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组诗）

陈星光

古人回去了

许多今人离开了

灰瓦白墙，一曲曲凝固的音乐

低语着日子的慢

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

灵魂像一缕烟飘了？

匪乱留下一地废墟。倔强的乡民

把小小村落

建成堡垒——

一个个枪眼是不眠的眼睛

一条水道通向后山和溪流

街上是楼，楼楼贯通

无所依凭，抄起家伙，是最后的拯救

硝烟散尽。新楼如春笋

一张张泥土的脸

破茧成蝶？

在小巷踯躅，陡然瞥见

虬迈的两个字：“迎曦”

阳光正好在头顶

轰隆隆倾泻

白岩山

淡黄的月亮，天空的眼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俯瞰

着——

叮叮当当的凿击，一粒粒晶莹的珠豆

从采石汉子身上滑落。

我来到这里，呼唤你的姓名

山谷响彻爱的回声！

就这样雕刻时光，枯墨写在岩壁，

亿万颗蓝宝石打碎在幽深山涧。

我的乡亲，屋里屋外

石头垒起的生活。

白里有粉红。

绿里有云朵。

整个身体都是骨骼，一块块卸下来

仍是方正、坚实的基座。

抵住岁月风吹，山歌响了又歇，我还是我……

摩崖石刻

离开城市和村庄

我缓缓舒开，如一片草叶

每一朵遇见的花都是大地的欢颜

每一块石头都是苍凉的安慰

拍拍身上的灰尘

恨不得把衣服也脱了

阳光薄薄的温暖倾洒着

时令已是春天

圣岩寺在崖间，不见人烟

多少古人曾在此彷徨问仙？

摩崖石刻爬满风雨的印痕

我已辨不出其上的诗句

古道也已湮入田野

拾级而上，陡然看见怪物般的工业

把山川撕裂，巨大的伤口裸露着

滴水成泉。众神安坐。神灵在天

知晓我的心事

一张签诗是谁与我言说？

“清闲无忧静处坐

放下身心不用忙”

卢勋、吳廷康若在，我当呈上《浮生》请教

他们会说：你的泪，我早已流过

蚂蚁的众生一世世忙碌

修行未到，逃不开轮回

我的此生是不是前世的因果

我的悲伤又如何解脱？

呵，宽恕，多么痛的领悟

下得山来，我这中年的人子啊

又要回到尘世担起职责

我的脸圣水洗过了

风又吹过

与容君、松石访滴水岩圣岩寺

春天的脸一闪

我们像鸟儿起落在醒来的花草间

庄稼静静生长

乡亲缓缓凋谢

我们只是回到出发的地方

回忆悠长，一个个瞬间

白发像芦花飞落

丛生的坟茔，寂寥的村落

你说以后不想住骨灰堂

愿滋养一棵树，让它替你活

不惧言死亡

我们还有一大片时间

寺庙无人，滴水成泉

菩萨无言，知晓你我心事

太阳要下山了

我们也下山

远远一个人寂寞地喊

拜过佛了吗

却遍寻不见

方山柿

友人来信，方山的柿树

挂满了黄灯笼。

人世喧喧，何妨来偷

半日浮生？

一行数人，像群放假回家的孩子。

柿子颔首微微，如芝，如兰，

如美女妙龄。

阳光像一匹匹黄金的丝绸，

闪耀在秋日的田野、山头。

树上或坐或站，一只只穿衣裳的猴。

左手和右手、一片山野和另一片

山野之间

蔓延

黄黄的、甜甜的

合不拢嘴的笑容。

山村的喜庆锣鼓，敲起来了，

还有菊花和明月。

一批归去，一批又来。

方山的路上，流动着

数也数不清的

迎娶新嫁娘的红轿子。

我的小山村

山衔着山，绿挽着绿；

我的小山村，坐在山与绿的椅子里。

一条路穿过了山麓，

年轻人走了出去，搏击风雨。

父老乡亲躬耕田里，

种下汗水，收获麦子和谷粒。

太阳从东边上来西边下去。

泥土的脸，沧桑、谦卑、不屈。

偶尔聚到那棵老槐树下，咂摸这命运，

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

简单的日子，诚实的劳作，权当幸福。

故 乡

一片老人的寂静包围了村庄。

月亮的羽毛落满群山，也拂过

空旷的屋宇。

太阳升起又落下。

这么多年

死去的人在山上。

年轻的人在他乡。

鱼在水中，

游给谁看。

我已没有几个相知

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