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虾绞肉机(组诗)

2017-07-21 08:57哨兵
文学港 2017年7期
关键词:洪湖鱼虾甲鱼

哨兵

午后,趁我在书桌边走神

甲鱼从洪湖归来,躲进紫云英

紫色的下午,她背负铠甲

逃匿,母仪万方

我注意到她循着自己的路线找归宿

缩头,安身枯叶,考虑产一窝蛋

为洪湖哺养子孙,呈给

人类的筵席。想到鳖

甲鱼,更有不堪的名声仿佛

诗人,她就挖好土坑埋了自己

与天地合一:洪湖的兽

精通掘墓,比我面对汉语

更专业。但没有谁是甲鱼

谁也不知甲鱼乐。亦如没有人是我

怎么懂我悲欣。我想学她

爱这个世界,却从这个世界

消失,从不在乎落得如此

下场,是被红烧,还是清蒸

蓑羽鹤

雪雾中蓑羽鹤躲在众鸟外边,支起长腿

洗翅膀

蓑羽鹤打开乐谱架,却拒绝加入

合唱团

驾船路过阳柴岛,我在洪湖遇见过她们

终身的一夫一妻,比我更懂爱

这个世界。古铜色的喙

藏有小地方人的嘴脸,属我的

属人类的,因羞涩

怯懦,面孔在黄昏中憋得发黑

天 鹅

天鹅蜷在浅滩上打瞌睡,脑袋

埋进双翅,伪装成大白鹅

一条腿在高倍军用望远镜里

孤立,却暴露行踪。脚环

烙有俄文。看起来天鹅

已放弃在洪湖与贝加尔湖间迁徙

在故土与他乡间,天鹅

厌倦把生命伪装成家的隐喻

紫水鸡

雪落时紫水鸡围着冬眠的泥鳅

蝇蛹,在枯荷中

纠缠了一个下午

不在乎七彩翎和羽翼

雪落时紫水鸡就真的变成

二流诗人,在洪湖

扎堆,为汉语之外的东西

吵出一地鸡毛

在阳柴岛

我熟悉这渔村,如熟悉洪湖的孤苦

不幸。蜈蚣草、青蒿、芡实和莲

掩埋217户渔民,阳柴岛

看起来像是野坟。四面环水

我借别人的船,早已在此

栖居。多年前我就承认

我儿子在县城学籍栏里

对我的描述:父亲

无业游魂。多年后我更愿孙子们

拿我当水鬼,而我的后来者

会把我看着什么:天鹅

朱鹒或洪湖的珍禽?荒诞的命名之后

阳柴岛依旧十年九不收,收获绝望

寂静,我得到的回报是

现代汉语诗。正如风打渔村

送来洪湖湿漉漉的空气

虚无,也是

鱼虾绞肉机

神仙难打六月渔。你能忍受洪湖吗

你会在早上捕鱼捞虾,晚上摇动

那只单柄把手,把鱼虾

绞成肉浆,喂养鳖

龟和洪湖的兽?这样你就能发现鱼虾

卷进绞肉机前,一直冷眼瞅着

那口双架刀片,如同洪湖

看待世界的方式

惠子:2016年6月16日14点50分

我在肿瘤医院丢了妹妹

1

太阳雨翻过医院门禁,却绕开

太平间,躲进樟树林

泪流不止。这个世界

有比我更悲伤的人

我悲伤

但不哭

我一直守着装殓工,像守着死亡

大师,等候一个女孩子

画眉,扑腮,描红。像午休后

在闺房里打扮,从停尸床上

醒来,陪我看

太阳雨。整个午后

我一直等候

美,在太平间

复活,站在肿瘤科住院部的走道尽头

在这个世界,看雨滴

阳光,在樟树林

在悲伤里,躲来躲去

2

谢谢护士摘除呼吸面罩。护士没错

惠子再不会叹息这个世界

谢谢大夫关闭心电监护仪。大夫没错

惠子也不会为这个世界动心

谢谢清洁工打扫三样东西:吗啡

漱口杯和旧衣物。清洁工没错

我蜷在18号病床边,搂着惠子

也在垃圾桶里,塞进

我的三重身份:哥,情人和小父亲

哎哟,惠子!我已将妹妹剔出

汉语,却如人类

无法治愈癌症。哎哟,惠子!

我一直忍着这种疼,来不及道别她们

人世

3

陵园管理工合上墓门前,安下

惠子的相片。如此甚好——一个女孩子

着盛装和美,端坐松柏

紫云英和花岗岩间,如嫁娘

待字闺阁,迎娶

百年郎君。如此甚好——我折腰

屈膝,与那块墓碑

约定来生。百年后

我会比肩那个芳名,刻上

我的姓氏。但得让我赶写一部诗篇

捎進骨灰盒,赢得

另一个世界的芳心

4

六月的江汉平原绿树成荫。把墓地

人世,混淆成同一个世界。死

即生,生

亦死。惠子

在溪涧和晨雾中远足,更留恋

世界的哪一半?而鸦群

仿佛郊游的女孩子,披黑纱

漫过山岗,却痴迷

我刚刚备下的供果和早点

挤在墓前的空地上,叽叽咋咋

替我草书墓志铭:爱

生,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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