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与《儿女英雄传》

2017-07-05 21:13谢泳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6期
关键词:英雄传陈寅恪儿女

谢泳

陈寅恪与《红楼梦》的关系,今天为人谈论的较多,刘梦溪有长文梳理相关史料并有深入分析。关于《儿女英雄传》本身的专题论文也不鲜见,但陈寅恪与《儿女英雄传》间的关系,特别是他为何喜欢在自己著述中引用《儿女英雄传》等现象,目前还没有人特别注意,所以有必要稍加申说。

1.陈寅恪著述中所见《儿女英雄传》事例

《儿女英雄传》是清代文康的一部章回体长篇小说,清同治成书,光绪刊行,叙述用评书体,语言用北京话。文康别名燕北闲人,本书原名《金玉缘》,后经补写,改名为《儿女英雄传》。

小说描写清朝副将何杞被纪献唐陷害,死于狱中,其女何玉凤化名十三妹,出入江湖,立志为父报仇。淮阴县令安学海为人陷害获罪,其子安骥筹银千两前往营救。安骥和民女张金凤遇险于能仁寺,幸亏何玉凤及时相救,始免于难。事后何玉凤做媒,将张金凤许配安骥,并解囊赠金、借弓退寇,使安骥一行人平安到达淮阴。后纪献唐为朝廷所杀,何玉凤见家仇已报,打算出家,为人劝阻最后嫁给安骥。张金凤、何玉凤相处亲如姊妹。

最早注意《儿女英雄传》的是李玄伯,后来胡适、鲁迅、周作人、钱玄同、孙楷第等学者均有专题论文评述。冯友兰也特别欣赏这部小说。宗璞曾回忆:“一次在饭桌上,父亲边吃饭边谈论《儿女英雄传》,说这本书思想不行,但描写有特点,他讲到十三妹的出场,和以往旧小说的出场完全不同,有现代西方小说的手法,不是先自报家门,而是在描写中逐渐交待人物;讲到邓九公洗胡子,认为写得很细,很传神。”

陈寅恪没有为《儿女英雄传》写过专题论文,但在书信和文章中随手引述例证之多,足见对这部小说记忆之深,印象之佳。

1950年9月18日,陈寅恪给吴宓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回‘敦古意集腋报师门,今日四海困穷,有财力足以济人之急者皆已远走高飞,而《儒林外史》中作八股之徒触处皆是。吾辈之困苦,精神、肉体两方面有加无已,自不待言矣。”

《陈寅恪集·书信集》中,此信由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一书中转来,原书有一处笔误,“第三十回”应当是“第十三回”。原书还将“今日四海困穷,有财力足以济人之急者皆已远走高飞,而《儒林外史》中作八股之徒触处皆是。”这几句省略了。

《儿女英雄传》第十三回题目是“敦古意集腋报师门,感旧情挂冠寻孤女”,此回前一段叙安学海在山阳县河工知县任上,为人陷害,后得学生乌明阿重金帮助,原书写道:

乌大爷道:“这也非门生一人的意思。没接着老师的信以前,并且还不曾看见京报,便接着管子京、何麦舟他两家老伯的急脚信,晓得了老师这场不得意。门生即刻给同门受过师恩的众门生分头写了信去,派了数儿,教他们量力尽行。因门生差次不久,他们又不能各各的专人前来,便教他们只发信来,把银子汇京,都交到门生家里。正愁缓不济急,恰好有现任杭州织造的富周三爷,是门生的大舅子,他有托门生带京的一万银子。门生合(和)他说明,先用了他的,到京再由门生家里归还。这万金内一半作为门生的尽心,一半作为众门生的集腋。将来他们汇到门生那里,再从门生那里扣存也是一样。此时且应老师的急用。老师接到他们的信,只要付一封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陈寅恪致吴宓信中的感慨即由此段引出,书信为信手写来,而陈寅恪信中记忆准确,可见他对《儿女英雄传》的熟悉程度。

1953年,陈寅恪写《论再生缘》(《再生缘》系清陈端生所作弹词小说)。他一开始即说他从小喜读小说,“虽至鄙陋者亦取寓目”,陈寅恪最欣赏《儿女英雄传》,他说:“至于吾国小说,则其结构远不如西洋小说之精密。在欧洲小说未经翻译为中文以前,凡吾国著名之小说,如《水浒传》、《石头记》《儒林外史》等书,其结构皆甚可议。寅恪读此类书甚少,但知有《儿女英雄传》一种,殊为例外。其书乃反《红楼梦》之作,世人以其内容不甚丰富,往往轻视之。然其结构精密,颇有系统,转胜于曹书(指《红楼梦》),在欧西小说未输入吾国以前,为罕见之著述也。”

《论再生缘》直接引述《儿女英雄传》文字作为考证资料有多处。如考证范菼(陈端生之夫)科第年月时,陈寅恪说:“故《儿女英雄传》作者文康,于第三五回‘安公子占桂苑先声中,述安龙媒以备卷得代错用官韵之马篑山中式第六名举人。此事实暗指同治三年甲子顺天乡试,而非雍正年间科场规则也。”

考证陈端生生母身份时,陈寅恪又引《儿女英雄传》第二回“沐皇恩特受河工令”故事:

(安)老爷开口先向着太太说道:“太太,如今咱们要作外任了。”又听老爷往下说道:“我的主意打算暂且不带家眷。到了明秋,我再打发人来接家眷不迟。第一件心事,明年八月乡试,玉格务必教他去观观场。”太太说:“老爷才说的一个人儿先去的话,还是商量商量。万一得了缺,或者署事,有了衙门,老爷难道天天在家不成。别的慢讲,这颗印是个要紧的。衙门里要不分出个内外来,断乎使不得。”老爷说:“何尝不是呢?我也不是没想到这里,但是玉格此番乡试,是断不能不留京的。既留下他,不能不留下太太照管他。这是相因而至的事情,可有甚(什)么法儿呢?”公子便说道:“请父母只管同去,把我留在家里。”老爷明决料着自己一人前去,有多少不便,便向太太道:“譬如咱们早在外任,如今从外打发他进京乡试,难道我合(和)太太还能跟着他不成?”太太听了,便向老爷说道:“老爷主见自然不错,就这样定规了罢。”

寅恪案,清国子监题名碑乾隆十三年戊辰科会试,则其前一年,即乾隆十二年丁卯有乡试。汪上堉(陈端生外祖父)不令其子孟 于乾隆十年,隨己身同赴云南,而遣家归秀水,盖欲孟 留居故里,预备应乾隆十二年丁卯科浙江乡试。此点与安老爷不令安公子随身赴淮安,而令其留京应顺天乡试者相同。又安老爷此时不过一候补河工令,尚未得实缺或署事。但安太太必欲分出个内外,以保管官印。据国朝耆献类徵二三二沈大成代撰汪上堉墓志铭略云:或有执石头记述贾政放学差及任江西粮道,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皆不随往以相难。鄙意石头记中,不合事理者颇多,如晴雯所补之孔雀毛裘,乃谓出自俄罗斯国之类。若更证以才女戴萍南随其翁赵老学究赴江西学政之任,旋没于任所一事,尤为实例实据。足见儿女英雄传所言,非凭虚臆造者也。

1954年,陈寅恪作《柳如是别传》,考证柳如是姓氏时,也引《儿女英雄传》为例。陈寅恪说:“若燕北闲人之《儿女英雄传》,其书中主人何玉凤,至第一十九回‘恩怨了了慷慨捐生,变幻重重从容救死之末,始明白著其姓名。然此为小说文人故作狡狯之笔,非史家之通则也。”

1952年,陈寅恪写有《偶观〈十三妹〉新剧戏作》,原诗如下:

涂脂抹粉厚几许,

欲改衰翁成姹女;

满堂观众笑且怜,

黄花一枝秋带雨;

红柳村中怪事多,

闲人燕北费描摹;

周三狡计原因尔,

邓九甘心可奈何。

历来解陈诗的人,都判断本诗暗含的意义是写当时的思想改造运动。

1951年9月29日,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兴起后,周恩来受中央委托,向京津高校教师作《关于知识分子的改造问题》的报告。同年11月3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在学校中进行思想改造和组织清理的指示》,要求在学校教职员和高中以上学生中普遍开展学习运动。号召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联系实际,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进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运动的主要目的是分清革命和反革命,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此后运动由教育界逐步扩展到文艺界和整个知识界,至1952年秋基本结束。周恩来《关于知识分子的改造问题》报告中讲到思想改造不能强迫时,提到两个人,一个是南开大学校長张伯苓,一个是1951年取道法国由香港回大陆的地质学家、国民政府行政院长翁文灏,他当时是中共的“战犯”之一。陈寅恪1949年曾有《哀金圆》诗,讽刺当时的币制改革,诗中明讽王云五,但此事恰是翁文灏主政行政院时发生的。

“涂脂抹粉厚几许,欲改衰翁成姹女”,一语双关。第二句中“衰翁”即用习语暗出“翁”字,此句明用《儿女英雄传》故事,实写周恩来讲话中表扬翁文灏回国一事。

《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酒合欢义结邓九公,话投机演说十三妹”。写的是绿林中人,绰号海马的周三周得胜,五年前在牤牛山为邓九公一鞭所败,后乘邓九公在家设宴,前来寻衅,对邓九公说:“我这盒里装着一碗儿双红胭脂,一匣滴珠香粉,两朵时样的通草花儿,你打扮好了,就在这台上扭个周遭儿我瞧瞧,我尘土不沾,拍腿就走。”想用男扮女装登台演戏的方式羞辱邓九公,邓九公时年八十有七,“衰翁”是也,被激不过,比武论输赢,因年迈力衰,几为所败,幸得十三妹出场解围。

陈寅恪内心对知识分子思想改造非常反感,所以用了《十三妹》中的这个情节,发出如此感叹。周三疑暗指“周恩来”,邓九公暗指“翁文灏”。戏中角色与二人经历相合处颇多,故事情节恰好与思想改造意涵相应。“红柳村中怪事多,闲人燕北费描摹”,红柳村是《儿女英雄传》中一地名,全称是“二十八棵红柳树”,“闲人燕北”是文康别称。全诗均用《儿女英雄传》情节,足证他对这部小说的钟爱。

2.陈寅恪为何深赏《儿女英雄传》

陈寅恪认为在中国旧小说中《儿女英雄传》最好,甚至“转胜于曹书”,这个评价是目前已知的对《儿女英雄传》的最高评价,当否可以讨论,但陈寅恪这个见识却不能不引起研究者注意。一个中国第一流史学家的意见,总有其道理,哪怕是个人偏见,也必有引人深思之处。

陈寅恪自己讲,他对《儿女英雄传》的看法,是有感于中国长篇小说结构不如西洋长篇小说精密,也就是中国长篇小说结构失于简单,他举了《水浒传》、《石头记》、《儒林外史》等书,认为“其结构皆甚可议”。但对《儿女英雄传》,却认为“殊为例外。其书乃反《红楼梦》之作,世人以其内容不甚丰富,往往轻视之。然其结构精密,颇有系统,转胜于曹书,在欧西小说未输入吾国以前,为罕见之著述也”。

从陈寅恪这个看法判断,我们或许仅能得出他是由纯粹技术角度来肯定《儿女英雄传》,但除了在结构和叙述上的长处外,对于小说的内容,陈寅恪也没有像他同时代学者如鲁迅、胡适、冯友兰等,认为写法不错而思想完全不行。我们要注意,陈寅恪谈及《儿女英雄传》主题和思想时,只是说“世人以其内容不甚丰富,往往轻视之”,言外之意似有此判断失之简单的意味。陈寅恪关于《儿女英雄传》的所有记述中,从没有否定此书思想内容的观点,这虽然不能说明陈寅恪就完全认同此书的思想,但至少说明陈寅恪对此书主题和思想内容并不像世人那样反感。这是个人阅读趣味,但也有个人身世之感。

陈寅恪认为《儿女英雄传》是“反《红楼梦》之作”,这个看法其实并非陈寅恪独创,而是延续了胡适的观点。这里尤需注意,陈寅恪谈论《儿女英雄传》最多的时候,恰是1954年批判胡适运动前后,他肯定胡适对《儿女英雄传》的意见,可能也暗含了对这位老朋友的怀念。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对《儿女英雄传》的看法是“其情况盖与曹雪芹颇类。惟彼为写实,为自叙,此为理想,为叙他,加以经历复殊,而成就遂迥异矣”。与胡适观点大体相同。

1925年,胡适为亚东书局刊印《儿女英雄传》写序,他肯定这部小说在语言上的成就,认为“生动、漂亮、俏皮,诙谐有风趣”,同时也肯定本书有相当丰富的社会史料,但胡适也指出这部小说的思想非常浅陋,“是一个迂腐的八旗老官僚在那穷愁之中做的如意梦”。胡适说“依我个人看来,《儿女英雄传》与《红楼梦》恰是相反的。曹雪芹与文铁仙(文康字铁仙)同是身经富贵的人,同是到了晚年穷愁的时候才发愤著书。但曹雪芹肯直写他和他的家庭的罪恶,而文铁仙却不但不肯写他家所以败落的原因,还要用全力描写一个理想的圆满的家庭。曹雪芹写的是他的家庭的影子;文铁仙写的是他的家庭的反面”。

陈寅恪深赏《儿女英雄传》,其实有他自己的身世之感在其中。作者文康是旗人官宦子弟,此点与陈寅恪的身世大体相同,以往研究陈寅恪的学者都倾向于陈寅恪身上有遗少气息。陈寅恪也说过自己“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儿女英雄传》恰好成书于这一时期。更为重要的是《儿女英雄传》叙述的家庭情景及女性表现,与陈寅恪自己的经历和理想相合。

《儿女英雄传》中的安学海是一个理想形象,他饱读诗书,刚正不阿而又通达人情。在文康笔下,安学海是一个理学先生,是一个好官,他教育子弟也是以科举正途为进身之阶,从不搞歪门邪道。此点与陈寅恪的家世背景也相符合。陈寅恪祖父陈宝箴、父亲陈三立都有科举经历,陈三立还是进士,“父执姻亲多为当时胜流”,虽大家族而其乐融融,所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良之处有切身体会。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中明确表达:“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境界,犹希腊柏拉图所谓Eidos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他晚年撰写《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对于知恩当报一类小事均记忆极深。

《儿女英雄传》是文康构建的一个中国旧式家庭的理想世界,虽然其中偶有因果报应和“作善降祥”的情节,失于荒诞,但因为书中文康将自己及家族的真实经历写出,叙述得相当真切,所以在文化理想上暗合陈寅恪的思想境界,而常常引起陈寅恪的怀想,这可能也是他习惯用本书材料作为考证工具的原因之一。

陈寅恪对他早年学生有人不能坚持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一事,非常敏感。1954年3月,陈寅恪开始写《钱柳因缘诗释证稿》,在本书第一章“缘起”中抄录了多首自己的诗。其中有1963年冬天写的两首,其中一首有两句:“高家门馆恩谁报,陸氏庄园业不存。”这两句诗常为研究陈寅恪的人提起,一般认为这是陈寅恪对当时“学生批判老师”的感慨,后一句更是陈寅恪著述中常出现的典故。

“陆氏庄园”典故语出唐代李亢《独异志》。崔群是贞元八年(792年)名相陆贽所取进士,与韩愈同榜。后来仕至宰相,为官清正。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崔群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录取进士30人。崔群夫人李氏曾劝他置一点庄田,“以为子孙之计”。崔群笑答:“余有三十所美庄良田,遍在天下,夫人何忧?”而崔夫人却反问“你不是陆贽的门生吗?”崔群回答说:“是啊!”崔夫人说:“往年你身为知贡举,却派人告诉他儿子陆简礼不要应举,以免引起非议。如果门生真是美庄良田,那么陆氏这一庄算荒废了。”崔群闻听此言,很觉对不起自己的座主。陈寅恪中山大学《唐史讲义》中“科举制度及政治党派”条,抄录了崔群的故事和白居易的原诗。白诗最后两句是:“还有一条遗恨事,高家门馆未酬恩。”

因为陈寅恪对自己学生迎合时代非常反感,这样的现实情景最容易唤起他早年阅读《儿女英雄传》中门生对座主情感的记忆。所以才有1950年9月18日给吴宓的信中那样的感慨。了解这个背景,则能理解陈寅恪1954年给科学院答复中“所有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一段话的深意。

陈寅恪深赏《儿女英雄传》,是他在心理上认为小说虽以理想笔墨写出,但与他感受过的真实生活相近,而他对这种生活始终保持温情回忆。《儿女英雄传》一书中,以中国正统文化为基本底色,无论男女,无论为官为民,忠诚信义和保持节操是作人的基本道德,“儿女无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这恰合陈寅恪“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境界”的判断。

另外一个细节是陈寅恪对待女性的态度。1949年后,陈寅恪旧诗中凡涉及女性主题,均出于真挚赞美,他说自己晚年“著书唯剩颂红妆”,看花听戏经常发出的感慨是“西江艺苑今谁胜,不是男儿是妇人”。《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的主旨都是赞美女性,而这一主题恰也是《儿女英雄传》中的主题,在此书中无论金凤玉凤,还是安学海、邓九公身边的女性,个个都是“温柔儿女家风”,这与陈寅恪一向推崇的“家风之优美”极相符合,这可能也是陈寅恪深赏《儿女英雄传》的一个深层心理。

陈寅恪晚年多讲崔群故事,其实还隐含一个判断,即女人往往较男人更有见识,其中暗含了对1949年之际陈夫人、妹妹陈新午决断的钦佩和自己没有离开的悔恨之意。陈寅恪的去留问题曾引起过争议,主要是因为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当年出版时曾有删节,后出的《吴宓日记续编》中其实已将此事言明。1961年9月3日的吴宓日记中说:“陈序经畅谈南开中学及南开大学,论张伯苓、仲述兄弟及何廉;又详述陈寅恪兄1948年12月来岭南大学之经过(由上海来电,时序经任校长,竭诚欢迎)。到校后,约在1950年一或二月,筼嫂力主往外国(欧、美)或台湾,竟至(致)单身出走,至港依David及其诸妹,序经追往,遍寻,卒得之于九龙一无招牌之私家旅馆,见筼,与约定‘必归。序经乃先归。俟其夫妇感情缓和,乃遣人往迎归”。此处David即俞大维,他是陈寅恪的表弟也是妹夫。1952年2月,陈寅恪有《壬辰广州元夕收音机中听张君秋唱祭塔》,其中第一首:“雷峰夕照忆经过,物语湖山恨未磨;唯有深情白娘子,最知人类负心多。”表达的也是对女性的赞美和钦佩。

陈寅恪深赏《儿女英雄传》对待女性的态度,此点与周作人的看法相合。周作人说:“《儿女英雄传》还是30多年前看过的,近来重读一过,觉得实在写得不错。平常批评的人总说笔墨漂亮,思想陈腐。这第一句大抵是众口一词,没有什么问题;第二句也并未说错,但是我却有点意见。如要说书的来反对科举,自然除《儒林外史》再也无人能及,但志在出将入相,而且还想入圣庙,则亦只好推《野叟曝言》去当选矣。《儿女英雄传》作者的昼梦只是想点翰林,那时候恐怕正是常情,在小说里不见得是顶腐败。”周作人还认为《儿女英雄传》“对于女人态度颇好,恐怕这或者是旗下关系”。

周作人一向反对道学,但对《儿女英雄传》中安学海的形象却表示赞同,说他“通达人情物理,处处显得大方”。

(选自《文史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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