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韩观感录:韩国的社会风貌与时尚

2017-07-11 09:30李宪堂
世界文化 2017年7期
关键词:韩国

李宪堂

从中国来的旅游者和访问者,到韩国后一般不会产生太多身处异国的感觉:除了随处可见的文字符号有点莫名其妙,再没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地方。好多人来到首尔后会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似乎自己正行走在中国南方的某个城市的街道上,尽管言语不通,心里却踏实,没有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社会时通常出现的紧张和焦虑感。然而,在表面上的相似背后,却掩盖着细微的乃至根本性的文化上的差别。这些差别有的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注意到,有的则需要深入其社会生活之中,经过与中国文化的深入对比,才能体辨出来。

总的感觉,韩国人生活得忙碌而安然,很少见到中国城市里那种熙熙攘攘的杂乱景况。以韩国最大的都市首尔为例:街道上行人不多,出行的人除了自驾车外,大部分选择乘坐地铁。堵车现象也经常出现,但人们都耐心等待,绝不会出现喇叭乱鸣、奋勇争先的景象。交通规则对韩国人来说不再是一种外在的管制措施,而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生活习惯:即便在夜深人稀、看起来“根本不需要红绿灯”的情况下,也不会出现闯红灯的现象;在斑马线前,司机们都会“謙卑”停下来,耐心地等待行人通过,在中国弱势惯了的我们一开始不习惯这样的礼遇,所以经常出现车等人、人让车的尴尬情况。首尔的地铁四通八达,乘坐起来舒适又便利。韩国人生活节奏很快,经常看到穿行于地铁的上班族带着一副疲倦的面容,很多人一坐下来就开始打迷糊,有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则见缝插针地玩手机游戏,还会不时地看到某位女士拿出镜子、眉笔之类装备,旁若无人地化起妆来。有些线路和某些线路的个别时段人流大,有时很拥挤,但上车时人们都能自觉排队,上车后都能随遇而安,很少听到争吵和怨言。有人下车空出座位时,人们似乎也遵循着某种隐约的秩序行事:由离得最近的人递补上去,如果有两个人离得同样近,人们往往先停一下,看到对方没有动静时再坐下去,绝对看不到那种先把包扔过去占住位再说、或先把屁股掉过去以争取“有利位置”的“聪明人”。每节车厢都设有几个老弱病残专座,有时候这些座位就空着,旁边站着的年轻人也不会占用。地铁里的乞讨者也很文明,笔者在韩一年时间,从来没有看到死缠硬讨的情况,甚至连伸手讨要都不易见到:盲人乞讨者往往持一个小盘子,挂一个小音响,面无表情地、缓缓地一路走过去,只是在有人向盘子里扔进钱币时才表示一下感谢;其他有残疾或有特殊情况的人采取的则是一种更含蓄的方式:向乘客分发“乞讨书”或一块口香糖、巧克力之类的小玩意,愿意赞助的人会把零钱包在“乞讨书”里,或跟收到的小玩意放在一起,等待乞讨者前来回收。

初来韩国的人,还会有一个几乎共同的印象,即它没有想象中的先进与繁华。的确,与中国的大都市相比,包括首尔在内的韩国的城市显得有点其貌不扬,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总体上来说,韩国确实很富裕,并且这种富裕是社会的富裕而不是政府的富裕,是大众的富裕而不是特权者的富裕。数量众多而门票价格低廉的各种博物馆、美术馆,精心修饰而又设施齐备的各类公园、活动中心,随处可见的自动售货机和免费饮水机等等,无不昭示着韩国社会的发达和文明程度。也许最有说服力的是食堂和公共厕所。无论是在学校的餐厅还是各类就餐人数众多的大排档,都备有饮水机、消毒水杯和餐巾纸,有的还提供免费咖啡。韩国的“化妆室”(公厕)系统非常完善,打扫得干净不说,还配有卫生纸、洗手液、烘手机(或用于擦手的面巾纸)等,即使在人流量非常大的公园、商业街、百货大楼等场所也不例外,当然都是免费的。

韩国人在公共设施建设和公共事务管理中体现出来的对细节的追求,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笔者刚到首尔时,曾收到一本名为《生活在首尔》的书,对外国人从购物、看病、处理日常垃圾到购车买房、子女上学、法律援助等大大小小事务都给予详细的指导,如果外国旅客因为语言障碍遇到难题,还可以随时拨打志愿者服务的电话,由志愿者以求助人的母语提供咨询。在各个城市的机场、车站以及各种景点和游览区,都有称为“案内”的信息咨询处,免费提供不同语言的各种地图、示意图——示意图完全是根据旅客的需要制作的,用起来非常方便,如登山的线路图会表明各个景点的里程、往返用时、海拔高度等。再以首尔的地铁为例:不同的线路用不同的颜色标志,如二号线是绿色,四号线是蓝色,一目了然;地铁站都用数字编号,记不住站名的外地旅客只要记住上下站的编号就行了,非常方便;去什么地方走几号出口,也标志得清清楚楚。旅游者只要一张地图在手,就能很容易地去所要去的地方。在公园、博物馆等公共场所,老弱病残等弱势群体的特殊需要是被优先考虑的,而不是偶尔被作为门面的点缀。韩国人喜欢爬山,坐落在首尔市区内的冠岳山、北汉山等名胜地常常游人如织,当地政府没有把这种稀缺资源用于“开发经营”,但管理得依然科学而富有人情味:进山的路径尽可能保持山野的风貌,路边栽植的花草也与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每一条路线的转折处都树有方向指示牌;一些适合饮用的山泉被封闭起来,装上水龙头,旁边挂着大大小小的水舀,供游客使用,有的还在旁边建起凉棚,配有钟表、温度计等;在山腰或山顶一些适合休憩的地方,则建有凉亭及各种体育设施,包括专供老年人锻炼的器材,往往还备有呼啦圈、跳绳、毽子等健身用具。这种对细节的追求真正体现了“以人为本”的为政理念,与那种大凡称得上风景的地方都被圈起来收钱、游客仅仅被作为管理和榨取的对象的情形相比,可谓相别天壤。在韩国,平常你看不到政府在什么地方,但政府所做的工作却处处呈现在人们眼前。韩国基层官员基本上是称职的,如何把事情做到民众的心坎里,是他们日常用心所在。

韩国人在建设和管理他们的国家中所表现出来的对自然的热爱和珍护,尤其使我们这些中国旅游者感叹不已。韩国的市场化进程远远早于中国,但无论在什么地方,能保留自然面貌的就绝不代之以人工,更不会轻易地开发赢利。笔者在庆尚北道安东市的河回村参观时,发现村边的洛东江一点也没有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侵染,山清水净,草长鸟飞,一派天荒地老的景象令人流连不已,尤其是江边那长长的宽阔的沙滩更令人羡慕不已,它使我很自然地联想起家乡的环境现状:能带来经济利益的都被“开发”了。在我老家的村前有一条小河,我小时候河滩上还覆盖着大片大片细细的白沙,夏天时候我们小伙伴经常在上面玩栽瓜插柳的游戏,现在被挖得只剩下累累顽石了。

韩国人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珍惜也令人感动。在韩国各地旅游,经常发现各种经过精心设计的民俗村和民俗博物馆。在民俗村里,从生产生活情景的再现、居住样式和日常用品的展览,到民间工艺和技术的表演,可谓应有尽有。各地的民俗博物馆更是利用现代高科技的电子手段和富有匠心的艺术设计,展示了工业化以前当地基层民众的生活状况,展览的内容从日用品、生产工具、民间工艺到礼仪场景,小大不遗,面面俱到,从其中对每个细节的用心追求上,可以看出韩国人对传统文化的无比珍重和发自心底的民族自豪感。这种“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与那些旨在展示政绩和追求经济效益的所谓民俗展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韩国社会的阶层分化不那么严重。体力劳动者穿着也很体面,看不到那种类似“贱民”的衣衫脏烂的农民工、翻捡垃圾的废品收集者。小偷和乞丐很少,许多机关的办公楼近乎无人看守。除少数富豪外,贫富之间消费层次的差距并不大:以白酒为例,全国就那么几个牌子,质量和价格都差不太多,富裕的家庭能接受,穷人也能喝得起,因为多数人的收入都是固定而透明的,日常消费也变得自然而理性,炫耀性消费很少见。

再谈一谈韩国的宗教信仰和社会价值取向问题。以儒家理念为主流的传统价值是维系韩国社会的重要纽带,这一点体现在韩国基层社会的日常生活中,但如果认为韩国就是一个儒教国家,体现的是什么“亚洲价值”,那就有点想当然了。韩国社会对儒学的接受,主要集中在“礼”这个维度,体现为对权威和秩序的顺从,至于在信仰层面对仁者之境与君子气象的追求,在韩国生活中是看不到踪迹的。仅从统计数据上看,韩国算得上是一个基督教国家,目前基督徒大约有1800万人,占总人口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再加上天主教徒就突破了50%。当然,佛教在基层尤其是在农村也还是很有市场的。无论是信基督教还是佛教,韩国人都表现出了较强的实用主义的倾向,这倒是儒文化圈各民族的共同特点。韩国战后的社会精英都是英美培养的,只有入了基督教,才能成为这个小圈子的成员而得以分享现实的利益,由此基本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韩国人成了基督徒。除了到处可见的教堂,实际上看不出基督教对韩国民众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目前韩国基督教海外传教士达10000多人,仅次于美国而位居世界第二,遍布世界160多个国家和地区。韩国基督教会已经打入到美国宗教界,在美国拥有较大的影响力。从总体上看,很难说韩国基督徒传教四方是为信仰所驱动:与其说他们是出于奉献的热忱,还不如说是出于“与国际接轨”的现实的考量——他们希望以此融入西方主流社会。

同中国人一样,韩国人非常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各种特训班和补习班为家长们所追捧,数额巨大的课外教育费成为许多家庭难以承受的负担。这一点同中国的情况有的一比。家长对子女期望和扶持过多,不仅使他们提前面临了生存竞争的压力,而且会剥夺他们按照生命自然成长的逻辑体验和感受生活的许多契机,从每一个生命的独特性来说,这对他们也许是不公平的,看来韩国的家长同中国的一样,需要换一种理念对自己的做法进行反思。也许最后决定一个民族之成敗的,只是这样一些细节的问题。

韩国大学多,应届生升学率达到80%以上,近年来由于经济不景气,就业问题变得严重起来,专业设置僵化、教学内容雷同等体制性原因加剧了解决这一问题的难度。不过教授们不必要为此操心,他们只要完成自己并不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就行了。在韩国做一个教授舒服得很,收入高,也有地位,有身份。笔者所在的首尔大学人文学院东洋史系有7位教师,其中教授4人,副教授2人,讲师1人。没有专职行政人员,不多的行政工作都是由学生助教担任的,因而在聘任合同允许的范围内,做什么、不做什么都由教授自己说了算,绝对没有这样那样一些节外生枝的所谓行政管理措施来横加干涉。在教授面前学生都毕恭毕敬,很有一点师道尊严的遗风。

对现实中积极的文化元素及其生产力,韩国政府和社会各界珍护有加,努力为之,突出的表现即“韩流”的制造和输出。所谓韩流,是聪明的韩国人处心积虑吹出的一些美丽的肥皂泡——主要以“韩剧”、“韩服”为载体向他国输出的一种浅薄的文化风尚,其目的是通过制造和引导精神性需求谋取实际的市场利益。以韩剧为例:引领时尚的俊男靓女、精心剪裁的现代生活的优雅和精致、舒缓而从容的节奏、富有人情味的戏剧化情节,制造了一个个迷人的成人的童话,影响了其他国家特别是亚洲各国民众的人生理想和审美趣味,使构造童话的每一块砖石——从明星的发型、服饰、用品、坐车到影视的外景拍摄地等等——都成为无限扩展的市场的元素。韩国民众甚至学术界提到韩流时总是带有一种沾沾自喜的心态,他们认为这是韩国国际影响力增强的体现,因而韩国各级政府都制定了相关政策刺激韩流的发展,许多名牌大学开设了韩流文化研究专业。在笔者看来,由于缺乏坚实的文化根基,韩流注定只是大众时髦的过眼云烟,但韩国人所表现出来的清醒而坚定的文化战略意识却值得我们借鉴。文化经营力是民族国家竞争制胜的根本,对此我们的政府和学术界还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记得前几年某个时候有外国势力“批评”中国的孔子学院“输出价值观”,有关部门赶紧出来辟谣表态:创办孔子学院的宗旨是促进国际文化交流,绝对不搞价值观输出。真是糊涂得令人莫名其妙啊!国际交流不交流价值观交流什么?孔子学院不输出价值观输出什么?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不是输出价值观,而在于输出的方式和具体内容。中国不应该以军事威慑和经济要挟为手段推销自己的价值观,但作为一个拥有五千年文化传统的大国,有责任也有义务在相互尊重的前提下,向其他民族推介体现着中华智慧的人生理念和社会信仰——它理应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价值观是文化的核心,而文化作为人类生存斗争的形式和方式,时刻表现为源自传统的现实生成与创新之力——文化就是经济,就是政治,无论是国际市场的开拓还是地缘政治中的区域一体化建设,依赖的都是文化的力量。我们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中华崛起的过程就是对外输出价值观的过程,中华民族的文化影响全世界的生活方式之时,才是我们国家真正繁荣富强之日。

至于韩国的饮食,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但又不得不说,因为它是韩国特色的最重要的体现。经常有韩国朋友向笔者问起对韩餐的评价,大多数时候仅仅因为不愿让对方失望而答以“味道不错”、“我很喜欢”之类外交辞令。韩餐一般只有一个主菜,此外就是几个或一大堆盛着各种辅菜的小盘子,每个盘子里一丁点东西,有时候干掉十几个盘子后肚子里依旧悬悬然踏实不下来。肉类以烤食为主,因而肥瘦适中的五花肉最受追捧,而后臀和里脊肉则门前冷落;蔬菜一般是生吃,用来包裹烤肉或直接拌在米饭里。对于习惯了奢侈和厚味的中国食客来说,韩国的饭菜实在有点质朴甚至简陋,但无疑这是一种更加健康的饮食方式和习惯。

牛肉在韩国很贵重,价格是猪肉的三倍以上,韩国自己生产的更贵一些。看到韩国人在面对一餐高档烤牛肉时流露出来的那种诚惶诚恐的幸福感,人们不能不感到有点困惑:牛肉就真的那么好吃吗?

韩国民众大量食用牛肉是从20世纪50年代美国大兵进驻后开始的(此前与中国一样,除了在祭祀、战争和灾荒等特殊情况下是不杀牛的,老百姓能食用的只是老病的耕牛),因而一开始就是一种地位和身份的标志,加之历届韩国政府以政策手段维持了其数量的稀缺性(杜绝进口或严格限制进口的数量),使牛肉成为寄托着整个民族之情感需求的拜物教对象。另外,韩餐的工艺不具备中餐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制作手段的单一也有助于牛肉独尊地位的形成。在中餐那里,任何寻常的原料经厨师妙手点化即可活色生香,因而任何菜品都不会形成建立在原料层面的低级霸权。

同日本人一样,韩国人在面对他们的食物时往往表现出一种近乎宗教性的虔敬,经常是一个很普通的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长期处在国小民贫的自然状态下,相对封闭的環境又使社会结构保留了较强的血缘有机性,权力对生存资源的榨取能力一直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社会上层的奢侈性消费得不到持续发育的机会,因而韩国人的饮食文化与其本然功能相去未远。笔者曾参观过当年权势之家最奢华的宴席上摆出的果品——据说英国伊丽莎白女王访问河回村时曾享受过此等礼遇——炫耀的只是数量的众多和人工的繁重:用蜂蜜粘在一起的松仁、白果、核桃仁等干果高得像一座座小山,与码在一起的各种点心筑成一道横亘在客人面前的城墙。这完全是一种透着拙朴气的穷人的奢侈,从中看不到成熟的饮食文化才具有的精致和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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