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人,舒心看月
——读张岱《西湖七月半》

2017-07-18 12:10文丨王中翼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7年6期
关键词:风雅张岱断桥

文丨王中翼

冷眼看人,舒心看月
——读张岱《西湖七月半》

文丨王中翼

■简洁、凝练、克制而有分寸的文字如何写就?文言文篇章是磨炼文字功底的必读之物。在古意中探寻主题的侧面,在古文中聆听遥远的回响。如今,我们的心灵仍能与之共振,激起穿越千年的默契和声。

张岱(1597—1689),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字宗子、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他出身仕宦世家,明亡后入山著书以终。他多才多艺,学识渊博,著述浩繁,尤精于散文,文笔清新,时杂诙谐,作品多写山水景物、日常琐事。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

原文

西湖七月半,①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②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③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④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⑤叫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⑥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⑦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⑧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⑨如沸如撼,如魇如呓,⑩如聋如哑;11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

西湖七月半

[明]张岱

注释

①七月半:农历七月十五,又称中元节。

②优傒(xī):优伶和仆役。

③弱管轻丝:轻柔的管弦音乐。竹肉相发:指管乐和歌喉。

④不衫不帻(zé):不穿长衫,不戴头巾,指放荡随便。帻,男子的头巾。

⑤昭庆:寺名。断桥:西湖白堤的桥名。均为西湖名胜。

⑥铛(chēng):温茶、酒的器具。旋:随时,随即。

⑦巳出酉归:巳时出游,酉时回来。巳,巳时,为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酉,酉时,为下午五点到七点。

⑧门军:守门的军士。擎燎:举着火把。

⑨二鼓:即二更的意思,为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古代夜晚用鼓打更,因此二更天也称为二鼓。鼓吹:击鼓吹奏的声音。

⑩如魇(yǎn)如呓:指在喧嚷中的种种怪声。魇,梦中惊叫。呓,说梦话。

参考译文

西湖的七月半,完全没有什么可看的,只可以看一看来看七月半的人。

看七月半游西湖的人,可以分成五类来看。一类,坐在有楼饰的游船上,吹箫击鼓,戴着高冠,摆着盛筵,灯火明亮,优伶、仆从相随,乐声光色纷乱错杂,名为看月而事实上并未看见月亮的人,我看看这类人。一类,也坐在游船上,船上也有楼饰,有名的美人和贤淑有才的女子,还带着美貌的家童,嬉笑中夹着打趣的啼哭,在船头平台上团团而坐,左顾右盼,置身月下而事实上并不看月的人,我看看这类人。一类,也坐着船,也奏乐唱歌,有名妓闲僧作陪,慢慢地喝酒,轻声地吟唱,箫笛、琴瑟之乐轻柔细缓,丝竹声与歌声相互生发,也置身月下,也看月,而又希望别人看他们看月的人,我看看这类人。一类,不坐船不乘车,不穿上衣不戴头巾,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叫上三五个人,成群结队地挤入人丛,在昭庆寺、断桥一带高声叫嚷喧闹,假装喝醉发酒疯,唱着不成腔调的歌曲,月也看,看月的人也看,不看月的人也看,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人,我看看这类人。一类,乘着小船,船上挂着细而薄的帏幔,茶几洁净,茶炉温热,茶壶很快地把水烧开,白色瓷碗轻轻地传递,约了好友佳人,请月亮和他们同坐,有的隐藏在树荫之下,有的去里湖逃避喧闹,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也不刻意看月的人,我看看这类人。

杭州人游西湖,上午十点左右出门,下午六点左右回来,像怕见仇人一样躲开月亮。七月十五这天晚上人们都爱中元节这个虚名,一群群人争相出城,多赏把守城门的士卒一些小费,轿夫高举火把,在岸上列队等候。一上船,就催促船家迅速把船划到断桥,赶去参加盛会。因此二更以前,人的喧闹声和鼓乐声如水波沸腾、大树摇撼,又如梦魇和呓语,人走在其中就像是变成了聋子和哑巴(既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又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大船小舟一齐靠岸,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船篙与船篙相撞,船与船相碰,肩膀与肩膀相摩擦,脸和脸相对而已。

一会儿兴致尽了,官府宴席已散,由衙役吆喝开道而去。轿夫招呼船上的人,以城门要关了来恐吓游人(好让他们尽早上岸回城),于是灯笼和火把排列着,像一行行星星,一一簇拥着回去。岸上的人也一批批急赴城门,人群慢慢稀少,不久就全部散去了。

这时,我们才把船靠近湖岸。断桥边的石磴也才凉下来,大家坐在上面,招呼客人开怀畅饮。此时月亮仿佛刚刚磨过的铜镜那样光洁明亮,山峦好像重新整理了妆容,湖水好像重新洗濯了面目。原来慢慢喝酒、轻声吟唱的人出来了,隐藏在树荫下的人也出来了,我们这批人去和他们打招呼,拉来同席而坐。风雅的朋友来了,出名的歌妓也来了,杯筷摆放好了,箫管吹奏起来了,歌声唱起来了。直到月色灰白清凉,东方即将破晓变白,客人才散去。我们这些人任船漂浮,在十里荷花之间酣畅地睡去,花香飘绕于身边,清梦非常舒适。

赏读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湖心亭看雪》中的句子,作者是明代散文家张岱。张岱有许多写西湖的名篇,除此之外,还有《西湖七月半》《西湖香市》《明圣二湖》《孤山》《冷泉亭》等。

为什么会这样呢?首先是因为他深厚的西湖情结。张岱曾长期生活在杭州,对钱塘风物、西湖胜景极为熟稔,又极为热爱。王雨谦《西湖梦寻序》说:“张陶庵盘礴(徘徊、逗留)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头,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识者,而陶庵识之独详;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独悉。”明亡以后,他国破家亡,隐居山中,“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未尝一日别余也。”撰写于康熙五年(1666)的《西湖梦寻》更是为留住记忆中的“一派西湖景色”而对西湖名胜如数家珍般的详尽记录。然而,游过西湖、写过西湖的人何止万千,何以难见张岱那般极为简练却又极为传神的西湖写照呢?因此,更为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有一支清新灵动的妙笔,他有一种文人雅士清高脱俗的情趣,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敏锐的眼睛。

也许,《西湖七月半》更能说明这个问题。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烟柳繁华、人烟阜盛的杭州本有游湖的习惯,这一天更是一次盛会。杭州城里万人空巷,会聚十里西湖,堤上桥上,人山人海,大船小船,缀满湖面,该是多么热闹盛大的场景!张岱写《西湖七月半》,写这个西湖习俗、盛事,却是以冷写热,以简驭繁,别开生面,独具只眼。

文章起笔就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一笔否定,似是毫不在乎,却是认真肯定,令人讶异。天上月圆,地上月半,农历七月半,不正是游湖赏月的大好时节吗?他却漫不经心似的接着说:“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这真是一个独特的视角,出人意表。

作者钟情于西湖,何以如此着笔呢?仔细琢磨,可以感知,现实之西湖七月半,并非作者理想中的情景,才会说“一无可看”。由此我们可以略知作者审美趣味之不同凡俗了。作者写西湖七月半,自然也不是某一年的七月半,而是年年相似的七月半,是作者多年观感的叠加印象。七月半的西湖,年年相似,却都不在作者的审美预期之内,故而才会起笔就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既别无可看,那“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了。这七月半之人有何可看呢?结合下文来看,西湖七月半之人其实多半是“不可看”的。读罢全文更可得知,“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的原因,原本就在于这些七月半之人中!是其中有太多的人,煞了风景,俗了西湖!然而“无可看”只是不值得看,并非没有看;再说,没有看,怎知“无可看”?作者说“看/看七月半之人”,张岱对“看(观赏)七月半之人”之“看”,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尽收眼底,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也是一种置身其境的逼近审视。他这一看,让我们看到了晚明社会的浮华,杭州的习俗风尚,更让我们看到了各色人等的百态世相。

作者透过表面的虚华喧闹,冷眼看穿,将自己的审美情趣映照于“看七月半之人”,于是熙来攘往的万千游人,在他眼中迅速缩小、合并为五类人。他举重若轻,从容不迫,即“以五类看之”,逐一审视:

第一类最是抢眼。他们坐在华美的大船上,摆开精美的酒席,灯火通明,鼓乐喧天,仆从成群,豪华气派,排场十足。这些自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达官贵人了,他们也许是打着与民同乐的旗号来的吧,本来就是来显摆显摆,做做样子,或者兼而想要附庸一下风雅的;他们高调出游,名为看月却将明月拒之于楼船屋顶之外,有意自炫而无心赏月,作者概括为“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

第二类也颇为显眼。唱主角的是当地有名的闺阁千金、大家闺秀。她们带着俊美僮仆,打打闹闹,娇声娇气。她们环坐露台,举头即可见月,可她们只是“左右盼望”。这一类人“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许是只是出来应应景,或是趁机玩乐,原本就不是为看月而来,也不必做出看月的样子,其有别于第一类者在于不借“看月”之名,虽然庸俗,却不假冒风雅。

第三类也颇有来头,且颇显不俗。他们也是乘船游湖,有名妓闲僧作陪,有浅斟低唱助兴,确是很有些闲情逸致,风雅态度。丝竹悠扬,歌声曼妙,他们“亦在月下,亦看月”,比起“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和“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的前两类人来,简直是高雅脱俗了。可惜的是,他们更在意的是“欲人看其看月”,动机不纯,有意做作,徒有雅士形貌,到底还是俗人一个。张岱目光锐利,看破皮囊,看透人心,冷冷地把那些沽名钓誉装风流的假名士拎出来。

第四类则纯然是粗俗不堪了,简直是低俗、烂俗、恶俗。此辈多半是市井好事之徒,酒醉饭饱之余,三五成群,没事找事,凑热闹,搅场子。他们不坐船,不乘车,衣衫不整,在人丛中乱挤乱撞,专拣热闹处钻。他们大呼小叫,醉酒装疯,乱哼乱唱,东游西逛,左顾右盼,搞得个不亦乐乎。此辈“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无所不看,而“实无一看”。他们不管什么旁人他人,不管什么雅与俗,只自顾自瞎搅和,却以此为乐,兴奋莫名,真是大煞风景。

显然,作者看人,虽是貌似冷眼旁观的客观描写,可是在绘形传神的白描勾勒中已暗寓褒贬,区分雅俗,表露喜恶。第一类是假冒风雅的官僚,第二类是无意风雅的豪门,第三类是欲显风雅而不免做作的名流,第四类是不知风雅为何物的市井好事之徒。如果说,前面三类人,作者只是在不动声色中表示不喜和“冷嘲”,对这第四类人则通过白描勾勒,让其丑态毕露,简直是在示众“热讽”了。这类人在作者生动简练的笔下,活灵活现,如在目前,简直要让读者也不禁疾首蹙额、避之不及了。那么,第五类人呢?他们是什么人?作者对他们的情感态度如何?

第五类是“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他们是不欲显其风雅而真正风雅的文人雅士。湖光月色,良辰美景,兴之所至,好友佳人,邀月同坐。同坐于挂着细薄的帷帐的小船之上,围着明净的几案,一边慢慢地品着佳茗,一边悠悠赏着朗月。他们简单素朴,不愿成为别人观看的对象,更不愿被喧闹嘈杂的人群扰了兴致,只想在清净处安安静静,自自然然,从从容容地看月,这西湖七月半的圆月。

是真名士自风流,清雅之士心无旁骛,随情适性,悠然自得,潇潇洒洒。这类人显然是张岱所心仪欣赏的,是和他的审美情趣相投的同调。其实,与其说是同调,毋宁说张岱就是其中一员,是其自我的写照。不是吗?请看结尾段:“吾辈始舣舟近岸。”原来,作者不也在湖上吗?那么原先纷扰喧阗之时在哪里呢?想必也是“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去了吧!待到前面四类人闹腾够了,纷纷散去,终于还西湖一片安宁时,才小楫轻舟,尽情享受这水光月色的美景。“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 一轮圆月,如新磨之镜,清光格外皎洁可爱;湖光山色,如美人重新梳妆打扮,越发显得容光照人。西湖七月半哪里“一无可看”?只是要静待“此时”而已。二更以前,西湖是世俗之人的世界,人潮汹涌,只好任由他们表演,任由他们闹去,只可惜西湖之美就这样被破坏了,所以才“一无可看”。二更以后,西湖开始属于文人雅客的天地,此时俗人散尽,西湖恢复了宁静安闲的本貌,重归美丽迷人的境界,“吾辈始舣舟近岸”,“吾辈”也就开始登场了。明月、山水也是那么善解人意,焕然一新,清新鲜洁,给人以崭新的审美感受。我们注意到,最后一段作者终于从幕后跳到了台前,叙述角度也从前面第三人称的叙述,突然转为第一人称的“吾辈”,进一步加强了主观抒情色彩。“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作者移情于物,一切是那么娟娟可爱。真是处处怡人美景,处处动人诗意。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此时湖上那些“痴似相公者”,则拉来同坐,相与共饮,共享良宵美景。“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赏心乐事,此乐何极!“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而“吾辈”则“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多么诗意,多么浪漫,多么率性洒脱。

再回过头来看第三段。这一段是插叙,写杭人游湖的习惯,亦即一般世俗之人的习俗。在作者看来,游览西湖,无论何时,西湖之月是不容错过的,西湖之美正在月夜。可杭人守着西湖却不知西湖美在何处,身在西湖而不知欣赏西湖之美。作者说“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真不知是为西湖叫屈,还是笑杭人不懂美,总之可惜,可叹。平时习惯白天游湖,从而无缘明月倒也罢了,七月半那可是晚上游湖啊,十五月圆之夜,总该是为赏月而来吧?嗬!这天晚上杭州像是进行了全城总动员似的,人们热情高涨,兴高采烈,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倾城而出,蔚为壮观!作者一连用“逐”“争”“速”“急”“赶”等词,写出人们心急火燎唯恐落后于人的情景。这么急匆匆地,究竟是要去干什么?原来只是为了“急放断桥,赶入胜会”,哪里赏什么月?充其量只是把一轮圆月当作灯笼、火把的替代品用用罢了,哪有什么心思赏月?人们纷纷从路上、水上等四面八方会聚于断桥一带,那会是一种什么景象?作者先从听觉上写,“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人声鼎沸,鼓乐喧天,作者连用六个比喻,写出声音的嘈杂喧闹,震耳欲聋。闹哄哄一片,西湖还有何可看?再从视觉上写,“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触目所见,只见湖面上大船小船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岸上人们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互相只看见贴得很近的面孔。密匝匝一堆,哪里还有兴致赏月?七月半之夜如此狂热为哪般?作者早以“是夕好名”点破。他们原本不是为领略美景、怡情悦性而来,只不过是应景跟风、好虚名凑热闹罢了!为“好名”而搞得这么轰轰烈烈,真让人哭笑不得!既是“好名”,游湖赏月就只是讲形式,图表现,追逐浮华。

这一段插叙,从行文思路、内在结构上看,是开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断语的具体描写,也是前面四类人游湖综合征的具体表现。开头是概说,此处是细说;第二段是写人们的内在心理原因,此段是描写人们的外在表现。同时,这一段又为下文写文人雅士真正意义上的游湖赏月作铺垫和反衬。杭人游湖,既为“好名”而来,故而仪式感味浓,讲求形式,狂热的场景只限“二鼓以前”,二更一过,人们顿时意阑兴尽,衙役喝道,官员们率先离去。紧接着各色人等纷纷风流云散,“顷刻散尽矣”,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只有待这些人散尽后,西湖之美,西湖之迷人处、可爱处才一览无遗,充分展现在风雅文士的眼前;于是“吾辈”等第五类人从僻静处出台登场了,从远远的旁观者变身为主导者,成为这满湖月色、十里荷香的主人。这样自然由第三人称变为第一人称,转入描写自身游湖赏月的尽兴和惬意。

文章自出机杼,匠心独运,不拘格套。作者先从反面入手,写不可看的俗人俗事,巧笔妙语之中虽语带嘲讽,却并不妨碍他审视端详,反而慧眼独具,既从宏观俯瞰的角度,为我们呈献出一幅生动的西湖风俗画卷,又细致入微,准确逼真地描摹出游湖之人的众生相。有点有面,巨细无遗,世态人情,尽入眼底。写不可看的俗人俗事,目的还是为写雅人雅事,写自己的性情趣味。张岱以月为媒,将西湖七月半游湖赏月之人细分为五类,实际上却是雅与俗两大类,文章整体上就是雅俗对比,以俗衬雅。虽绝少直接抒情,表露褒贬,但作者以自己的审美观照审视之,细察之,自是雅俗了然,褒贬分明。透过作者的褒贬好恶,我们发现世俗之徒之所以煞风景,矫情作态,就是因为跟风顺俗,背离了性情,失去了天真,没有了趣味,因而面目可憎;文人雅士则随情顺性,真率自然,因而有良辰美景,有诗情画意,有真境界,有大快乐。人,是需要精神家园的。当然,俗人自有俗人的乐趣,人们凑热闹、赶盛会未必不是以此为乐,乐在其中,但境界、品位总有高低雅俗的不同吧。德国古典诗人荷尔德林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虽然张岱不免带有文人雅士孤芳自赏的情调,但他的审美情趣却是大有意义和价值的。“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这不正是许多人心驰神往的诗意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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