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危机,两种失衡,一个世界
——次贷危机十周年祭

2017-07-21 01:26凯,峥,中,
关键词:福利全球化危机

尹 应 凯, 虞 峥, 崔 茂 中, 戴 如 磊

(1.上海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200444;2.上海海洋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上海 201306)

三次危机,两种失衡,一个世界
——次贷危机十周年祭

尹 应 凯1, 虞 峥1, 崔 茂 中2, 戴 如 磊1

(1.上海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200444;2.上海海洋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上海 201306)

发端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已有十年,全球经济是否已经走出了危机的阴影?危机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如何?论文首先简单回顾了次贷危机、欧债危机、美债危机等“三次危机”,进而论证了“三次危机”的根源是实体经济与金融经济“两种失衡”,“两种失衡”造成了“一个世界”的福利分配不公平、不可持续;“三次危机”又对“一个世界”的福利分配产生了影响,并推动了“逆全球化”思潮。基于此,提出如下政策建议:对内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藏福于民”;对外以“新全球化”应对“逆全球化”,这也是应对“三次危机”“两种失衡”的重要举措。

三次危机;两种失衡;一个世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全球化

一、引言

发端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至今已有十年,全球经济是否已经走出了危机的阴影?2016年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秋季报告对此进行了回答:受英国脱欧影响,2016年全球经济增长表现欠佳,预计仅达到3.1%,报告强调全球金融危机8年后复苏的不稳定性。2017年4月,IMF最新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更新报告指出:世界经济在2016年第四季度加速,并且这一势头有望持续,全球经济增长率预计将从2016年的大约3.1%上升到2017年的3.5%和2018 年的3.6%。但更新报告同时提出如下警告:全球金融危机导致经济复苏乏力,风险依然偏于下行;因为普遍存在政策的不确定性,在中期内风险尤其明显。考虑到各种来源的不确定性,避险情绪可能急剧上升。下行风险源于若干潜在因素:向内向型政策转移,美国加息步伐快于预期,金融监管大力收缩,新兴市场经济体金融状况收紧等。

研究表明:次贷危机遗留问题尚未根本解决。在次贷危机爆发十周年之际,重新审视危机,研判其影响,并从对内、对外两个层面寻求对策就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三次危机的发展及影响

(一)三次危机的发展

发源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在2008年9月演变成全球金融危机,主要经济体采取了大规模的扩张政策以应对。应对措施看似不久便见成效,2009年底人们认为危机逐渐远去,全球已进入“后危机时代”。但形势发展并不尽如人意。2011年8月标准普尔下调美国长期主权债务评级引发美债危机,年末,市场又担心美债危机可能再度升级。2012年,美债显现的“财政悬崖”问题成为市场波动主要诱因之一,它反映了美国重建财政平衡的紧迫性和艰巨性。2013年,美债危机曾再度升级:10月1日,由于民主、共和两党未能就新财年的财政预算达成一致,导致美国政府非核心部门关门。2014年2月12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的债务上限议案,将延迟债务上限至2015年3月16日。

而此时,以希腊主权债务危机为源头的欧债危机初露锋芒;危机随即愈演愈烈,并经历了发展、蔓延、升级*西班牙、爱尔兰、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国在2010年初也遭受信用危机,受影响国家的GDP占欧元区GDP的比例为37%左右。等阶段。2010年5月10日,欧盟批准7 500亿欧元的希腊援助计划,危机第一阶段暂告一段落。随后,欧债危机又从1.0版升级为2.0版(从欧元区边缘国家扩散到部分核心国家)。2012年1月14日,标准普尔调降欧元区9个国家的主权信用等级。1月30日,除英国与捷克外的欧盟25国通过了旨在加强财政纪律的“财政契约”草案。年中,欧洲央行首次宣布其债券购买政策,阻止了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借贷成本飙升到难以承受的水平。10月8日,欧元区永久性救助基金——“欧洲稳定机制(ESM)”正式生效,这标志着欧元区永久性金融“防火墙”终于从计划变成现实,其建立在根本上弥补了欧元区成立后缺乏救助机制或救助机制仅能临时救急的缺陷。但11月23日,欧盟讨论中期预算的特别峰会仍无果而终。2013年是欧债危机的重要转折点,在经历了自成立以来最长的衰退期后,欧元区经济在下半年逐渐走向复苏轨道。德国等核心国家实现正增长,西班牙、意大利等外围国家的衰退程度也在不断减弱。12月16日,爱尔兰退出欧债危机救助机制,成为首个脱困国家。2014年4月,葡萄牙自2011年请求国际援助以来的首次例行债券拍卖受到投资者的热捧,借款成本降至8年来的最低水平,为葡萄牙成为继爱尔兰之后第二个退出3年期纾困计划的欧元区国家铺平了道路。

(二)危机渐远下的世界经济新进展

2013年以来,美国经济稳定复苏,欧元区经济微弱复苏,但通缩风险上升。根据IMF于2014年4月公布的《世界经济展望》:先进经济体的复苏已变得更加广泛,财政整顿在放慢,投资者对债务可持续性的担心已经缓解。银行渐渐变得更加强健。尽管经济远未实现充分复苏,但货币政策的正常化(包括常规或非常规政策)已被提上议事日程。

同时,尽管严重风险已经下降,但风险并未消失。欧洲南部国家的调整不能被视为当然,特别是整个欧元区范围的通货膨胀仍很低;许多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潜在增长看来也已下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2013年部分地区出现金融市场动荡、风险上升。金融改革与再平衡之路任重道远。2014年4月IMF发布的《全球金融稳定报告》指出:金融改革尚未完成,金融体系仍面临风险。2017年1月IMF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表示:尽管风险总体而言偏于下行,但近期增长也面临上行风险。经济活动面临的主要负面风险包括:可能转向封闭政策和保护主义;全球金融环境的收紧幅度大于预期,并可能与一部分欧元区经济体和某些新兴市场经济体的资产负债表薄弱相互作用;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等。

(三)发达经济体应对政策及调整的溢出效应

面对重重困难,发达经济体一再使用货币宽松的工具:美联储截至2012年12月先后采取了四轮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QE);欧洲央行开展长期再融资操作(LTRO),并推出直接货币交易计划(OMT);英国和日本央行多次扩大资产购买计划。这些政策对推动实体经济复苏效果有限,却引发了国际金融市场的剧烈动荡。[1]有学者指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的本质就是债务货币化,美国将“私人债务国家化”,然后将“国家债务国际化”,让别国为美国的危机埋单,其背后是加速全球财富的转移和再分配。[2]

随着危机形势趋稳与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的调整,人们的担忧也从危机扩散转变为发达经济体政策溢出效应冲击世界经济。2013 年以来,市场对美联储年内退出QE 的预期逐步增强。在经历了2013年5月美联储宣布即将退出非常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时的资本流出和相应的股市、债市及货币市场大幅波动后,新兴经济体经济增长速度的明显放缓引起了全球关注。[3]中国人民银行2013年第三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指出:美联储退出 QE 预期增强、国际资本流动逆转是触发部分亚洲新兴市场金融动荡的直接原因。5 月,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开始释放QE 退出的信号。6 月以来,主要新兴市场经济体股市和债市资本流出集中爆发,特别是债市遭遇了从资本流入向流出的逆转。

2014年1月起,美联储正式实施“削减数量宽松规模”(Taper)计划。2014年4月《全球金融稳定报告》强调:如果美国货币政策超乎意料地迅速正常化,或投资者避险情绪再度增强,那么可能出现进一步的金融动荡;这将导致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的艰难调整,可能产生扩散效应和大范围的金融压力,从而抑制经济增长。《新兴经济体发展2014年度报告》则指出新兴经济体与发达国家去杠杆化不同步的风险:2014年发达经济体政府部门去杠杆步伐减缓,私人部门杠杆率稳中有升,货币政策有望收紧并进入加息通道,而新兴经济体的杠杆化进程处于上升期,降息压力增加,这可能会加剧新兴经济体的资本外逃,从而对经济运行产生负面影响。

2015年,由于经济发展差异,各经济体货币政策进一步分化:欧洲央行于3月全面开启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日本持续量化宽松政策,多数新兴国家则处在降息通道;然而,美国却于12月实施了自2006年以来的首次加息。

随着劳动力市场持续改善,通胀中枢逐渐抬升,进入2017年以来,欧盟及美、日、英等国家和地区的央行货币政策收紧倾向逐渐增强。预计美联储在年内将加息数次,年底开启缩表进程;欧盟、日本两家央行似乎也有缩减QE的征兆。与此同时,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经济增长仍面临不确定性,发达经济体从紧货币政策的外溢性尤其值得关注。

(四)问题的提出

从上述对危机的简单回顾能看出,危机演变、危机应对和货币政策溢出效应对世界经济产生了重要影响,也是福利在世界范围内的一次重新分配。福利分析为我们剖析危机提供了一条重要主线,经济发展的根本目的也在于提高国民福利。因此,在危机渐远但对世界范围福利分配的影响远未消失的当下,我们有必要基于福利视角对“三次危机”进行剖析。

三、两种失衡:“三次危机”的根源

从根源看,“三次危机”是由世界实体经济体系、世界金融经济体系“两种失衡”造成的。

(一)“两种失衡”的内涵

1.世界实体经济体系失衡

世界实体经济体系失衡包括各国内部失衡和外部失衡。

内部失衡表现为:以美国和PIIGS为代表的经济体长期超前消费、收不抵支——政府部门收入小于支出,私人部门储蓄小于消费;亚洲部分国家、德国等欧元区核心国家的国民则勤劳工作,积极储蓄。中、美储蓄率对比,德、法与PIIGS储蓄率对比情况分别如图1、图2所示:中国的储蓄率大大高于美国,德国储蓄率总体大于希腊、葡萄牙等国;而且差距在2008年前不断扩大,在2008年危机前后的差距尤其明显。2000—2013年,美国财政收入、财政支出、财政盈余/赤字如图3所示:2002年后美国财政一直入不敷出,财政赤字在2009年达到1.413万亿美元的最高值,占GDP比例达10%。

图1 中美储蓄率对比(2000-2012年)

图2 德国、法国与PIIGS储蓄率对比(2000-2012年)

图3 美国财政收入、财政支出与财政盈余/赤字情况(2000-2013年)

外部失衡表现为:以美国为代表的经济体长期贸易逆差、美元流出,以中国为代表的经济体长期贸易顺差、积累美元;在欧元区,德国和部分北欧国家对PIIGS等南欧国家存在贸易顺差。2000—2010年,中美经常项目余额对比如图4所示:中美两国分别存在巨额的经常项目顺差和逆差;有趣的是,中美两国“经常项目余额/GDP”的绝对值基本呈同升同降的镜像关系——都从2000年逐步上升,至2006、2007年达到最高值,然后降至2010年的4%左右。德法与PIIGS经常项目占GDP比重如图5所示: 德国存在经常项目顺差,PIIGS存在逆差;且“经常项目余额/GDP”

图4 中美经常项目余额对比(2000-2012年)

图5 德国、法国与PIIGS经常项目占GDP的比重(2000-2012年)

实体经济失衡形成了世界范围内中美与OECD的多速增长(见图6),欧元区内德法与PIIGS的多速增长:中国经济增速大于美国,德国增速近年来大于PIIGS。此外经济结构也不同:德国主要通过制造业、出口等拉动经济增长,而希腊、西班牙、爱尔兰在追赶过程中工资上涨、竞争力减弱,后期主要通过房地产等拉动经济增长。

图6 中国、美国、OECD与世界的多速增长(2000-2012年)

2.世界金融经济体系失衡

世界金融经济体系失衡包括两个层面:全球范围的“中心-外围”失衡、区域范围的“中心-外围”失衡。

全球范围内的“中心-外围”失衡,是指美国在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拥有中心地位:在货币地位方面,美元是最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实质是以美元霸权为核心的“中心-外围”体系;[4]在金融市场方面,华尔街是全球最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之一,它使美国能以最低的成本在全世界融资;在微观机构方面,美国金融机构、评级机构具有世界最强的竞争力。美国利用其在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中心地位,在全世界范围内获得廉价资源,使实体经济失衡在一定范围内得以持续甚至放大;而外围国家通过资本与金融渠道将(其从经常项目盈余获得的)美元回流至美国,在净福利外溢的同时陷入“持有美元资产贬值,卖出美元资产更贬值”的“美元陷阱”,并在某种程度上被中心国家牵制。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国外持有美国国债余额及占比情况如图7所示:在联邦政府债务总额迅速增加的过程中,“外国持有美国债余额”和“外国持有占比”都越来越高——这说明美国联邦政府债务中有很大部分是由外国来融资的。

图7 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外国持有美国国债余额及占比(2000-2012年)

区域范围内的“中心-外围”失衡,典型代表是欧元区的货币金融体系失衡,这种“中心-外围”失衡与全球范围内的“中心-外围”失衡有很大不同。首先,在危机时期,欧元区的中心国(德、法)反而被外围国家牵制:虽然欧元区17个成员经济水平差距不小,且呈多速增长(PIIGS的增速低于德国,如图8所示),但在欧元区内共用一种货币,统一基准利息率,因此PIIGS在相当长时间内仍能按与德国相近的利率为本国公、私债务融资;但危机发生后,中心国德国和法国却需要承担更多的维护货币区稳定的义务。其次,虽然欧元区统一了货币,却无法协调财政,“后进拖累先进”的“短板效应”使中心国家被外围国家拖累;最后,虽然中心国家的金融机构更有竞争力,但它们持有外围国家大量的主权债务,这些金融机构又发行了大量债务,去杠杆化机制带来的“连锁效应”可能使其被外围国家拖下水。*如果PIIGS部分国家违约,德、法两国金融机构会因为大量持有这些国家的主权信用资产而面临压力。BIS数据显示:2010年底,欧洲银行业持有1 363亿欧元的希腊总债务,其中60%以上由德、法两国银行持有。

图8 德国、法国与PIIGS的多速增长(2000-2012年)

(二)“两种失衡”的联系

图9 美国经常项目余额、资本与金融项目余额的互补关系(2000-2011年)

“两种失衡”存在紧密联系,具体表现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两种失衡控制在一定幅度范围内, 内部失衡由外部失衡维持, 实体经济失衡由金融经济失衡维持——金融经济失衡使美国和PIGSS以很低的成本为实体经济失衡融资;两种失衡相互强化、最终实现了各国和世界在短期内的“刃锋式平衡”。例如,美国利用金融经济失衡来解决实体经济失衡:利用美元和美债的中心地位,通过发行美元支付贸易赤字款项,通过发行政府债券来弥补财政赤字,最终实现了“经常项目逆差+资本与金融项目顺差”组合的总体国际收支均衡(如图9所示*2002年以来,美国经常项目常年顺差,金融项目常年逆差;而且除金融危机后的2008、2009年外,多数年份两者绝对值接近,从而维持综合余额(=经常项目+金融项目)的相对低值,即总体国际收支的基本平衡(“综合余额/GDP”的绝对值多数在1%以内)。),通过本国和世界购买政府债券为财政赤字融资;在欧元区, 危机发生前德国向PIIGS等源源不断输出产品和过剩资本,给这些国家带来就业提高和经济增长的虚假繁荣,助长外围国过度负债。由于实体经济的“双赤字”被金融经济的低成本融资掩盖,政府和居民进一步增加开支和消费(在“两种失衡”的开放条件下,李嘉图等价所描述的“财政支出增加和减税,会增加储蓄而不会刺激当期消费”的约束机制被弱化:危机国当代超前消费的负担不是转移到下代,而是转移到其他国家;即从代际转移转变成国际转移,当期消费仍然增加),“双赤字”继续加重,实体经济失衡进一步放大。在第二阶段,“两种失衡”积累到一定程度时,结构性问题越来越严重,“刃锋式平衡增长”不再可持续,风险集中爆发,产生危机——当危机爆发于私人债务和私人信用环节时,就是次贷危机;当危机爆发于政府债务和政府信用环节时, 就是欧债危机和美债危机。

(三)以“两种失衡”看“三次危机”

次贷危机、美债危机反映了世界的“东西失衡”,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东”)是出口导向型:通过出口商品获得美元,通过购买美元计价的资产为中心国提供美元;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西”)是过度消费型,实体经济失衡形成财政赤字、贸易赤字,他们利用其在全球金融经济失衡体系的中心地位,在全世界低成本吸引美元回流。欧债危机反映了欧元区的“南北失衡”:以PIIGS为代表的欧元区南部国家(南)是超前消费型,以与中心国(德国)同等低成本的利率吸引资金流入;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欧国家(“北”)是勤劳工作型,十多年没怎么涨工资,居民福利增加不大,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持其出口的成本优势(德国与欧元区16国的劳动力与工资收入对比情况如图10所示:在过去十年多时间,德国的工资收入增长速度远远低于欧元区整体水平)。

图10 德国与欧元区16国工资和收入指数比较(2000Q1-2011Q2)

四、一个世界:“两种失衡”与“三次危机”对世界福利的影响

(一)关联经济与世界经济溢出效应分析

金融危机以后,全球金融市场的关联性远超过去。如果市场互动性大大加强,就会产生流动性风险,从而产生市场恐慌。根据IMF团队的测算,发达国家GDP下降1个百分点,就会引起新兴市场经济体GDP 0.44个百分点的下降,这反映了全球的相互溢出效应(spill-over effect)之影响。此外,新兴市场经济体不断崛起,也会对发达国家产生反“回溢效应”(spillback ):新兴市场经济体的GDP下降1个百分点,会对发达经济体造成0.2个百分点的影响。可见,世界各国关联越来越密切。当某个国家尤其是影响力大的国家在调整经济时,其他相关国家就会被动或者主动进行相应调整。

因此,金融危机带来的深层次结构变化给全球经济、金融带来了巨大挑战,并产生了大量互动与外溢效应,使全球经济更加紧密联系在一起,已没有一个国家能拥有完全独立的宏观经济政策。

(二) “两种失衡”与“三次危机”对世界福利分配的影响

经济发展的根本目的是提高居民福利,因此,福利影响是分析危机的重要线索:“两种失衡”实际是“一个世界”的福利分配失衡,“三次危机”则反映了失衡的世界福利分配体系的不公平、不可持续;两者又都对福利分配产生影响:“两种失衡”使美国和PIIGS在世界福利初次分配中获利,“三次危机”使美国和PIIGS在世界福利二次分配中获利。具体以美国为例分析。

危机前,“两种失衡”使美国在世界福利的初次分配中获利,实现了美国居民、企业与政府的“三得利”:首先,美国居民在超前消费失衡模式的基础上,享受全世界物美价廉的商品,获得了充分的消费者剩余*例如,摩根士丹利曾经得出统计数据:由于使用中国制造的商品,美国在2006年之前的10年节约了6 000亿美元;根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发布的报告:2015年美国对华货物和服务出口支持了约180万个美国就业岗位,中国产品帮助广大美国家庭当年平均节省850美元。——美国的居民“得利”;其次,美国企业通过华尔街的全球金融中心地位,获得了世界成本最低的融资——美国的企业“得利”;第三,美国利用美元“美国主权货币+世界储备货币”的双重身份,通过发行美元就能在世界范围购买商品和服务,从而获得全球铸币税——美国的政府“得利”。例如,陈雨露等(2005)的研究表明:可计量的美元国际化利益至2002年底已累计高达9 530亿美元。[5]

“三次危机”使美国和PIIGS在世界福利的二次分配中获利。危机使世界福利总蛋糕变小,这对包括美国、PIIGS在内的所有国家都是不利的,但有三点不容忽视:首先,美国在危机前建造的房地产等有形资产仍然存在(至2016年9月美国房价已创金融危机以来新高),PIIGS已享受的超前福利再也不会返还世界;其次,应对危机的宽松政策带来美元贬值,全球通货膨胀,实际上有利于降低美国的主权债务负担,这可看作是对债权国征收的“金融危机税”;最后,危机是“美国和PIGSS的危机,世界的问题”,“三次危机”使外围国家在世界福利的二次分配中进一步处于不利地位:危机通过国际贸易、国际资本异常流动、主权财富缩水、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全球金融市场联动、货币政策溢出效应*这一点,在美国采取四轮QE及2013年以来将逐步退出QE对其他经济体产生的溢出效应表现得尤其明显。等传导机制使世界各国共同分摊危机成本。

与美国的“三得利”相比,中国在“失衡世界”中的福利分配体系中陷入相对的“三不利”局面:首先,从居民层面看:我国居民消费的不少商品,价格远远高于国外,[6]因此“消费者剩余”不如美国居民高。其次,从企业层面看:一是我国企业在国际分工体系的增值链环节处于低端,主要依靠人口红利、体力、资源附加,赚取的利润只有6%左右,[7]“芭比娃娃现象”是处于价值链低端的典型(芭比娃娃在美国的零售价约为10美元,其中美国公司获得了8美元的价值,而由中国劳动力所产生的增加值仅有0.35美元);[8]二是面临FDI在投资利润空间产生的“挤出效应”,外资企业在金融、税收及母公司品牌方面,都拥有比国内企业更好的条件,而同时国内竞相以各种“超国民待遇”吸引外资,使高回报的投资项目被外资优先得到,国内的中、小、微型企业在竞争中进一步处于劣势。最后,我国政府“不得利”:一方面,中国陷入“外资在中国获取高收益率、中国对外投资仅获低收益率”的“剪刀差困境”:2008年美国在华投资回报率是33%,而中国购买美国国债的收益率是3%—4%;另一方面,中国海外资产以美元计价、海外负债以人民币计价的币种结构不平衡,造成“福利转移陷阱”:美元对人民币贬值直接导致中国国际投资收入头寸的恶化和美国国际投资收入头寸的改善,这种相对变化意味着财富从中国向美国转移。[9]所幸随着我国改革不断推进、经济发展模式转型,这种不利局面将逐步得到改善。

关于福利分配,还有三点需要说明:首先,基于比较优势的国际分工与全球化,有利于做大全世界的福利蛋糕,这种“做大蛋糕效应”对包括中国、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是有利的。其次,美国的“三得利”只是指美国在世界经济的福利分配体系中处于相对有利地位,但并不意味着美国在全球化中增加的福利蛋糕将惠及国内所有的企业与居民。实际上,在美国从全球获得相对更多福利蛋糕的同时,蛋糕在美国国内的分配并不均衡,进而加剧国内收入不平等,这种收入不平等是美国几年来“逆全球化”思潮涌动的重要原因。最后,中国的“三不利”,只是指在给定全球福利总蛋糕前提下,全球福利分配结构对我国相对不利,而不是说参与国际分工、参与全球化对我国不利。实际上,基于比较优势原则的全球化,对中国同样是有利的,因此,中国既是全球化的得益者,也是全球化的推动者和贡献者。

(三)“三次危机”“两种失衡”推动了“逆全球化”思潮

全球化是将各国联系为“一个世界”的重要动力。从宏观层面看,危机前的全球化是“失衡的全球化”。但是,2007年次贷危机特别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逆全球化”思潮在发达国家涌动。其传导机制表现为:全球实体经济与金融经济两种失衡导致金融危机并发展为局部的经济危机;进而,一方面发达国家国内收入不平等加剧,造成了部分中低收入者反对全球化;另一方面,部分国家在应对危机过程中引发了贸易保护主义与经济民粹主义,这又抑制了全球化,从而推动“失衡的全球化”向“逆全球化”转变。

五、政策建议

(一)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藏福于民”:中国应对“两种失衡”与“三次危机”的国内措施

一方面,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世界经济复苏缓慢、我国出口需求不力的背景下,我国宏观经济政策的重点需要从需求侧转向“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另一方面,实现“藏福于民”。“三次危机”“两种失衡”“一个世界”给我们带来了深刻启示:“一个世界”福利分配的“两种失衡”造成了“三次危机”,“三次危机”进一步使福利分配失衡加剧——危机中心国获得的福利相对较多,而中国、德国等获得的福利相对要少。在世界福利一定的条件下,危机中心国“得利”,就意味着对其他国家“夺利”。因此,为了使失衡的“一个世界”逐步平衡、公正,以中国和德国为代表的经济体应适度提高本国国民福利。我们认为,“藏福于民”是我国对内应对“两次失衡”和“三次危机”的长期、根本对策——而实施“藏汇于民、藏利于民、藏富于民”的“三藏”策略有利于实现“藏福于民”。

“藏富于民”,是在国民收入的初次和二次分配中更多地向劳动者倾斜,使他们的真实财富与国民收入能基本同步增加,使中国人民既勤劳又富有;同时,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进一步提高社会福利水平,从而使居民愿意、敢于消费。同时,结合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使国内生产出能与需求匹配的产品供给,从而拉动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

“藏利于民”,是在财税、金融、行政管理等方面改善企业(特别是民营中、小、微型企业)的生存条件,降低经营成本,提升利润空间,使其享有与外资、国企完全相同的“国民待遇”,使更多的利润留在国内,留在为国家创造财富和就业的企业中。

“藏汇于民”,就是逐步改革外汇管理制度,允许满足国家经济发展需要之外的外汇储备由企业、居民持有,这不但能够降低国家集中管理巨额外储的难度,逐步走出“美元陷阱”,而且有利于居民和企业按需将外汇换成国外真实资源,或进行金融资产组合配置,从而提升国民福利。

如图11所示,“藏福于民”是经济发展的中心,处于三角形的“重心”位置,而“藏富于民”“藏利于民”“藏汇于民”等可看作是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共同指向“藏福于民”这一 “重心”。 “藏富于民、藏利于民、藏汇于民”也是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制度供给层面的重要方向。

图11 通过“三藏”策略实现“藏福于民”

(二)以更加平衡、包容的“新全球化”应对“失衡的全球化”和“逆全球化”:中国应对“两种失衡”与“三次危机”的国际措施

世界经济增长需要新动力,为促进世界经济重回持续、强劲的增长轨道,我们需要的既不是“失衡的全球化”,更不是“逆全球化”,而是各国同舟共济、同心共力、彼此包容的“新全球化”,以及“新全球化”驱动下的一个“新的世界”。

“新全球化”是指更“可持续、合理、均衡”,以“创新、普惠、共享和包容”引领的“全球化”。“新全球化”是相对危机前的“失衡的全球化”以及危机后的“逆全球化”而言的,其核心特点是更加“均衡、包容”。“新全球化”要求增大新兴经济体在全球实体经济领域与金融经济领域的发言权、影响力和规则制订权,改变“失衡的全球化”下的“两种失衡”状况;“新全球化”还要求各国同舟共济、共渡难关,以更加开放包容的态度参与全球分工与合作。[10]

通过对内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藏富于民、藏利于民、藏汇于民”,将有利于中国人民在“一个世界”中提升福利和增强幸福感,最终实现“藏福于民”;通过对外以“新全球化”应对“逆全球化”,将是我国对世界经济发展注入的新动力,不仅有利于将全球福利蛋糕做大,而且有利于将做大的蛋糕分配得“更均衡、更公平”。因此,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及“藏福于民”蕴含的微观国民“福利提升效应”,“新全球化”*代表性的“新全球化”是我国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倡导构建开放、包容、共享、均衡的全球经济。带来全球福利蛋糕的“做大分好效应”,既是我国宏观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坚实基础,也是我国改变“两种失衡”,为“一个世界”逐步实现“强劲、可持续、平衡” 增长的重要贡献。

[ 1 ] 李礼辉.步履蹒跚,曙光在望——2013年全球经济与国际金融回顾和展望[J].国际金融研究,2014(1):3-4.

[ 2 ] 张茉楠.美联储QE4是向世界转嫁危机[N]. 中国证券报,2012-12-14(6).

[ 3 ] 朱民.新兴经济体的新调整[J].国际金融研究,2014(2):3-10.

[ 4 ] 尹应凯,崔茂中.美元霸权:生存基础、生存影响与生存冲突[J].国际金融研究,2009(12): 31-39.

[ 5 ] 陈雨露,王芳,杨明.作为国家竞争战略的货币国际化:美元的经验证据——兼论人民币的国际化问题[J].经济研究,2005(2):3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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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尹应凯,邵宇. 次贷危机十年来发生了什么[N].解放日报,2017-02-07(10).

(责任编辑:周成璐)

ThreeCrises,TwoImbalancesandOneworld:TheTenthAnniversaryofSubprimeCrisis

YIN Ying-kai1,YU Zhen1,CUI Mao-zhong2,DAI Ru-lei1
(1.SchoolofEconomics,ShanghaiUniversity,Shanghai200444,China;2.CollegeofEconomicsandManagement,ShanghaiOceanUniversityShanghai201306,China)

It has been ten years since the US Subprime Crisis burst out in 2007. Has the world economy walked out of the shadow of the crisis? What is the impact of the crisis on the world economy? This paper firstly briefly reviews “three crises”: the Subprime crisis, European Sovereign Debt Crisis and U.S. Sovereign Debt Crisis. Then it further demonstrates that the “three crises” were essentially caused by “two imbalances” of real economy and financial economy, which again brought about unfair and unsustainable welfare distribution to the “one world”. The impact of the “three crises” on the welfare distribution of the “one world” triggered the trend of “de-globalization”. Finally, the paper proposes that China should carry forward domestic policies of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s and “improving Chinese people’s welfare and happiness index”, and external policies of “neo-globalization” in response to “de-globalization”, which are also effective countermeasures to deal with the “three crises” and the “two imbalances”.

three crises; two imbalances; one world;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 neo- globalization

10.3969/j.issn. 1007-6522.2017.04.010

2016-11-28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7BJY062)上海市教育委员会科研创新重点项目(14SZ092)

尹应凯(1976—),男,湖南邵东人。上海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经济学博士。 虞 峥(1991—),女,上海人。上海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2016级硕士研究生。 崔茂中(1972—),男,山东临沂人。上海海洋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讲师,经济学博士。 戴如磊(1990—),男,安徽定远人。上海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2012级硕士研究生。

F831

: A

: 1007-6522(2017)04-01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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