈帕·李的作品无疑会流露出美国南方文学特有的传统。本文通过对作品中反映出的种族偏见、南方淑女情节等普遍性主题的分析,意在使读者领悟到哈帕·李透过作品对新旧交替时期的南方寄予的新期望。

《百舌鸟之死》是由南方女作家哈帕·李于1960年发表的作品,是美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作为一部具有半自传性质的小说,该作在发表次年获普利策奖并在1962年被搬上了大荧幕。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美国大萧条时期为背景,通过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的视角再现了美国南方小镇律师芬奇一家及其周围居民的生活场景。近年来,该作品频频受到文学研究者的关注。目前,国内外对作品的分析多集中于叙事视角、哥特美学价值、象征手法、青少年成长、道德观等方面的研究。本文从南方文学传统出发,旨在结合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来分析作品中蕴含的种族偏见、南方淑女情结等文学传统,使读者能透过作者之眼从南方旧文化中获得新的启示,感受到作品中蕴含的新生力量。

一、南方文学传统

南方文学是美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是指美国南北战争后出现在南方的一种严肃而带有悲剧性的文学,它也被称为“南方文艺复兴”。正如美国黑人文学、犹太文学一样,南方特有的地域色彩及其历史渊源使南方文学在美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并逐渐成为学者研究的重要方向。不言而喻,文学与历史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学科,因此,南方文学的发展与其历史演变过程密切相关,从历史角度分析南方文学的发展演变也就成为一种必然趋势。奴隶制时期,南方以种植园经济为基础,农场主过着自给自足的庄园生活,而黑人奴隶则成为庄园经济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奴隶主依靠剥削压迫农奴过着富裕的生活,与之相反,奴隶生活惨淡,经济体制迫使他们大多数人妻离子散,他们没有体面地活着的权利,只能依靠宗教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南方作家将自己的笔墨投身于奴隶叙事。他们透过文学作品或揭露批判残酷的奴隶制,或描写旧南方庄园中人民的生活画卷。这些作家在其作品中对南方经济社会体制持褒贬不一的态度,他们一方面批判农奴制的残酷性,另一方面又肯定了这种体制对当时经济的推动作用。随着1861年南北戰争的爆发,蓄奴制瓦解,奴隶获得前所未有的人身自由。南方人面对战争惨败流露出失落情绪的同时,又充满着对旧土的怀恋。他们重视家庭、宗教和传统道德观,对南方的过去和现在有着深刻的思考,重农轻工,对工业文明有强烈疏远和排斥。因此,南方作家开始借助文笔来书写旧南方特有的历史与传统。整体上而言,他们的作品反映着当时社会条件下普遍性的主题,如种族观念、南方淑女情结、孤独、平等、正义等。内战前,南方作家在鞭挞奴隶制时往往不乏暴力和血腥的场面,而内战后人们对经历历史变革的现状又极为不满,因此,南方文学自然而然地笼罩上了一层失落感、孤独感、负罪感的阴云。《百舌鸟之死》以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为背景,正值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半个多世纪之久。当时社会处于极度动荡之中,黑人种族争取选举权的运动日益高涨,社会等级分化严重,种族矛盾与冲突日益激化。哈帕·李通过该作品向读者展示了一幅真实的南方的新旧社会交替时期的生活画面。

由于《百舌鸟之死》是一部带有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因此,作品中许多元素以哈帕·李的亲身生活经历为原型。作者自幼生长在亚拉巴马州西南部的门罗维尔镇,其父亲是当地一家报社的主编,同时也是一名律师。哈帕·李曾在亚拉巴马州大学攻读法律专业,并在剑桥大学留学一年。20世纪50年代末,她开始致力于文学创作,书写美国南方传统。小说的故事发生于亚拉巴马州梅康姆镇,与作者生活过的南方小镇背景相吻合。小说中迪尔的原型是作者儿时的玩伴杜鲁门·卡波特,杰姆的原型为哈帕·李的哥哥,阿蒂克斯作为一位正直、充满正义感的白人律师则以其父亲为创作原型。事实上,故事的主人公小海鸠酷似童年的作者,且故事发生的背景与作者生活的年代也相吻合。镇上的人们及其性格特征,以及他们身上反映出的南方气息代表了一种普遍性,是作者生活过的南方场景的再现与重建。哈帕·李正是通过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书写着南方文学传统,揭示着南方文学中普遍性的主题。因此,《百舌鸟之死》实为南方文学中的一部传世之作。

二、偏见与迫害

美国黑人的历史始于17世纪的奴隶贸易。作为受压迫者,黑人长期以来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受奴役的黑人通过自己的劳动确保了南方种植园经济的存在与发展。1861年南北战争爆发,1862年《解放黑人奴隶宣言》颁布,黑人获得了人身自由。然而,战败的南方统治阶层始终拒绝执行新的政策,对黑人采取拒绝接受的态度。黑人作为少数种族群体,始终处于主流文化的剥削压迫之下,他们的利益始终无法从真正意义上获得保障。20世纪30年代经济危机爆发之际,南方社会种族矛盾愈发激烈,黑人争取选举权的运动正在兴起,种族隔离政策尚未取消,因此种族歧视现象也屡见不鲜。《百舌鸟之死》应时而作,无可争议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存在的严重种族问题。

小说以不满十岁的女孩小海鸠为叙述者,以黑人汤姆·罗宾逊的强奸案件为主线,控诉了南方社会的种族观念所引发的迫害暴行。汤姆是亚拉巴马州梅康姆镇一位老实忠厚的黑人,他为人正直善良,与世无争,深受雇主及牧师的喜爱。每次下工之余,他都会路过埃维尔家。鲍勃·埃维尔是住在垃圾堆旁,靠社会救济金勉强度日的穷苦白人。他好吃懒做,酗酒成性,养了一群孩子,而女儿梅耶拉·埃维尔则独自承担着维持家庭的重任。出于热心以及对梅耶拉的同情,汤姆应梅耶拉的要求常帮她干活。在生活中,白人不喜欢梅耶拉是因为她是“猪”,黑人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是白人。因此,汤姆对梅耶拉友好亲近的态度自然使其渐渐地对黑人汤姆产生了好感,并有了“亲一下黑人也好”的念头,不料这一幕刚好被梅耶拉的父亲鲍勃·埃维尔看见,他对女儿施以暴行并强迫梅耶拉与自己一同控诉汤姆,因为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黑人是决不允许与白人,尤其是白人女性有任何接触的,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也是违背社会道德的,更谈不上肢体接触了。不言而喻,在种族偏见盛行的南方社会,手无缚鸡之力的黑人一旦与白人女性产生任何的联系,就会被视为跨越了不可逾越的种族界限,打破了主流社会为他们设定的社会准则,必将遭受无情的攻击与迫害。法律作为维系社会道德、保障公众利益的工具,因主流文化的支配也难以做到公平公正,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因此,案件的审判最终以汤姆犯罪定形。尽管小海鸠的父亲阿蒂克斯尽自己最大努力为汤姆辩护,尽管鲍勃·埃维尔和梅耶拉的证词漏洞百出,但由白人组成的陪审团始终无法摆脱种族偏见,最终在他们的监督审判之下汤姆被判处莫须有的强奸罪。出于对现存社会体制的无奈,汤姆在试图越狱时被乱枪射杀,故事以悲剧告终。

在种族隔离政策实施以及白人主流文化的主导之下,所有的黑人都撒谎,都是罪恶的。只要涉及种族利益的事件,白人始终能以种族优越感甚至所谓的“黑人劣等论”维护自身的合法甚至不合法的利益,而黑人永远承担着受害者的角色,永远是种族偏见、种族罪恶的牺牲品。汤姆案件就是最好的证明。以梅耶拉为代表的白人女性害怕自己身份受到“玷污”,坚持维护白人种族的纯洁性和独立性,且为了维护所谓的纯洁和独立,宁愿不择手段,即使是以黑人的生命为代价。汤姆正是因为逾越种族和等级的界限而惨遭恶果。事实上,黑人与白人并无优劣之分,虽然他们的身体特征不同,但在法律面前,他们都有维护自身利益、保护自己生命的合法权利,他们都应该拥有平等的话语权利。黑人的命运不应臣服于白人,而应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在哈帕·李的笔下,汤姆被理所当然地剥夺了本应属于自己的作为人的权利,他是作者眼中的百舌鸟,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他的死亡正是对种族观念的无情批判与谴责,值得世人、尤其是生活在种族多元化国度的人们深思。

三、情结与狭隘

长期以来,美国南方的庄园经济模式养成了南方男人果断、坚决、重荣誉而轻生命的个性,他们不仅承担维持家庭的重任,而且肩负保护家族尊严与荣誉的使命。在这种经济条件下,种植园的女主人不仅成为南方男人的贤内助,而且是他们竭力保护的对象。内战爆发后,蓄奴制被摧毁。随着北方资产阶级企图建立新南方时期的到来,南方人的内心普遍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和对现状的不满。愈演愈烈的社会现实不仅增强了他们的怀旧情绪,而且坚定了他们坚持南方传统文化、恪守南方传统道德与行为规范的决心。南方男人试图维护长久以来的家族荣誉观念乃至刻板的宗教意识,而南方女人也并未从她们的臆想中、从男人的保护伞下走出,她们对粗野鄙陋的现实视而不见,热衷于捍卫自己的纯洁与安全,浓厚的淑女情结始终存留在她们的内心深处。更深层次上而言,这种情结早已注入所有南方人的血脉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一种文化丧失了它所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必然会显示出自身的僵化、迂腐乃至狭隘与落后。在美国内战结束长达半个多世纪之后,南方文化已暴露出其与社会现实格格不入的一面,而传统保守的南方人将传统文化全盘接收,结果必然令人担忧。哈帕·李通过《百舌鸟之死》就揭露了这一无可争辩的事实。

小说结构上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以小海鸠天真烂漫的童年生活为主线,穿插着对布·拉德雷的描写。出生于传统浸礼会教徒家庭的布处于成长的青春叛逆期,他的内心渴望自由,力图挣脱现实社会的捆绑与束缚。其父亲老拉德雷作为传统保守的南方男人,始终以保持虔诚的宗教信仰、维护家族荣耀为己任,因此,布的一举一动必将受到父亲的严密关注。布在十几岁时结交了一帮叛逆性的年轻人,他们平日在街上閑逛,星期日不做礼拜,还参与各种娱乐活动,如跳舞、看电影等。一次,布因与其他人在广场上寻衅闹事,被指控“行为不检,扰乱治安,行凶打人”外加“在妇女面前和耳边骂人和讲下流话,因为他们那么大嗓门骂人……肯定梅康姆城所有的妇女都听见了”。老拉德雷认为儿子败坏了家族名声,拒绝按老法官的要求将其送到州立技工学校,而是将布幽禁起来,这一惩罚持续了十几年。事实上,布作为一名身处叛逆期的少年,他的内心是天真的、善良的。尽管他在孩子的眼中是神秘的、恐怖的,但他并不能对社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老拉德雷作为一位传统保守的男方家长,为了维护早已不复存在的家庭尊严与荣耀,不惜将儿子视为生活秩序的破坏者,亲手剥夺了儿子健康快乐成长,亲近世界、观察世界的权利,使布成为了狭隘偏见的牺牲品。

作品中对南方情结的审视与批判通过小海鸠的姑妈亚利桑德拉及其教友会的女士们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哈帕·李的笔下,亚利桑德拉思想陈旧古板,始终坚持南方传统,旧南方的情怀、气息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她内心持有种族等级观念,不仅不允许小海鸠、杰姆与善良的黑人保姆卡普尼娅多接触,而且不让小海鸠与同校同学沃特·卡宁汉姆交往。因为在小海鸠的姑妈看来,她们属于白人中产阶级家庭,应避免同身份地位悬殊的人接触。她始终以南方淑女的要求来规范小海鸠的行为,企图将其塑造成符合南方规范的真正淑女,却引起小海鸠的反感。同亚利桑德拉一样,周末与她聚会的教友会的女士们又何尝不是南方淑女情怀的维护者?她们自诩为旧传统的卫道士、南方荣誉观念的守护者,却在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中将自身的愚昧浅薄、无聊狭隘展示得淋漓尽致。作者正是通过对这些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画,使读者进一步了解南方情怀、气息下潜藏的落后思想与狭隘偏见。

四、结语

在《百舌鸟之死》中,哈帕·李通过鲜明的人物形象、复杂的故事情节将南方社会中残留的狭隘的种族偏见、淑女情结,以及由此导致的人性道德的缺失等一系列根本性问题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表达了南方文学传统中普遍性的主题,突出了作品的自传性质。“百舌鸟”在文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作者正是通过这一无公害、脆弱的鸣禽的象征意义向读者展示了人心向善的本质。作品主人公小海鸠在经历成人世界的复杂后,逐渐摆脱了陋习偏见,由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成长为成熟稳重、有是非观念的少女。同样,一度被扭曲与丑化的布·拉德雷也打破社会对他的刻板印象,成功拯救了小海鸠和杰姆的生命,这一举动昭示着人性的复苏、社会道德的重建。在作者眼中,布·拉德雷、小海鸠是南方的新生代,尽管南方依然处于旧传统观念的阴影之下,但新一代年轻人的成长将给南方带来一股新的力量。在他们的努力下,一个充满生机的、和谐健康的新南方的到来指日可待。

(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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