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松
在鄂西南山区一带,至今流传着一个风俗,有人过世,逝者的家人要请道士来做法事。其中有个叫王得法的江湖道士生意最好,他写得一手好经帖,唱起道经来韵味独特,能将最麻木不仁的人唱哭。
那天王得法在给亡人做法事时,正挥幡甩袖唱道经,脑子突然“嘣”的一炸,“嗵”的一声栽倒在地,中风了。他在医院住了几个月,身体康复后,决定收个徒弟,将王家道幡打下去。消息传出,引来不少后生登门拜师。做江湖道士只在做法事时才穿道服戴道冠,平时生活和常人一样,可以娶妻生子。
王道士挑挑拣拣,挑中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郑朋,曾在村小学做过五年民办教师。一个叫土豆,是个没混出名堂的小石匠。
江湖道士入门的第一项功夫,就是写经帖。给亡人做法事,要根据亡人的身世和经历写经帖,场场不能重样。经帖写得好不好,事关道士的招牌和脸面。所以他在传授弟子们写经帖的笔法心法时格外认真。
匆匆几个月过去,快过年了。这天,王道士将两个徒弟叫到床前,指着床榻上放着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箱子,说:“这里装着我行走江湖二十多年留下的好帖,你们一人分一半,带回去好好研习临摹。将帖子练熟了,把字儿写正了,再来见我,我好传授你们唱经的功夫。”
郑朋当过民办教师,本来就喜欢写写画画,現在为了写好经帖,每天从黎明睁眼到深夜熄灯,几乎都在写经帖。
一年后,又是年关时节,郑朋途经县城,见街上卖春联的小贩生意火爆,一时兴起,从随身箱子里拿出文房四宝,在街角写了几副春联,叫卖起来。他想挣几个钱,给师父买几捆上好的黄烟。他更想检验一下自己所学,这笔字是不是上得了台面。
令人吃惊的是,他的春联刚挂出,墨迹还没干,就被过路人抢购一空。郑朋不敢再写,抱着箱子直奔师弟家。
来到土豆家,郑朋看见师弟跪坐在树荫下,在往石碑上刻字。他扫了一眼石碑,立刻惊呆了,师弟竟活脱脱将师父的帖搬到了石碑上!如果说自己的字跟师父是形似,师弟的字已达到神似,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
“师哥,我这双大手根本握不住毛笔,只好天天在地上写,在石头上刻,每天都苦练十多个小时。但是当道士是用毛笔写帖啊,谁会看写在地上、石头上的字呢?”土豆烦恼不已。
土豆让郑朋捎话给师父,自己不是做道士的料,还是做石匠算了。他打算开个洗碑房,专门刻碑。
郑朋独自去见师父,没走多远,他突然悟到了什么,慢慢停住了脚。师父的本事一真一假,写字功夫是真,做法事的功夫是哄人的。自己已经学到了师父的真功夫,还去学那哄人的假本事干啥?
几年后,郑朋在省里举办的书法大赛上夺得冠军,土豆也因为刻得一手好碑文成了名人,洗碑房的生意十分红火。这一天,师兄弟俩觉得可以交给师父一份上好的作业了,相约一起看望师父。王道士听他俩说了各自的经历,不由得含泪大笑,喃喃地说:“好!好!好!可叹我守着金饭碗,却到处讨着吃了一辈子,你们比为师的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