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兴平
刘醒龙的长篇小说《蟠虺》相比于他之前的创作,厚重、大气,有着很深的文化内涵。无论是小说中的官场争斗所呈现的复杂状态以及对当代政治的一些隐喻和暗讽,还是小说中关于知识分子精神与风骨的张扬和对他们内心情怀的抒写所传达出的君子之风,还有对现代生活包括了城市文化精神的切身切己的描画所表现出的痛恨和与之相关的爱,都无不显示出了作家在多样化的文本内涵上所做出的努力。这就是《蟠虺》所表露的精神结构。也即表现了社会生活的丝丝缕缕的网状构成及人物在环境中的面目和精神漫游,和作家思维的绵密及展示事物相互之间关联的努力。当然小说中不止这些,还有关于小说技法的一些探索,比如《蟠虺》中环境的描写对人物内心的烘托,虽然略显老套和过时,但对于时下小说作品中这一类的缺失却是一种必要的补偿;还有延续了作家以前创作的趋向,即人物对话的一种“饶舌风”,加上作家有意识的将作品写成了悬疑风、侦探风,加大神秘感,由此促成的一种“从俗化”。同时,小说中对文字的注重,表面上说的是文化含义和言外之意,以及由此出现的多义化(歧义化)的解释,其实表明的是对文化的深度思考:其过程是从摈弃虚假写作到对知识分子心灵的释放,更大意义上是关乎灵魂的深度呈现的问题。因此更让人急迫追问的是,刘醒龙的此种创作还是个人化的吗?刘醒龙由宏大叙事转向通俗意义何在?他走向一种什么创作路数?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呢?可以说,《蟠虺》并不简单,但是要深入理解这些方面,还是有必要回到文本所传达的核心内容即小说所呈现的精神结构来看。
一
小说中政治文化结构是主要的,也应和了几千年来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处于主体位置,所以也是最突出的。虽是浊流,也是主流。
小说首先写出了政治文化的争斗场。老省长的官场利益原则,老谋深算,不讲原则,不计后果,他不愧为时代大盗。郑雄的趋于官的一面,为了个人愿望的达成,而隐忍和决绝、卑鄙;熊世达一类混迹于官界的做派,看起来逍遥、混世,实际有所依附和寄托;还包括黄州文物界官员的故作倨傲、沾沾自喜等等。均表现了官场各态各面。而围绕着权力、利益展开的博弈,以及官商之争中以官的胜出的结局,还有官内部(官场内部的争斗)的胜败、成王成寇,进一步渲染了世纪大戏的序幕。这些都比较“传统”和“老套”,但是现实已被撕裂得面目全非。
其次,更为触目惊心的是知识分子对权力的角逐。郝嘉的涉足争取自身利益的行为使得书生投身政治成为了巨大的悲剧事件。知识分子涉足政治是否值当依然值得考量,但这也说明官场依然浑浊不明,厚黑学依然当道。要想光明正大甚至潔身自好踏足政治依然不可能,更不用说想用现代理念改变官场文化生态了。和郝嘉有着极大的不同,郑雄的钻研奉迎之道,是迎浊流而上给它浇个透,对曾本之貌恭而实违,其“伪”的一面最终也暴露无遗。他所采取的是顺应官场文化,改变自身来求得生存。但是尽管苦心经营多年,也挡不住树倒猢狲散的个人命运。这两种知识分子踏足官场的路向,一种是投身现代民主,将激情合盘抛洒而出,以致最后不顾一切;一种是处心积虑,大胆放言而实际谨小慎微,最后落得两手空空。小说中设计的郝嘉的钟情女医生的爱情和郑雄的心仪古典美女情人,加剧了书生投身政治的悲剧和悲情感。
这种官场政治文化带有传统文化的内涵,也带有比较鲜明的楚文化特色。小说中有许多这方面的关节和段子,特别突出的是“楚庄王”这一符号意指,正指向了楚国政治图景的现代版:比如庄省长的一试紫烟的迷信,而关书记的安排和附和也显得意味深长。而郑雄一句“庄省长是现代的楚庄王”更是刺激了官场野心的膨胀,而作为谋士的郑雄也因其大胆放言得以被委以重任,成为了和老省长拴在一起的蚂蚱。对此,刘醒龙加强了政治讽喻性。
小说中传统政治文化特色还表现在对文字的重视。小说中有曾本之的《春秋三百字》、郝文章的《青铜三百字》,曾本之给郝文章的内含古意的文言信,还有甲骨文信件(马跃之写给曾本之的两封),都传达了在危机到来时的应对与谋略。其中文字的神秘感(力量)的揭示既可以回到中华文化的源头,同样当然的也回到了楚文化的源头。其背景是荆州博物馆中的有关于楚国文字发展历史的清晰展示,也是寓示了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前者是文化内涵与灵魂寄托,后者是政治文化危机在文化精神守卫者身上的风骨、气韵、担当等的表现。前者显示历史(《春秋》)大于时代(《青铜》),也应看做评论(公正评价)应优先于保存文化固有价值。
小说表现出的楚国的政治文化的现代翻版加强了刘醒龙一些作品中的地方性因素。一直以来,刘醒龙的创作中虽然写实,但也多有浪漫的表达,对楚地人的性格、习性的形象化表现使得这一类人文化性格定型和类型化。自由、大胆,还有一个优化的名词“敢为人先”也是楚地人的共同标签,但在此前的一些作品中,这些东西给与读者的印象都不太深刻,而在《蟠虺》中,刘醒龙将之一下子跃然传达出来,凸显了一种文化根性的自信和坚实感,也使得作品加大了厚重的力度。
时代政治风潮的影响,加上传统政治文化的标签,构成了当代知识分子行动的重要精神来源。这也是刘醒龙作品出新的地方。也体现了刘醒龙较为理想化的写作趋向。在隐形的又一个二桃杀三士的政治阴谋下(前一个是《天行者》中民办教师争转公办,此次是郝嘉、曾本之和马跃之,而郝嘉的自杀更使曾、马二人从各自角度更进一步看清了现实危机和急迫地想摆脱困境的想法,可以说二人不谋而合),小说进一步显示了甲骨文字加上书法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摧毁的,传达出历史文化的厚重、大气、抵挡的力量。曾本之给郝文章的信显示了一种文化的传承,说明了知识分子也深谙官场政治之道,而当他们一出手也是老谋深算、胜算在握。这是知识分子隐形介入政治的又一路向。虽然给人的这一印象最终为命运的偶然和时局的改变所冲断,但是这类知识分子的行动能力丝毫不亚于任何自诩为精明的执事者,其深文周纳和弘毅担当也不亚于一国之重臣。
因此,当从郑雄嘴里说出的“楚简的意义是上面的文字,青铜重器却是一切意义的本身”这段话,就具有了不一般的意义。小说写出了青铜重器情怀:凭水而立的曾本之像青铜重器一样的中正肃静、坦荡深厚、独步天下。还写了不同人眼里的青铜重器:比如通过沙璐之口说出青铜重器长心智、心气和激励作用。“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的意义还在于敢于否定自己:曾本之对失蜡法的否定正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包括学术观点的真伪等等。但作家却是迷恋文字的,在《天行者》中代表的是知识和有文化,其中的一些文字游戏虽幼稚却不无意味。在《蟠虺》中文字又有了厚重的力度,那种无时不在的精神重压笼罩在故事的演进中,而作家则是完成了从文字技巧(形式)向精神实质内涵的转变。从文字的圆熟完成到背后的文化内涵的把握,作家的笔触一步步深入,也可看出还有进一步迈进的空间。
另外,楚地好巫信鬼也多与政治有关,用龟甲片压邪避鬼也正是一种神秘政治文化的演示,俨然象征了权力(官场)对民间(野地)的压制。
二
如果说刘醒龙作品中对官场文化一直持有批判的立场,对普通百姓却是持一种同情的理解,表达出“分享艰难”的一面,少有对普通民众的批判的一面。这是刘醒龙作品较为突出的一面,也是遭遇许多批评家非议的地方。批评者一般认为,作家应该对底层、民间、民众更为严厉地审视,对一些人身上的愚昧、落后、奴性尽力批判,要继承现代以来鲁迅为代表的创作传统,就不得不采取精英视角和立场。当然,从刘醒龙的长期创作和理念诉说中,他是回避了这些的。即使是像《天行者》这样为“民间英雄”(民办教师)抱屈伸冤的作品,作家也尽量显示的是客观的态度,无论叙事方式还是叙事语言都逼近“零度”(依然有官场文化的批判,但是也写出了固守清廉的民办教师孙四海的奋不顾身地投入了村长选举,还原了乡村官场面貌)。
相较之下,在《蟠虺》这部长篇小说中,刘醒龙重视对知识分子精神的张扬和作家主体精神的显现。《蟠虺》所抒写的知识分子精神是:有担当、弘毅、任重而道远、高迈、精神贵族等。是结合了现代国家社会使命感的一群人,有知识,有文化,说明了异于常人高于常人的一面,但是为人处世又有不近人情的一面。因为看得远、看得深,对事情有预判,好多事情不为:清高、脱俗,不愿与浊世的世俗之人为伍:是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的“清洁的精神”,与中原儒家文化的混合的人格定位。知识分子不愿堕入凡尘、陷于浊世,面对商业社会和消费社会的乱象洁身自好、抱有操守等等。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知识分子精神的定位,对比当前混乱的社会现象,刘醒龙有意识地凸显了知识分子精神,并通过这一知识分子精神坚守对社会乱象进行了批判。固然可以说是作家的转变与进步,不如说是刘醒龙通过对知识分子精神的确定与显现,张扬了一种批判的精神与理念。《蟠虺》因此一下超越了为刘醒龙带来巨大荣誉的获茅盾文学奖《天行者》等作品,在他的所有创作中取得最突出的位置。
小说中所言“曾侯乙尊盘”与君子相配,更多的偏向于屈原传统,是知识分子洁身自爱而又极具贵族精神的具体表现。一种清气尤其在时代环境变化下个人操守的坚持进一步说明了这一类人物的稀缺。时代的巨变和各种干扰无时无刻不在搅扰、撕碎坚守着的知識分子心灵。他们身上表现出的困惑、迷惘、纠结等非常清晰地传达出了时代的微末投影:知识分子是最讲究价值的,可是却身处价值混乱中无所适从;他们追求理想,但是理想早已随着信仰的轰塌而丧失殆尽;他们固守自我尊严,但是面对社会流行的金钱崇拜早已丢尽了脸面;他们退一步想守住家庭、守住自我,但是也被各种各样的变化冲得七零八落。
小说中围绕曾本之的危机是多面的、多层次的。首先是家丑:女儿曾小安和女婿郑雄貌合神离的一步步揭开,曾小安未婚先孕,孩子却不是郑雄的,而郑雄真实目的却是“娶”曾本之,通过这一步来猎取学术地位进一步获得政治资本从而走向官场。其次是神秘甲骨文来信,在曾本之思考的节骨眼上,来信进一步地推动了他的行动,也使得他对来信百思不得其解,由此想起的诸多往事也让他夜不成寐。其三是学术地位日见其危,虽然郑雄报省长给他申报院士,但也显露颓势,不得不调整专业转向。再一个是面对行政干扰:政治人物的利诱与排斥。一方面传达了实用主义的强大与险恶,另一方面显示了曾本之知识分子风骨的微茫与困局。
因此,曾本之困于事业、家庭及个人修为的多重困境,身上所承载的文化担当也日益显露了败落的迹象。与时代、政治、风潮(尚)、历史事件和家庭变故均有关系。一个事业有成、受人尊敬的大师落到如此地步实为不得已,也是不得不如此了。但是小说也写出了曾本之所采取的措施:赶走郑雄,支持女儿,维护了个人尊严和家庭尊严;面对神秘来信,他进一步确认了去坦然面对命运;对于学术新成果和学术新人的出现,他毅然否定自己以前的学术观点,表现出大师风范,对学术新人尽心大力提携,而不是为个人私利给予打压;对于政治人物的利诱给予当面拒绝和嘲讽,用强大的内心来进行抵抗。可以说,曾本之用生命在抗击这一切,其过程不可谓不沉重。
值得思考的问题恰恰在于生命之重寄托于文化之重,而时间政局的败坏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让人致于此而万劫不复,因而小说结局也就难于使人相信了:曾本之因偶然逃过一劫,在如此不可把握的争斗命运之中,他真的会放松心情而心态平复下去吗?小说中写曾本之是一种外显的为人重视的大师,写马跃之是一种偏于内藏的、内蕴丰厚的。在他们身上所承载的字、墨、丝绸、青铜重器等,将他们的肉身的承载与精神的力量合二为一,正是为了标明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生命与文化的水乳交融。
文字、青铜重器、知识分子责任均由曾本之肉身承担,而背后的文化精神实质已遭遇了无法再现的命运,面对这一传统文化根基在现代失范的命运,现代官场文化对之进行了削弱,现代城市文化精神更是将之剿灭干净,更主要的是知识分子主体精神陷入困境不能自拔。无论是知识分子的主动也好被动也好,面对现实政治,知识分子精神的坚守和价值确立已然产生了万劫不复的悲情。屈原从政悲剧的政治隐喻也加深了现代知识分子生命悲凉感。似乎可以说,以一个时代而观之,或者以一个可预见的时代来观之,刘醒龙都是提前献出了挽歌。哀莫大于心死,由此可见,刘醒龙在这部厚重的小说中将这些呈现出来,背后恰恰也有作家的个人修为和长期培育而成的心态。这一点也很重要,一切都逝去和消失了,可是还有记录者存在。
三
那么,又该怎样理解小说中的所写“中北路”和“龙王庙”等故事——武汉城市文化和神怪异事:现代精神与卜卦、迷信等的混杂,其中现代与传统、主流与民间的如何交织。作品写“时代重器”,为何一直迷信于此 可以说,刘醒龙以“现代”眼光来打量社会、知识分子、学术、文物重器以及城市面貌、时尚,小说中写出了现代精神文化的多方面。刘醒龙没有将历史写成“一锅粥”似的,虽有混杂,但是并不含混。可以说,通过这部小说,作家重新确立了现代性的价值判断,其过程可谓波澜起伏甚至惊心动魄,虽然不无悲凉之感。
首先可以透过刘醒龙一直喜欢抒写的爱情和情爱来观察。其中老人与年轻人、知识分子和民间文物贩子的爱情都有不同的表现,特别是城市爱情和《天行者》中乡村知识分子爱情也大有区别。写出了一些值得肯定的恒定性的内容。透过几个年代的婚姻爱情进一步加深了读者对于值得肯定和否定的事物的理解。面对文化风物变化和所谓后现代等时尚因素之影响,这一点在新世纪以来尤为突出,作家的眼光聚焦于、留恋于此,作家写爱情和情爱也正是要表达出一种现代性的确定感,不变的东西不会变,要改变的东西也依然改变不了不可变的东西,而哪些东西不能变,显然作家也还没有明确、清晰的答案。
小说写出了多种情爱版本。曾本之和安静、马跃之与柳琴之间固然有思想解放运动前后的社会环境影响的痕迹,他们能相互理解和包容,在家庭生活中相敬如宾,特别是在进入老年之后情爱更进一步,小说中特别写到老年人的性生活,就像刘醒龙在很多作品中写出这一情节一样,是对生命活力的肯定,具有对抗艰难生活的象征意义。郝嘉与杨姓铁道部队女卫生员之间的情感也写出了郝嘉的性格和个人选择的决绝;还有曾小安与郝文章、万乙与沙璐之间的情爱表现出女子的痴情和男子的忠诚。而郑雄与许姬之间的情爱虽然不无畸形状态,但是通过古代许姬与楚王的联系以及现代许姬的不离不弃,还有曾本之有意的成全,都让人唏嘘不已。再有就是老三口(中南地区著名青铜大盗)与华姐之间的情爱热烈甚至壮烈,作为盗墓者名声不佳,但是作家也是有意正面渲染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刘醒龙的作品中一直存在着对美好情感的抒写,即使是人物之间的情爱游戏也必然会有所依附、有所寄托,确实有“爱情作为拯救”的力量。
在获茅盾文学奖小说《天行者》中,从开始的神圣感和圣洁,到后面的世事纷乱,可以看出作家观念的变化。一份理想、事业和对爱情的执着可以打动人,但是在现实的残酷下可能会被击碎。在小说结尾中,孙四海必须面对王小兰被丈夫杀死的残局;张英才面对叶碧秋爱情的犹豫不决,因为现实的打击使他不敢轻易拥抱美好;即使是苦盡甘来的余校长和蓝小梅也要面对现实生活的苦难。作者抒写美好、纯洁,理想、爱情,却一次次被现实击毁,作者固然在小说中反映出了现实,但是依然放不下对英雄的高声赞颂,因而使得小说出现了文本与现实的裂缝。也就是说,中篇小说《凤凰琴》里面的情感,作者在后面的创作中并没有延续下来。相比于这些乡村爱情,刘醒龙在《蟠虺》中所写的城市爱情裂缝一步步获得弥合,作家正是以此来对抗现实政治的残酷与荒谬。然而,曾小安与郝文章重逢之后如何继续,郑雄和许姬如何面对现实政治的撞击与坍塌,显然还是很大的问题。
其次,小说所写城市文化精神(风景、怀旧风和对城市田园风的赞美)也是以对城市现代化建设的批判为前提的。这部小说刘醒龙写来从容、闲适,虽有波澜曲折,有惊心动魄,但是主人公却气定神闲、处事波澜不惊,自然景物(环境)描写进一步烘托了主人公的心境。黄鹤楼烟、金龙泉啤酒:好像在做广告。这些属于穿插,在轻松中卸下一些沉重,但是又并非能完全放下沉重而彻底轻松。虽然属于小说写作的技法层面,但也是刘醒龙作为一个时代精神的记录者的主体价值的显现。在这种批判的预设下来看,小说没有超前,只有结合流行的传统化的表达;没有“出格”,有的只是作家本人内敛、理智的思考。城市在“挖”在变,人们必须应对。“当我们衡量新城市文化的时候,我们可以更加严肃地说,颇具特色的新社会思想和新社会组织正在其中诞生,不论是作为对城市文化的混乱状态的反应,还是作为城市文化的明显刺激所导致的在资质上的提高。”a
有很多人是一上手就写文化,显得品格高,但是却不一定根柢深。而刘醒龙在这一点上是追求得来的,固然,这种写地方文化的基因得自于他自身生长的血脉:家庭、环境及地方文化的熏染。同时,“为了审美地去知觉,一个人必须再造他过去的经验,以便能够整体性地进入一个新的模式之中。他不能去除过去的经验,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徘徊于其中。”b《蟠虺》相比于刘醒龙之前的创作所取得的特别突出的地位,正是他在试图开创新的模式,但是小说中依然有很多固有的东西的存在。如果说这些政治文化是,正像历史的幽灵遇上了现代招魂术,小说写出了消之不去的文化暗疾,特别是显现了隐喻的政治作为主流的一面,其消抹了作品精神结构的其他方面显得特别突出。那么他的写新时代的城市文化,和透过爱情写情感理路,其曲折、皱褶和低徊,都是面对现实残酷时的折衷之举,是他接受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时以肯定现代性价值观为前提的。这都说明了刘醒龙的清醒与哀痛感。
除此之外,对应了当前网络创作,《蟠虺》中的悬疑、侦探、神秘等类型成分的出现,不能说刘醒龙受其影响,只能说优秀作家很轻易地就能玩转这些。那么,港台通俗的领先一步,与刘醒龙的通俗有何区别?还有一些细节问题的处理,比如曾本之所担心的曾家变故的“大逆转”的心理顾虑,还有小说对万乙与曾本之的正式见面的地点老鼠尾的描写以及将之作为最重要的情节发生地的考量等等,这些问题可以用另一篇文章来进行分析了。
【注释】
a[英]雷蒙·威廉斯著: 《乡村与城市》,韩子满、刘戈、徐珊珊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311页。
b[美]杜威著:《艺术即经验》,高建平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