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祥
小镇上一位老教师,接手了一届稚嫩的初中生。
春始,他如待往届生一样,给每个学生发了几粒丝瓜种子。学习之余,他的学生纷纷学起种丝瓜来。
他在课堂上眉飞色舞地给学生讲述催芽的过程。邻班的老师先是站在窗口诧异,然后是“啊啊”两声,带着鄙夷的眼神走开。孩子们倒是兴致很浓,拣了最饱满的种子,用布袋包好放在热水里浸泡,有的孩子则带回家放在农家灶台上利用热温催芽。不几天,种子破壳了。孩子们又热情地从稻草堆边挖出黑黑的细土,有些孩子特意把大人饲养用的鱼骨粉带到学校做拌料,说是既有营养,又能壮苗。孩子们三五个一组,选择开口特别好的种子小心翼翼地种到花盆里。学校植物园的院墙角落整齐地排开十多个色彩各异的花盆。
这以后,老教师好像突然间少了种丝瓜的热情,只是倒背双手、踱着方步,偶尔过来看看。一次,老教师说声“我也来种几株”,便找来一根木棍,在院墙的残垣处戳了几个窟窿,丢下几粒种子,再用脚踩踩。完了,拍拍双手,再倒背起来,嘴里不知哼着啥曲子,踱到植物园的尽头去。面对老师散淡甚至有些随意敷衍的态度,孩子们都不经意地笑了。
那阵子,植物园里最为热闹。每天早上起床时,寄宿的孩子们为丝瓜种子均匀地洒上水,再把花盆挪离院墙,让它享受充足的阳光。结束一天的学习后,大家再把它搬到墙根,盖上一把草,不让寒露冻着它。孩子们上课时惦记着它,下课后就溜过来看看它,晚上躺在寝室的床上谈论的还是它。
也许是孩子们的细心呵护打动了它,丝瓜种子破土而出了!嫩嫩的,浅黄的两瓣害羞地钻出来了。过两天,又钻出两株来。孩子们围着花盆转悠着,欣赏着,好高兴啊!丝瓜苗很快就有一寸多长了。孩子们仍然早上搬晚上挪的。老教师不知啥时候转悠过来,只是淡淡一笑,没有鼓励,也没有批评。孩子们个个心里不服气:瞧您种的,到现在还没有出土呢!
一个星期后,孩子们学会了间苗。大家毫不客气地拔去了长得弱一点的苗。两个星期后,丝瓜苗近一尺长了,再也不能搬动它了,因为要找架子帮它们爬藤了。大家把花盆统一挪到院墙一个向阳避风的角落给它安家。回头看看老师种的丝瓜,最长的也才长出两寸多,孤零而自卑地蜷缩在院墙根!
可是,一个多月后,老師的丝瓜苗赶上来了,它们铺天盖地地爬上院墙的时候,孩子们的藤蔓还在墙腰处荡秋千。大家不断地施肥,浇水,茎苗绿得透黑,却仍然追不上老师的那些藤蔓!后来,老师的丝瓜藤上开花了,粉黄的一大片,而孩子们的却只是零星的三五朵。再后来,老师的丝瓜藤结出了无数条长长的丝瓜,而孩子们的却只有火腿肠大小的两根。
一天,孩子们迎来了一顿难忘的午餐。老师端来两盘丝瓜到餐厅。大家正在疑惑,老师说:“我把我种的和你们种的丝瓜摘了,炒了!”
“可它还没长大呢!”学生急了。
老师说:“它长不大了,只能这样了。不信你们尝尝看,两盘丝瓜有什么不一样?”
果然,孩子们种的丝瓜细小,却已经有丝瓤了,味道也寡淡;而老师的那盘丝瓜粗大,却肉质细嫩,味道清甜。
老教师指着窗外篱墙上的丝瓜说:“丝瓜天生要靠自己去寻找、去调节养分水分。咱农村人种丝瓜,不就是几粒种子一扔不管了吗!篱笆下,田埂上到处是长长的藤、长长的瓜。”
“你们现在大都十四五岁,离开温暖的家,自己打饭,自己洗衣服,自己和老师交流,自己和同学相处……再也没有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就像这些小丝瓜苗苗啊,不要觉得自己多委屈,本来就该自己到阳光风雨下去成长,自己感知冷暖得失,过分的呵护反会让你们功能失调……”
孩子们忽然明白,老师当初在植物园为什么不再给大家过多指点,他是在让大家自己摸索,自己思考,自己吸收成长的营养,自己独立坚韧呢!
一位老教师带着一群学生种丝瓜,实在没有什么神奇的,但他把自主、自立、自强的种子植进孩子们的心里去了。
我,就是当年跟着这位老教师种丝瓜的孩子之一。如今,我也是一位教师了,无论多少年过去,我总记得和老师一起种丝瓜的经历。虽然丝瓜是种在院墙根的残垣处,但那收获却伴随在我一生的旅途中。
(作者单位:钟祥市双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