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婵 (湖北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 430070)
“罪与罚”的救赎
——读《追风筝的人》
万 婵 (湖北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 430070)
赎罪是一种自我救赎和净化的行动,它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对受伤害对象的价值补偿,而在于实现一种对“犯罪”者主体的人格重建和道德复归。《追风筝的人》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但它文中的赎罪者——阿米尔的“罪”是多种“罪”的叠加,他的自我救赎之路也不同于《罪与罚》《复活》中对罪的觉醒和悔过,而在于阿米尔在赎罪重任中投身而出的行动勇气与艰难历程。
追风筝的人;赎罪;救赎
赎罪是西方文学中一个渊源深远的主题,索福克勒斯的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得知杀父娶母的真相后,刺瞎双眼,自我放逐的举动,正是赎罪意识在文学中的觉醒。到了基督教文明在西方占据统治地位之后,原罪观念在西方人的意识中深深扎根,成为西方精神世界的一个关键词,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西方文学世界的一个关键词。
从本质上讲,赎罪是一种自我救赎和净化的行动。它指向悔罪者的内心,而不是他行动着的外部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罪行一旦付诸行动就不可能收回,时间的不可逆转性必将它铭刻,铸成不可改变的事实性存在。因而对于客观存在来说,赎罪是不可能的,一种新的行动并不能真正取消前一个行动的意义,即使是性质相反的一个行动。因而赎罪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对受伤害对象的价值补偿,而在于实现一种对“犯罪”者主体人格的重建和道德复归。赎罪作为行动,实质上是在拯救自身。
《追风筝的人》就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叙述人“我”,也就是阿米尔是赎罪者,他努力拯救自我残损的灵魂,试图走上那条“重新做好人的路”。但是事情并不简单。因为文中除了阿米尔的赎罪,还有其他人的赎罪与之叠加,使一场救赎的斗争变得艰巨,复杂。
在小说中,阿米尔的罪孽实际上是他父亲罪孽的延伸和发展。正是父亲与仆人妻子暗中偷欢生下哈桑,成为阿米尔一生悲剧性的来源。我们从人物关系上来审视文本中人物各自在“罪”中的位置。首先,父亲的不道德行为是错误的开始,但体魄超人,性格强悍的他却在社会道德律条面前缺乏承认自身过失的勇气,正是由于父亲无力向社会表露事实并承认哈桑的私生子地位,导致他同时对两个儿子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对于哈桑,他剥夺了他的社会地位,“偷走”了他的身份。而对于阿米尔,父亲对哈桑的愧疚转移到他身上,酿成苛责与嫉恨。从这个角度上看,阿米尔虽然对哈桑犯下过失,但他本身只是一个被不公正的父子关系伤害的孩子,值得人们同情。
阿米尔令人同情的地方,在于他是父亲罪孽的牺牲品。在父亲眼中,阿米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他的合法继承人地位在时刻衬托哈桑私生子地位的可怜,在时刻提醒父亲的双重过错:先是生下哈桑,继而又隐瞒真相,剥夺哈桑的地位和阿里的尊严。其次,由于阿米尔出生时的难产导致母亲死亡,所以在阿米尔和父亲两人的潜意识中,都不可避免地把阿米尔当作母亲死亡的某种“杀手”。阿米尔从出生开始,既被父亲当作自我责备,向哈桑暗中赎罪的血缘工具对象,又被父亲认定为(那怕是潜意识中)杀害他所深爱妻子的人,所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种罪孽。
虽然如此,这并不意味着这种父子关系只会一直延续下去而没有转机。如果阿米尔能够以他的性格和表现博得父亲的喜爱,事情也许会向另一面发展。偏偏阿米尔的性格软弱,犹豫,体格单薄,完全与父亲相反,这让身为社会强者的父亲极为不满乃至厌恶。事实上,这又是一种不公正。因为孩童的性格是由生长环境造就的,从小缺少父亲关怀,又没有母亲的孩子怎么可能长成父亲那样强悍的男子汉性格。非但如此,阿米尔的可悲还在于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哈桑。
哈桑不但继承了父亲的运动才能,也继承了父亲性格中的善良,忠诚的一面。还继承了他名义上的父亲阿里性格中宽厚,朴实之处,并且无限忠诚于对阿米尔的友爱。然而,由于他的独特身份,他本人成为横亘在父亲和阿米尔之间的一道无形的墙,阻断了那一对父子的交流。同时,他又是一场不正常的夫妻关系(阿里和莎娜芭),不正常的主仆关系(父亲和莎娜芭),不正常的母子关系(莎娜芭和哈桑)的产物,最终导致他和阿米尔之间的不正常的朋友——兄弟关系以及两人的决裂。正是由于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份错愕,使得他温暖灿烂的性格反倒成为对阿米尔的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他越是能干,宽厚,一诺千金,就越是衬托出阿米尔的柔弱,自私,犹疑不定;他越是像父亲,就越衬托出阿米尔与父亲的隔阂与差异。他越是真诚地爱着阿米尔,阿米尔就愈发痛苦。
以“父亲”“我”、哈桑为三个中心,打量这“罪”的话语场,各种“罪与罚”交织在一起。对父亲来说,哈桑是他罪的象征和遗迹,父亲对他的爱转化为对自己的责问和对阿米尔的“罚”;对阿米尔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罪。他伤害了哈桑,新的“罪”产生了;对哈桑来说,他是父亲和阿米尔双重“罪”行的受害者,他忠诚宽厚的性格和真挚不渝的爱都成为对父亲与阿米尔的伤害,令人心酸地成为“罪”的推动力之一,在“我”“父亲”和哈桑之间,这种困境难以摆脱,相互间的“罪”缠绕纠结,成为一种围棋式的三劫循环,“罪与罚”的三劫循环。
罪的循环僵局难以打破,这就注定了罪的救赎之路充满艰辛,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有罪的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犯下罪行后信念动摇,在精神上自我折磨,最后拜伏于索妮娅的隐忍,博爱的人生宗教哲学。托尔斯泰的《复活》里,聂赫留朵夫的救赎之路是通过自我流放最终到达基督教的仁爱中心。《追风筝的人》中阿米尔的救赎之路却不尽相同。阿米尔的自我救赎不是前两部分中的对罪的觉醒和悔过,而是投身于赎罪的艰巨重任当中去。不同于前两者,阿米尔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自我的罪,他只是软弱到不能面对它,他性格中的软弱远远超过前面两部书的主人公。阿米尔是更加凡俗,更加自私的人,他的赎罪所需要的不是精神上的醒悟,而是行动的勇气。
如同罪在书中形成一个循环,赎罪之路也被作者巧妙地安排成为一条轮回之路。作者有意安排后半部的细节与前半部形成呼应。哈桑为了救“我”,对准阿塞夫左眼的弹弓成为祸患的导线,后半部中“我”在拯救哈桑儿子索拉博的危险时刻,索拉博的弹弓对准同一个人的左眼,挽救了危机 最为关键的一处是追风筝。哈桑曾为了“我”,去追那个象征吉祥的风筝,我在结尾处为了哈桑的儿子——索拉博,而追逐那个象征了希望的风筝,并且说着哈桑曾经说过的话,“为你,千千万万遍”。作者有意造成这样一种情节的轮回,只有通过这种轮回,失去的一切以另一种面貌重现,漫长艰辛的赎罪之路才成为一道实实在在的天梯。阿米尔的遭遇证明,救赎不但沉重而且真实,为了向哈桑赎罪,他真正需要的是曾经属于哈桑的那些品质:忠诚,善良,以及投身而出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