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锟[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北京 100872]
论吟诵对古诗文表现力之展现——兼论与歌唱、朗诵等形式之差异
⊙宋振锟[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北京 100872]
吟诵是从古传承下来的汉诗文表达形式,有着丰富的表现力。而今人多用歌唱、朗诵等方式表达古诗文,虽然也有其特色,但毕竟偏离了古诗文的原意。吟诵之不彰,颇令人生“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之悲感。本文将吟诵与歌唱、朗诵等古诗文表达形式进行对比,从五个方面谈吟诵之优势,有利于进一步加强吟诵对古诗文阅读效果提升方面的研究,也有助于吟诵的教学与推广。
吟诵 古诗文 朗诵 吟诵采录
吟诵之自然与歌唱、朗诵(诵读)之斧痕形成鲜明对比,以下分两方面叙述:
第一,吟诵者面对古诗文时的情感生发。青岛著名书法家冯平先生在接受吟诵采录时说:“诗中的字‘逼’得你唱,一句诗不成唱,四句连起来才能成唱。慢慢地念出来,很自然地就能唱,不用做(方言,意即刻意迎合,刻意学习),不用特为学。”冯先生是山东莱阳人,生于1910年,家学渊源,也经历过传统教育,十分了解传统吟诵的情况,这种“吟诵不用学”的说法是冯先生多年读书学习的感受,给我们的最大启示,正是“自然”。一个会感受经典古诗文意蕴的人,在面对诗文时,自然会被其中的韵味所吸引、感染,从而自然而然地用带有音乐性且又符合汉语诗文韵律特点的方式“唱”出来,这种情感的生发不是刻板生硬的,是自然而然的,所以“不用特为学”,是每个人性情中天然具备的。针对该问题,叶嘉莹先生曾精炼地提出“兴发感动”说:“好的诗歌,不是勉强拼凑的诗歌,都是你内心的感情跟音乐的声音同时出来的。所以我们中国的诗歌,一直对于吟诵是非常重视的。”内心的情感跟音乐的声音同时随着诗歌出来,这难道不是一种对“自然”的绝好诠释吗?这种自然,只有吟诵可以做得到,故叶先生指出“所以我们中国的诗歌,一直对于吟诵是非常重视的”。
在成都采录四川大学老教授谢祥荣先生时,老先生讲述的一件事情再一次证实了冯先生所谈的感受,也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吟诵情感生发之“自然”。当谢先生为我们吟过《清明》一诗,我们称赞其韵味浓烈感人至深时,先生说我们架着机器(摄像机,为采集吟诵影像资料,以充实中华吟诵资料库)拍摄,使他的吟诗发挥不好。发挥最好的那次,是有一次夕阳西下时,先生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将落的夕阳,感触忽起,吟了这首《清明》,边吟边落泪。先生连说:“那次是发挥最好的。”在为了拍摄而“表演”的情形下发挥不好,在寂寂无人处兴至而吟的情形下发挥得最好,想必再不需多做论证了,老先生凭一生读书的经验与感受告诉我们,吟诵之情感,生于自然,纯乎自然,若刻意为之,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寥寥数语之说服力当足以胜过千百言之论述。
再来看现代古诗“歌唱”的情感生发状况。现代的所谓古诗“歌唱”,是以古诗文为歌词,由谱曲者为之作曲,然后由演唱者演唱。在作曲者谱曲的过程中,将西方的音乐理论移植到古典诗文上,即使是考虑了汉语特点,使曲子的音调走向与文字相符,不造成“倒字”情形(大多数谱曲者做不到这一点),却也把节拍、音高、长短都限定住了,这无疑在古诗文的声音表达上增加了负荷。这样的声音不是流露出来的,是造出来的。我们看到了刀砍斧斫的痕迹,从此古诗文的声音不再天然,亦不再幽然。
第二,吟诵者吟诵时的情感表达。要了解这里所谓的“情感表达”,需要透过吟诵者在吟诵过程中的动作、声音、神态、语言等细节分析其在吟诵过程中的细腻心理状态。
著名雕塑家钱绍武先生为采录者吟诵《归去来兮辞》《枯树赋》等篇目时的状态是双手插在口袋中,头摇脑晃,意态从容,在屋中随意散步游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与心思情性相应。这些情态反映出先生在吟诵时的心态是无比放松的,情感的表达是无比自然的,这才是吟诵的情感表达方式。
不独钱绍武先生如此,在至今已采录到的数百位老先生中,几乎每位上过传统私塾,接受过良好旧式教育的先生都提到了读书摇头晃脑的问题。旧时私塾先生特意要求学生要晃脑袋晃身子地读书(这里所谓“读书”当然是有腔调的,即我们所谓的“吟诵”),因为晃动脑袋身子与吟诵的腔调、音韵是恰好相配合的,如此才可以使读书的状态放松、优雅、自然,从而更好地体会诗文意蕴。相比我们今天课堂上朗诵(诵读)古诗文的孩子,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实在是天壤之别。同时我们也可以理解,今天的古诗文诵读,剥夺了学生“晃”的权利,也就是剥夺了学生对古诗文自由理解、自然理解的权利,造成了一种生硬僵化的状况,与吟诵的状态恰好是相反的。
吟诵情感表达的自然状态更体现在吟诵时的吐字上。在吉林敦化采录敦化市诗词学会会长李建树先生时,笔者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在吟诵《千家诗·城东早春》的“出门俱是看花人”一句时,先生所吟的居然是“出门儿俱是看花人”,在“门”的后面加上了儿化音,很好地体现了东北方言的口语特点。这不禁令笔者想到当今课堂上诵读古诗文的学生,在教师的严格要求下,每个字音都要读准,并且是一字一顿地读,儿化音的情况自然是不许出现的。这个细节令笔者思索,李先生为何会在吟诗的时候如此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方言口语特点呢?从语文教学角度来讲,如此岂非很“不规范”?其实并非如此,这种“不规范”恰恰表明了其吟诵是在一种松弛、自然的心理状态下进行的,而非被动的、强制的,而是一个主动欣赏和理解诗歌的过程,诗歌与他的身心离得很近很近,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经典,而是生活中的常态情感抒发。今天的学生们在一字一顿把每个字都诵读“规范”的过程中,也拉远了自己与古典诗文的距离,从而失去了欣赏诗文所带来的美感和意味。
总的来说,吟诵无论从情感生发抑或情感表达上,都是自然流露、幽情婉转的,能拉近诗文与阅读者的距离。这一点,朗诵(诵读)与歌唱俱是无法做到的,此又是传统吟诵与现代古诗文声音表达方式的一个本质差别。
笔者最早接触吟诵,是听到叶嘉莹先在南开大学校庆上吟诵的杜甫《赠卫八处士》,当时感触万千,同时产生了几个疑问。第一个疑问当然是这种特殊的读诗方法是什么,为什么似唱非唱,似读非读?第二个疑问就是,感觉很好听,很有韵味,但缘故却又说不上来,叶先生年岁已高,嗓音条件远没有年轻歌唱演员好,且先生一生治学,对于歌唱表演的方法亦不甚了解,但为何这种惊心动魄感从先生的诗声中流出,如此打动人心,在很多年轻的专业歌唱演员的演唱中也未曾感受过呢?
第一个问题随着对吟诵学理的接触自然得到了解答,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经过了大量的采录实践得出的。这个问题的实质其实是吟诵与歌唱所依凭之基础的本质性不同。
笔者亲历过许多吟诵采录,当请老人们吟诵诗文作为示范时,老人们往往会有一番挑选,选择自己熟悉的喜欢的诗文,而对于一些生僻的诗文往往避开,初时没觉得这个现象可以证实什么问题,后来看到叶嘉莹先生和范曾先生的一段话终于明白了:“那天他在友谊宾馆,我就说请你吟一首这个诗好不好。范曾先生说,这首诗我不熟,我不熟的不能吟。他这句话说得很好,说得非常有道理。是你真的钻进去了,真的对这首诗熟了,你能够背诵,你要在忘我的时候,那个声音自然出来,那才是好的。所以我让范先生读一首诗,他说这我不会背,我说我这有本子,我说你就看,他说不成,他说这样的,我吟不好,我背熟的才能吟得好。”这段话表明上述现象是每一位吟诗者的共同习惯。叶先生对范先生的这种说法表示肯定,是因为吟诵所依托的是吟诗者对诗歌的理解深度与文化底蕴,对一首诗没有感情,没有较深的熟悉程度,背不下来,照着书吟,当然也可以,但吟诗效果必然平庸。吟诵全靠情感流露,没有较深的理解,自然是不行的。
笔者在太原采录赵云峰先生时,亲见先生在吟《三国演义》中一首诗的过程中潸然落泪,彼情彼景,闻者动容,至今难忘。赵先生那首诗吟得十分唯美,这多半源于他对诗歌的深刻理解,源于他深湛的学问功底,源于他对学习诗歌的那个少年时代的深刻记忆与留恋。那首诗的美是依靠这些,才得以呈现的。先生的眼泪,便是这一论点的最好论据。
现代的歌曲演唱,自然包括古诗文的歌曲演唱,则与此不同。我们知道,作曲家往往不是专治古代文学的学者,作曲时并不了解古诗文的韵律特点等问题,这在作曲中就会有所体现(前文已经细述过),使得曲谱与诗文本身并不贴切;而曲谱到了演唱者手中,感情便又淡了一层,演唱者可以是绝好的演员,但是演员的专业训练着重于舞台表演和演唱的技巧,演员一般不会有如上述诸先生那般的学养,只凭着乐理专业知识和表演技巧来演唱。邓丽君可以用最美的声音最美的旋律唱出水调歌头,她的嗓音、技巧,都胜过叶嘉莹先生,但是其中的韵味,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朗诵亦作为一种表演形式,重在技巧,与歌唱相似,且无旋律之美,故不再展开细论。叶先生吟诗,凭的岂是技巧?凭的是一生治学的功底,凭的是人生几十载的阅历经验,世事心酸,其所感受到的沧桑之意实堪比老杜之心。以这样的依托吟一首《赠卫八处士》,怎能不令人泪下?故徐健顺教授说:“年轻人的吟诵,无论如何,韵味是永远也及不上老先生的。”着实是经历了大量的吟诵采录方能得出的精辟论断。
这里举叶、范、赵诸先生事,并非个例,乃是吟诵之通例,是吟诵与现代古诗词歌唱的又一重要差异。吟诵所依托的,是深厚的底蕴,是与作诗文的古人间深深的同情之感;而歌唱所依凭的是艺术技巧。其间差异,天壤云泥。
在西安采录吕忠汉先生时,他向笔者介绍学习吟诵的老师,一位是赵仲才先生,湖南人。一位是张金立先生,上海人。两位先生教吟诵俱以各自方言。可是笔者听吕先生的吟诵却是十分正宗的有着浓郁陕西腔的调子,便很奇怪地发问这是为什么。吕先生说,他学习的是大体规则,学习过后要根据自己的方言、地域特色而有所改易。
这种说法是很符合吟诵特征的。笔者采录过若干省份的吟诵,通过实践发现,各地方言不同,腔调不同,但吟诵均遵循着平长仄短、依字行腔等规则,大方向总原则是一致的。但在这种一致的前提下,又呈现出南腔北调、和而不同的局面,分别都具有各自的腔调特点。
这种特点不仅表现在大的区域差别上,每个人的吟诵亦是不尽相同的,即使是师徒之间的传承。徒弟会因个人对诗文的不同理解而在传承老师所授的基础上有所改易,就像吕先生这样。但这种改易仍是在总原则一致的基础上进行的,并不破坏吟诵的规则与汉语及汉诗文的规律特点。吟诵一直存在于传统教育系统中,师徒传承是吟诵传承的最重要形式,徐健顺教授在《吟诵与教育》一文中提到:“所以说,吟诵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是一个反复体会和理解的过程,是古代教育体制中特别推崇个性化理解、强调个人精神的学习方法。”这里的“个性化理解、个人精神的学习方法”体现在吟诵上,指的即是这种在传承基础上的因个人特点不同而造成的改易,是传承下的改易。这体现着吟诵灵活多变,能够适应每个学习者自身状况的特殊优势。
再细化一层,即使是同一个人,使用同一个调子吟诵时,往往也不尽相同。魏嘉瓒先生说:“我吟唱的时候呢,同样是一个调子,根据不同的诗啊,你这个声音的高亢舒缓是要有一定的变化的。以求更准确地表达这首诗的感情,我注意这点,而不是一个调子拿来,都一个办法。这个声音的轻重缓急高低可以有点微调的,但规律是不变的。我注意用不同的调子,吟出不同的感情。语气加重一点,感情加重一点,拖一点,这个感情往往不一样了。否则的话,同一个调子太程式化了,它吟不出诗的感情。”这是魏先生作为老诗人的切身感受,是很有说服力的。同一个调子在吟诵不同诗歌时,犹能通过高低缓急强弱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效果,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全凭吟诵者自己对于诗歌情感的独到把握。
即使是同一个人,用一个调子吟同一首诗,也会因天气、地点、身体状况、心理、情绪等的不同而产生不同。譬如说平长仄短,但具体长到几拍,短到几拍,随心所欲;说平低则高(普通话吟诵高低相反),具体低到何处,高到何处,依情绪而定;说轻重缓急,但哪个字缓,哪个字急,如何安排,更是不拘于定数。在大量采录过程中可见,老先生的吟诗是随时变化的,因为人的心就是随时变化的,吟诵与心相连,能反映人最本真的情感,故亦是随时而变化的。但这种变化并不超出吟诵所必须遵循的汉语言及汉语文学的声韵特点与规律,这是了不起的。吟诵的变化不止千人千面,直可称一人千面了。
以上叙述了吟诵的无限灵动,再来看与之对应的现代古诗文声音表达方式。现代古诗词歌唱有固定曲谱,每一个字有固定的节拍、长短、高低、轻重、缓急,都以西方严格的数学算法与制曲理论固定好,这样无论谁唱出来都是一个形制,并无变化可言。科学的作曲固然有好处,但并不适于古诗文的情感表达,吟诵古诗文时的情感随着自身的境遇、情绪、心态而千变万化,以一套固定的谱子来表达自己千变万化的心绪,显然不合适。故歌唱是千人一面的。
再说一说朗诵(诵读)的问题。朗诵的千人一面首先就体现在其没有曲调旋律,不具备汉语文学本应具备的音乐性,无法以音调高低变化来表达情感,这首先就是一个较大的限制。而且朗诵又不涉及字音的拖长,即使想变化,也只好在个人的音色、轻重上下功夫,而汉字读音的长短、高低这些可以补充字面含义的声韵要素在朗诵中俱体现不出,故其可变的范畴是相当狭小的。吟诵的灵动变化与现代歌唱和朗诵(诵读)的千人一面对比,高下自然立判。
吟诵千百年来在传统教育系统中传承,保障了中华文化的传承与演进,故吟诵最重要的作用是读书修身。而现代的古诗文歌唱与朗诵(学生在课堂上的诵读不包括)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表演给他人看,这种心态上的不同亦是十分重要的。这种心态上的不同直接造成了二者面貌上的许多不同。
譬如前面分析的,吟诵可灵活变化,歌唱表演不可;吟诵情出天然,而歌唱、朗诵多刀斧之痕;吟诵之变化赖于底蕴之深厚,且可依据情绪变化,兴发感动,随时起兴,而歌唱、朗诵依托表演技巧完成等等。这些不同其实都与内在心态上的差异或多或少有所关联。
吟诵是活跃在教育系统中的。陈少松先生说:“吟诵,是我国传统的美读诗词文的方法,它是一种读书的方法;吟诵是历代文人、师生欣赏和教学古典美文的特殊的手段。”这话讲得十分到位。以“美”的方式教学生读书,中国古人的教育是将文化教育与美育结合在一起的,这是智慧。
有了美就可以引人动情,高明的吟诵就最能令人动情。在采录周笃文先生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描述文怀沙先生的吟诵:“很好,他的吟诵非常好。他曾经讲过,他拿一个菜单子来念,能够让老太太哭一场,就拿‘红烧牛肉’那几个字我哼一哼,能让老太太想起丈夫死得早,儿媳妇不孝顺,让我这么受委屈。那真是出神入化。”这段话虽带有玩笑性质,但其意义是不差的,好的吟诵并不繁复,可以很简单(仅是“红烧牛肉”几个字),但其中蕴藏的情绪足以感人肺腑,这就是吟诵的魅力和魔力,这是一般的歌唱和朗诵所做不到的,因为吟诵是将文化、人生体验、古人与今人的心灵交汇、美,这几个要素结合在一起的。古时的孩子接受的是这样可羡的教育。
美使人动情,在动情中修身养性。“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诗文,这些诗文,他会在一生中反复吟诵。这个反复涵咏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反复思考、体会作品的过程。吟诵者会慢慢修改基本调以适合这首特定的诗文,等到终有一天,吟诵者对自己满意了,认为自己找到了此篇诗文的真感觉,他就拥有了一个吟诵调。”这是徐健顺教授写在《我们为什么要吟诵》一文中的句子,这里面说到的反复吟诵、反复涵咏,其实就是自觉学习、自觉接受教育的过程,自觉学习和接受教育,就是修身养性了。古人是很看重修身养性的。吟诵被废除似乎意味着人们对经典的尊重和对修身养性的看重也一并被废除了,这是十分可悲的。
在教育中融入美,美使人动情,在情感中修身,这样一个过程,是吟诵的过程,也是自我教育的过程。
刚才已经说过,现代的古诗文歌唱与朗诵是表演,表演是娱人的。吟诵的心态是自我教育,现代的古诗文歌唱与朗诵的心态是表演给他人。这一强烈对比岂容忽视?
即使是现代的学生课堂诵读,这虽然是出于教育和学习的目的,从内在心态上不是表演娱人。但这种诵读一板一眼,一字一顿,既没有声腔旋律音乐性,也不符合汉语特点与汉诗文自身规律,又何来美感,没有美感又如何达到动情与读书修身的效果呢?这也是失败的。读书修身是吟诵独有的,是吟诵区别于现代古诗文声音表达方式的又一个重要特点。
上文已经讲到,吟诵是教育的手段,那么我们就将吟诵这种教育手段与当今学生学习古诗文的诵读手段作一比较。
先来看徐健顺教授在《我们为什么要吟诵》一文中的一段话:“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最需要的就是背诵,那不是几个公式就可以举一反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唱歌比朗诵要容易记住歌词,所以吟诵有帮助记忆的功用。”这段话很好地点明了吟诵有助于记忆的作用,那么这说法有实际依据吗?
笔者走过许多地方进行吟诵采录,印象最深的是两位老人,这两位老人幼年时都上过将近十年私塾,“四书五经”所读甚全,当然都是以吟诵的方法。一位是山西运城市闻喜县普通的农民李茂澶先生;一位是青岛著名书法家张杰三先生。两位老人的身份不同,职业不同,生活境遇与环境亦不同,相同的只是他们都接受过十年的传统教育,背过许多书——以吟诵的方式。在采录过程中,令笔者震惊的是两位老人的“满腹经纶”,李先生背诵了《尚书》《诗经》《论语》,还有《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中的很多篇目,点到哪篇就背哪篇;张先生也是如此,笔者两次登门拜访,录制诗文吟诵数十篇,其中很多如《滕王阁序》《赤壁赋》《陈情表》等长篇古文都一字不差背诵如流。
如果这还不足以证实吟诵的记忆功用,那么我们再对比今天的学生,读到大学的学生还有几人能记得自己上小学、中学时背过的古文?这就是因为诵读的方法没有音乐性,且不依照汉语及汉文学的基本规律,给人以零散破碎的感觉,拉大了今人与古人心灵的距离,根本不利于记忆。
至于现代的古诗词歌唱,虽有旋律,但因“倒字”并且不合汉文学的语音及声韵规律(关于这些问题在“汉语规律与西语规律”一部分中已详述过)之缘故,并不适宜背诵和记忆,且现实中歌唱的办法也并不是流行在教育系统中的。
吟诵的长久记忆功效与现代古诗文声音表达方式相比,着实又是一个独有的优势。这个优势并非孤立,而是与前文叙述的吟诵若干自身特点密不可分。吟诵的各个特点之间也是互为表里的,应当联系起来考虑。
本文从内在与外在、情感与心态、学理与功用等各方面,较为全面地比较了中国传统的吟诵读书法与现代的古诗文声音表达方式(朗诵与歌唱)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都是本质性的,是足以区分开二者的。
吟诵为何?粗略地说,吟诵是一种长期活跃在中国传统教育系统中,保障了教育传承,充分体现了文学的音乐性,符合汉语自身规律与汉文学的声韵特点,将文化与审美相结合,情感自然生发,促进人的自身修养,依托深湛的文化底蕴,灵动变化而能够促进长久记忆的读书方法。吟诵是很优秀的,但因其内涵太过丰富,我们无法把长篇大论的分析融成一句简练而又能够完全精准的概念。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对内涵过于丰富之物,我们无法“名”之,只好以一个“字”来描述它。笔者不敢为含义丰富的吟诵作概念下定义,本文通过比较,应当算是对吟诵之“字”的一次初探吧。
①⑥2011年8月26日下午笔者在青岛冯平先生家中采录,冯先生为青岛市著名画家。此言为冯先生对如何学习吟诵之问题的回答,这里所说的“唱”即冯先生所讲的“唱诗”,他称“吟诗”为“唱诗”,正是“吟诵”之“吟”。
②叶嘉莹:《叶嘉莹先生论吟诵》,《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2009年版。
③谢祥荣先生,原四川大学教授,笔者曾于2011年11月15日下午在成都市新都区干部疗养院采录谢先生。
④参见钱绍武先生《枯树赋》《归去来兮辞》等吟诵录像资料。
⑤李建树先生,敦化市诗词学会会长,笔者曾于2012年初至敦化市先生家中采录。
⑦赵云峰先生,1924年生于山西盂县,现为中国国学研究会会长。笔者曾于2012年8月2日午后在太原市先生家中采录。
⑧吕忠汉先生,年77岁,西安市老年诗词学会吟唱组主力成员。笔者曾于2012年8月6日至先生家中采录。
⑨徐健顺:《吟诵与教育》,《人民教育》2009年第23期。
⑩魏嘉瓒:《魏嘉瓒先生论吟诵》,《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2009年版。
⑪陈少松:参见《陈少松先生论吟诵》,《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2009年版。
⑫周笃文先生,1934年生,湖南汨罗人,诗人、吟诵家,中华诗词学会创始人之一。笔者曾于2011年9月11日下午在北京先生家中采录。此为周先生评价文怀沙先生吟诵语。
⑬⑭徐健顺:《我们为什么要吟诵》,《语文建设》2010年第4期。
⑮李茂澶先生,原籍山东,居山西运城闻喜县。笔者曾于2011年9月5日至先生家中采录,先生时年84岁。
[1]叶嘉莹.谈古典诗歌中兴发感动之特征与吟诵之传统[A].汤一介主编.汉学名家书系·叶嘉莹自选集[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2]叶嘉莹.叶嘉莹先生论吟诵[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3]陈以鸿.陈以鸿先生谈吟诵[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4]魏嘉瓒.魏嘉瓒先生论吟诵[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5]钱绍武.钱绍武先生论吟诵[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6]陈少松.陈少松先生论吟诵[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7]周笃文.周笃文发言[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8]徐健顺.吟诵的规则初探[A].吟诵经典、爱我中华——中华吟诵周论文集[C].2009.
[9]徐健顺.吟诵与教育[J].人民教育,2009(23).
[10]徐健顺.我们为什么要吟诵[J].语文建设,2010(4).
作 者
:宋振锟,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在读博士,中华吟诵学会会员,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华吟诵抢救”采录组成员。研究方向:宋代文学、中国古代小说、古诗文吟诵。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