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倩++郭福平
摘 要:作为当代具有影响力的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凭借娴熟的后现代创作手法、独特的叙事模式和精湛的文笔而受到西方文学界的广泛关注。聚斯金德笔下的人物无一例外的都是那些挣扎在主流社会边缘的小人物。通过对这些心理病态、行为怪诞的小人物的书写,小说家揭示了后现代文明社会中底层个体的生存窘境以及他们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本文以聚斯金德的四部主要作品为例,从作品的题材、人物、寓意及创作手法等方面探究聚斯金德小说的后现代特点及其体现意义。
关键词:聚斯金德 后现代主义 体现意义
帕特里克·聚斯金德(Patrick Suskind,1949—)是当代德语文学界具有显著影响力的作家。1984年,他凭借畅销小说《香水》蜚声德语文坛,成为欧洲后现代文学代表作家。聚斯金德早年在慕尼黑和法国的埃克斯昂普罗旺斯攻读与研究中世纪史和近代史,做过公司文员、酒吧侍应生,还一度靠写电影分镜头剧本维持生活。广博的历史知识和丰富的经历使他思维活跃,想象力极其丰富。聚斯金德作品的主题是人的孤独,以及人在孤独中的存在;表现的是人对自己、对他人和世界的体验。(艾晓明,1999:23)作品中,作家总是把创作视角聚焦在一群心理畸形、行为怪诞的底层的孤独无助的小人物身上。通过对这些社会边缘人物的书写,深刻揭示了当代西方社会底层个体生存的窘困以及对现实世界充满焦虑、恐惧的精神状态。本文以聚斯金德的《香水》《低音提琴》《鸽子》及《夏先生的故事》等四部作品为例,从题材、人物、寓意及创作手法等方面探究聚斯金德作品的后现代特点及其体现意义。
一、聚斯金德的作品及其后现代写作特点
1.《香水》——气味重构的世界
长篇小说《香水》是聚斯金德的代表作。小说出版后即轰动了德语文坛。这是一部构思奇特,充满幻想,寓意深刻的严肃作品。自1985年出版以来,《香水》始终高居德国畅销书排行榜前列,并被译成30余种文字,2006年该小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上映。巴黎《费加罗报》因此称聚斯金德为“当代文学奇人”,美国的小说家约翰·厄普戴克形容这本小说是“以气味重构的世界”给世人“迷人的致命一击”。
《香水》讲述了十八世纪法国巴黎一个香水怪才离奇的一生:格雷诺耶出生在巴黎圣婴公墓旁恶臭不堪的鱼摊上。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将他扔进垃圾桶,之后她因弃婴罪被绞死。格雷诺耶天生没有气味,但却有着超凡的嗅觉和对气味非凡的记忆力。长大后的格雷诺耶因其特异的嗅觉被人叫去调制香水。但是没有体味的缺陷使他疯狂追求香气。格雷诺耶视气味为人的灵魂所在,而少女的体香是最有魅力的香气。在采集少女香气和制作香水的过程中,格雷诺耶连续杀死了25位少女,并成功调制出一种能令人产生爱欲的绝世香水。
格雷诺耶因谋杀罪获刑。在即将行刑的格拉斯广场上,他把特制的香水滴在手帕上。被香气迷醉了的人群,忘记了愤怒,情不自禁地陷入爱欲之中。他因此被判无罪。人们在香水的迷惑下捧他为“天使”“上帝”“救世主”,当他梦寐以求要让别人爱他的欲望取得成功的时候,他却觉得难受,他发现自己“憎恨”丑陋的世人,“只有在被憎恨才能满足”[1]。格雷诺耶很绝望,带着这份绝望他回到他的出生地巴黎圣婴公墓,将全部香水洒到身上。被香气迷醉的人们争相撕咬他,最后把他吃到连一根头发也不剩。就这样,格雷诺耶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印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作为后现代通俗小说范本,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具有超越一般通俗小说的特质。
首先,《香水》的题材独特,具有很强的故事性。聚斯金德模仿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手法,以18世纪的法国巴黎为背景,在真实可信的场景中打造了一个不同于世俗世界的“气味王国”;在情节上,作者构思巧妙,注重细节的合理性。作品中出现的事件、时间和地点都真实可考。
其次,小说的人物形象另类。聚斯金德塑造的奇才格雷诺耶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另类人物:他有着非凡的嗅觉,但却没有人的气味;他嗅觉异常灵敏,但在理性上他是盲目的。(艾晓明,1999:23)现实中的他阴狠、残酷与他在“气味王国”中受人膜拜的“神”的形象构成了强烈的反讽。
第三,故事寓意的多重性。小说《香水》熔铸了近代以来欧美文学的多种元素,创造性地凸显了“嗅觉”美学特征,将传统的文学叙事手法与后现代写作技巧相糅合,以“气味”作为可多重解码的能指符号展开叙事,其故事寓意蕴含着多重的阐释空间。小说虽然属于通俗文学,但是作品形式上的通俗性与寓意的严肃性使之具有区别于古典文学,超越于现代文学的后现代通俗文本的典型特质。
2.《低音提琴》——孤寂的心声
《低音提琴》是聚斯金德的处女作。作品完成于1980年夏天,1981年9月22日在慕尼黑首演便大获成功,由尼科劳斯.巴利拉担任导演兼主演。剧本后来被译成英语、法语、芬兰语、希伯莱语、荷兰语和意大利语,是德语国家和地区的经典舞台剧目。
《低音提琴》是一出独幕剧,舞台上只有一个角色——国立交响乐团的低音提琴手“我”,一个35岁的单身汉。这位既没有爱情,也没有金钱,更没有地位的人在他窄小的房间里呓语似地诉说他的生活,他的处境,他的音乐,他的琴,他的同事,他的房间,他的幻想。
“房间里正放着唱片,布拉姆斯第二号交响曲。一个人一面跟着轻轻吟唱,一面来回踱步。接着酒瓶打开,那人倒了一些啤酒。”[2]
这是话剧的场景。剧中没有情节,只有主人公“我”在喁喁独白,在诉说中,有两个话题是他无法绕开的:低音提琴和女歌手莎拉。主人公“我”对这个笨重的乐器爱恨交织:一方面,他可以在暴风雪中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她”保暖,而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只为保证演出时的音质;而另一方面,“我”又厭恶“她”的存在。因为“她”每天都在“监视”着他,使他总是觉得尴尬、不自在。由于乐队的等级制度,演出时低音提琴手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尽管他认为低音提琴很重要。然而,他虽然满腹怨恨,却没有离开的勇气。
“当然,我可以辞职,……这也是合法的。那样的话我就自由了……可然后呢!然后我又干什么呢?那我就只好流落街头了……”。[3]
主人公悲哀地发现,除了拉琴他别无所长。况且,国家乐队的演奏员属于国家公务员,而这也是他不能割舍的主要原因。与小说《香水》不同的是,聚斯金德在《低音提琴》中运用直接内心独白的手法,让主人公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在这部作品中,聚斯金德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腻的笔触,生动刻画了现实中不如意的小人物内心孤寂的状态。他的喜怒哀乐是如此的卑微,却又那么的强烈;可当他走出门外,心扉就自动关闭了。(艾晓明,1999:23)聚斯金德通过这个人物形象,揭示了当代社会小人物被漠视的无奈以及对现实的失望和无助。
3.《鸽子》——恐怖的噩梦
中篇小说《鸽子》是聚斯金德的又一部力作。它讲述了一个中年男子在某一天里经历突发性事件的心理活动:五十岁的银行门卫约纳丹·诺埃尔几十年如一日蜗居在促狭的小屋里谨小慎微地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一个周五的清晨,他打开房门,看见了一只鸽子停在过道上,受到惊吓的他决定晚上另寻住处。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受困于这只鸽子,他甚至决定自杀。然而次日清晨,鸽子飞走了,约纳丹心头的恐惧才得以消解,生活又复归平静。
一只偶然飞来的鸽子竟然引发如此大的风波,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然而从小说中我们得知,约纳丹的恐惧症源于童年时期的恐怖经历:年幼时父母先后被纳粹送进集中营,他和妹妹被伯父收留,战后妻子又弃他而去家庭破碎。他几十年如一日一个人守着小房间过日子,安于现状,害怕改变。作品通过这样一个底层小人物的故事,反映了西方社会底层小人物无法融入变化多端的现实,对未来怀有一种悲观、病态的恐惧心态。
4.《夏先生的故事》——“不停奔走”的怪客
与《低音提琴》《鸽子》一样,聚斯金德的另一部作品《夏先生的故事》也是讲述一个怪人的故事。作者用第一人称“我”,述说了一个孩子简单平凡的童年故事。小说分两个层面展开:一方面讲了“我”简单平凡的童年生活:上学,练琴,爬树,骑车,朦胧的初恋。另一方面叙述了“我”与夏先生的几次“不期而遇”。
夏先生是一个古怪的人,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见他在做什么。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他都在无目的地奔走。一个暴雨的下午,“我”和父亲遇到了夏先生,出于同情,父亲邀请他上车避雨,结果却遭到夏先生的拒绝:“求你们闭闭嘴,不要再打扰我行不行?”[4]夏先生患有“幽闭恐惧症”,因害怕被人抓去幽闭,他一年四季都在户外奔走。后来,夏先生失踪了,尽管孩子是目击者,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始终记得夏先生说过的那句话:“求你们闭闭嘴,别再打扰我了行不行!”。
《夏先生的故事》篇幅不大,也没有太多情节,故事充满跳跃性和片段化。小说的核心在于探讨人与社会的关系。有评论者认为,夏先生在小说中唯一说的那句“求你们闭闭嘴,不要再打扰我行不行?”可以理解为作者对于外在世界的不满,也可以理解为他对人类社会性恐慌的一种表达。聚斯金德采用冷静平淡的零度叙事手法,把他对生活、对人性的反思植入故事之中。
二、后现代特点在聚斯金德作品中的体现意义
1.回归现实的意义
聚斯金德作品主要表现了个体的孤独生存状态,探索人在社会中的自我身份和存在价值,反映了作家本人对“存在”这一哲学命题的独特思考。在小说《香水》中,聚斯金德通过嗅觉描绘了18世纪时代的臭气和人性的臭气,将那个时代的道德丑相与那个时代人际关系的异化、人性的异化和虚假赤裸裸地反映了出来。不仅如此,具有多重能指的“香水”,也隐含着丰富的政治寓意。(王均伟,2015:1)《低音提琴》《鸽子》和《夏先生的故事》这三部作品的共同点是:通过描写奇人异事来体现作者对小人物的关注。聚斯金德笔下的主人公性格孤僻、行为怪异。无论是郁郁不得志的低音提琴手,还是恐惧变化的约納丹,抑或是那个“幽闭恐惧症”患者夏先生,他们的孤独,都反映了现实社会个体的生存状态,同时也印证了存在主义对现实的描述: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聚斯金德以“寓言式的小说”揭示当代人普遍存在的精神危机,同时也让读者去思考作为“人”的个体的生命价值和存在意义。
2.自我存在的意义
自我意识是人对自己身心状态及对自我与客观世界之间的关系的意识。人是通过对自我的认知和他人的认同中找到自我生命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探索生命的意义和人的存在价值是聚斯金德的文学主题,其关注点在于人作为个体的孤独存在,以及个体对他人、对社会的认识。小说《香水》的主题是主人公对自我身份的探索和追寻。格雷诺耶的悲剧根源正在于“我”的缺失。他意识到,气味是人的生理标志。没有气味,不但意味着无法自知,还意味着他无法获得自我身份的确认,因而也失去了与他人交流并产生关系的可能性。他对香气的疯狂追求,就是想“让别人爱自己”[5]。对一只“扁虱”来说,唯有在与他人的关联中获得自我存在的体验,才能在社会上以“人”的身份立足。那个整日躲在窄小屋子里喁喁独语的提琴手和格雷诺耶一样,也处在自我身份不被确认的尴尬中。在乐队,他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低音提琴的伴奏声音是不会引起注意的。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喜欢女歌手莎拉,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心都不能使她注意到他的存在。作者在这部戏所展示的是个体找不到自我存在的孤独和绝望。聚斯金德通过作品向我們暗示:主体的存在很难在个体孤独的沉思冥想中获得证明,呓语式的独白毫无意义,个人主体身份的认同只能通过与他者的对话才能实现。
3.孤独与死亡的意义
克尔凯郭尔认为:“人感到自己与世界隔绝,处于无依无靠的孤独、痛苦、厌烦、绝望之情中,也就是一种荒谬感。”在存在主义者们看来,世界是不确定的、荒谬的,孤独和死亡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生存基调。人生而孤独,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人与人的交际是无法消除心灵的孤独感。聚斯金德的作品深刻反映了作者对存在主义哲学的理解和认同。聚斯金德本人性格内向,行事低调。成名后的他回避各种采访,刻意远离人群。由此可以看出,作家本人喜欢孤独的生活状态。聚斯金德对这类平凡、孤寂的小人物非常熟悉和了解,书写这个孤独群体的绝望人生是其作品的创作主题。格雷诺耶、约纳丹、低音提琴手和夏先生是与时代现实格格不入的孤寂人群的代表。但是他们孤独的表现形式各异,对待死亡的态度和方式也完全不同。《香水》的主人公格雷诺耶的孤独是因为缺乏爱,他所代表的是被时代和社会所厌弃、仇恨人类却又渴望被接受的“自我毁灭的复仇者”的那类人。格雷诺耶的遭遇体现了人性的卑劣与贪婪,而他企图融入人类社会所作的反抗注定是悲剧性的。《鸽子》中的主人公则表现为另一种的孤独:银行门卫约納丹由于痛苦的过去失去了对人类信任而选择一种封闭而孤独的生活,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只鸽子引起他内心的惶恐,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乱的他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幸运的是,一场雷雨、鸽子飞离,使他醒悟过来,从而摆脱了恐惧的状态。《低音提琴》中的提琴手却有着生活不如意的寂寞:工作不得志,情感不顺心的“我”终日处于一种消沉而忧虑的状态。他努力表现却得不到重视,想要突围却没有勇气。这个题材深刻反映了人在面对人生重大命题时所表现出的无奈和无力感。在《夏先生的故事》里,聚斯金德以奇崛的笔触展现了一个自我孤立的人物形象:孩子眼中的“怪客”夏先生一年四季漫无目的的“不停奔走”,他拒绝世人的同情和帮助,并最终选择走向湖心自杀。小说表现了主人公不愿与世俗为伍,对抗功利社会的种种制约,宁可做与时尚潮流忤逆而行的“圈外人”(Aussenseiter)的人生态度。夏先生唯一说过的话“求你们闭闭嘴,别再打扰我了行不行!”实际上也是聚斯金德本人内心的呼喊。可以这么说,夏先生这一人物形象倾注了作者对生活的某种失落与寄望,同时也传达了他对“存在”这一哲学命题的深沉思考和独特理解。
注释:
[1][5]李清华译,[德]帕特里克·聚斯金德:《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
[2][3]宋健飞译,[德]帕特里克·聚斯金德:《低音提琴》,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
[4]宋健飞译,[德]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夏先生的故事》,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参考文献:
[1]艾晓明.孤寂的戏剧——聚斯金德的文学世界[J].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1999,(5):23-28.
[2]张法.20世纪西方美学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3]王伟均.论《香水》中的嗅觉叙事[J].世界文学评论(高教版),2015,(1).
[4]次晓芳.存在的孤独与荒谬[J].郑州航空工业学院学报(社科版),2010,(10):21-23.
(刘雅倩 福建福州 福建教育学院外语系 350001;郭福平 福建福州 福建教育学院中文 3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