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焰 人生一世都是蚂蚁搬山的过程

文:刘星辰 图:由受访者提供

阎焰 人生一世都是蚂蚁搬山的过程

文:刘星辰 图:由受访者提供

阎焰生活照

和阎焰的采访约在了深圳望野博物馆的办公室里，刚一进门就被四散堆放的图书所吸引，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资料室，这种感觉很棒。自信、淡定、阅历丰厚是笔者对于阎焰的第一印象，而这些气息又好似与他的年龄不符，但在随后的交谈中脑海中的疑问一一得到了解答。了解阎焰30余年的收藏之后，更是深切体会到，在有限的时空维度下，黏贴生命长度，扩展生命宽度，成为历史的亲历者，是多么有意义而幸福的事情！

和阎焰的交谈是从望野博物馆近日在东莞可园博物馆展出的《大唐之美》展览说起的，此次展览汇集了89件唐代文物珍品，涵盖陶瓷器、墓志砖、琉璃器、金银器、铜器、蚌器、玉器、金银铜币等多个品类，其中有国家一级文物13件，从横向切面展示了大唐帝国289年间的壮美风貌，向公众呈现了较为完整的唐代物质生活史。

透过对展览的了解，笔者可以感受到阎焰对于历史研究的思考，他希望公众可以通过文物的展览，去了解时代的真实面貌和本源，而不只是关注大众媒体所传播出的历史片段，因为文物是历史真正的载体。

蝴蝶效应诞生的望野

对于蝴蝶效应大家并不陌生，一只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阎焰的收藏之路也好似蝴蝶效应一般，连锁反应之下成就了今天的他和望野博物馆。

小时候阎焰就对文物感兴趣，觉得它们很美，时至今日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买古董的样子。那时候还是个背书包的小孩，站在街边的杂货店里和店主老奶奶商量，能不能把一个有同治款的粉彩的花瓶卖给他。老奶奶很奇怪，你为什么没买小零嘴，而是想买这个小花瓶？

阎焰说，他就是喜欢，而且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后来老奶奶把这件家传的花瓶卖给了他，可能就是觉得这孩子挺特别。但假如那时老奶奶没有卖给他那个同治粉彩小花瓶，也许就没有今天的阎焰，更不会有望野博物馆如此高级别的白瓷收藏和红绿彩及其他众多的重要文物收藏。当年老奶奶递给阎焰的只是一个瓶子，但对于他来说，就是自己整个收藏史的开端。并且这一蝴蝶效应还在不断发酵，影响着阎焰在收藏领域的继续探索和演进。

买到同治粉彩小花瓶两年后，阎焰家养了一只猫，有一天猫把瓶子从架子上弄下来打碎了，他难过了很久，但这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契机，从这个破碎的瓶子开始，阎焰开始关注陶瓷修复。为了能把瓶子复原，孩童的阎焰到处打听修复方法，鸡蛋清说、蒜汁儿说等“妙方”接踵而至，最终他也发现，蒜汁儿不能黏住陶瓷但可以黏着玻璃，将蒜汁儿涂在玻璃上然后逼走空气造成真空，就可以将两片玻璃完全黏住。所以从那时起，阎焰对于修复就十分敏感。今天文物修复的水平越来越高，有一种观点认为今天已经不全是鉴定文物真伪了，而是鉴定修复，一件器物无论修复技艺多么高超，色差和触感总会留有人工痕迹，不可能是和原本的完全一样。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很多历史的偶然决定了必然的走向。孩童时代一次看似简单的购藏经历，开启了阎焰收藏和修复的大门，这样才有了后来的汉龙网、望野博物馆等一系列在此领域的尝试，时至今日在和阎焰交谈之后我们还可以很确定地说，这一效应远远没有结束。

生命黏接出更广的时空维度

铜鎏金菩萨立像唐代（公元618 年－公元907 年）长：4cm高：15.5cm宽：5.5cm

阎焰主编的 《大唐之美》一书的部分版面

深圳望野博物馆于2009年2月由广东省文化厅批准报国家文物局备案设立，2012年10月正式成立，馆藏各类珍贵文物14500件，重要出土标本资料4万余件。当笔者见到阎焰本人，再将望野博物馆的馆藏与其相联系时，会出现一种不相符的年代错觉。我们暂且不论望野博物馆的体量有多大，难道真的是早入行，就万事占先机吗？答案或许不是这样简单。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经济发展衍生文明进步，文明进步依靠经济发展。产业兴旺促进乡风文明，有助于乡村治理更有效，有利于乡村社会事业发展。产业兴旺创造更多就业岗位，益于发展集体经济，使农民群众安居乐业，增强农民群众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巩固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促进乡村社会和谐稳定。

就像阎焰所说，大家看到我的年轻，只是我的生理生命，但我的心理生命确已经很长。在文物鉴藏领域有两种令人景仰的老先生，一种就是学术派的先生，一种就是古玩行中的“老江湖”们，他们的经历都是传奇而丰富的，因缘际会，阎焰和他们都有交往。所以就像阎焰说的，在和他们的交往过程中，无形间就会加长了自己的生命历程，这就是一种生命黏接。

其中北京大学的宿白先生是阎焰最敬仰的先生之一，也是中国考古史上最重要的见证人和经历者之一，宿白先生教授了阎焰很多他无法亲身经历的事情，这是一种口述历史，是智慧的传递。因为今天的行业中总是充斥着很多道听途说和坊间传说，这种没有亲历的说辞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具有一定危害性的，而学术研究和收藏都讲求的就是流传有序，源流清晰。什么叫亲历？真实地见过这件器物，真实地去过这个地方，直面交谈过这个人才算数，收藏行业是玩不得半点虚假的。

生命的粘接本质上是最强大的信息传输，就等于我们的生命在未出生前已经开启，并且获得了非传说的真实感受。这是一种选择，时空过去，便转瞬即逝，你没有参与，那个时空对于你就是空白的。但如果你走得早并有领路人，情境便会大不相同。

所以今天的阎焰也愿意像当年教导他的老先生们一样，去做晚辈们的生命黏接者。只要有文物收藏研究爱好的年轻人或者后来者请教他问题，他都会知无不言，因为学问与智慧在他看来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更谈不上什么门第和界限。

最牛的书就是人，最棒的读书就是读人，他会告诉你很多珍贵的信息。生命的粘接是一种传承，所以阎焰创立汉龙网、望野博物馆、发表文章、出版著作都是为了将珍贵的历史信息传递下去，这些是更广泛维度的生命黏接，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在常人看来都是超负荷的，但他说，我现在就是在和自己的生命赛跑，一天24小时的时间太短了。

蚂蚁搬山式的积累

三彩印珍珠地贴兽面纹凤首壶唐代（公元618 年－公元907 年）口径：5cm高：29cm足径：8.6 cm

蚂蚁是动物界最神奇的物种之一，体量如此渺小的它们往往会创造出令人惊讶的“奇迹”，因为它们拥有坚韧、自律、持之以恒的优秀品质。而阎焰就认为收藏就是一个蚂蚁搬山的过程，并且一世都是在蚂蚁搬山。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爱好和事业重叠在一起”，阎焰就是一个这样的幸运儿。我们见过很多珍贵的文物像“垃圾”一样被清扫、被销毁，就像很多人现在看某个特殊时期的运动一样，会很激动、很惋惜，但激动没有用，因为你没有参与。历史翻过这一页就和你没关系了，除非你是历史跟随者和见证人。今天的望野博物馆就是历史的见证，阎焰每一天都没有离开这个行业，并且不断将收藏这一爱好强化。他有很强的阅读能力，愿意看更多的材料、去更多的地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读很多书之后再去这个地方，感受会不同。阎焰说，这就是不断录入的过程，也是蚂蚁搬山的过程，只不过你在适当的时机做到了人们没有在意的事情。

此外他还信奉“1万小时”定律（所谓的十年如一日），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行业的一流水平，要超过8000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如果你想成为世界第一，要超过20000个小时以上的长期训练。10000个小时非常长，如果看到一个世界级的收藏家，他的努力一定超过了10000个小时。所以阎焰就像蚂蚁一样，每一天都在完成搬山的目标，持之以恒。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唐代（公元618 年－公元907 年）口径：5.2cm

青铜象流执壶唐代（公元618 年－公元907 年）口径：7cm高：17cm足径：6.8cm

望野博物馆作为一家非国有博物馆，她的藏品基本都来自世界各地的散落，阎焰会根据馆藏的序列需要来增补藏品，不断的积累。但是和其他非国有博物馆不同的是，望野博物馆的藏品是完全按照展览、研究需求保存的，任何藏品都没有商业概念的规划。就像阎焰所说：“我如果考虑商业规划的话，望野博物馆不会是今天的样子，可能早都被行业淘汰了，我能一直在行业里发展下去，就是因为我没有做商业的选择，我要是不断接受买卖的冲击的话，早就忍不到今天了。爱好是我最大的追求，不计代价。钱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办法。”

马赛克拼图与文物收藏

当笔者看完望野博物馆举办的展览之后，问了阎焰关于马赛克拼图的看法，因为历史最大的魅力就是人们只能无限地接近历史的真相而做不到还原，那么我们利用文物还原的历史风貌还有意义吗？

阎焰举了一个例子，就像西方有些艺术家用照片拼出了乔布斯等名人的形象，我们远看就知道那是乔布斯，但近看会发现，每张照片都不同，图像的边缘也是不平整的，但这不妨碍我们去判断，因为整体透露出了轮廓和神韵。

就好像《大唐之美》展览中的器物就是大唐历史的神韵，它像一个个唐代历史的切片，拼在一起就是唐帝国的风貌，但修复得无比光滑的界面、边角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修复，马赛克就是不规则的，或者是方型的、菱型的、圆形的、多角型的，它拼完之后不会有光滑的界、边、线，它有模糊的晕染，历史也是如此。每个人用不同的89件展现出来的唐帝国的风貌都是不一样的，就像马赛克拼图的水平，只是谁拼的水平更高而已，就会与这个东西更接近而已，而没有完全还原的可能。

所以放在收藏领域，这也透出了不同收藏家的不同品格，每个藏家都可以通过藏品看到这个藏家的气息。收藏即人，风貌是不同的，但气息会贯穿始终。阎焰不赞同将博物馆变成商业机构，但是时代的商业洪流无法躲避，在无数朋友和机构的劝导下。阎焰将其几十年的古董鉴定、文物研究技能贡献给社会。让除博物馆以外的商业机构和收藏爱好者都可以使用这份智力资源。就比如今年受邀请阎焰和香港一家国际拍卖行合作《得吾所藏——选中国古代陶瓷》专场，拍卖的28件器物，没有一件是阎焰个人的收藏，但所以器物都是他亲自挑选、甄别、审定的，第一、保真；第二、秀美。

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在谈及近年来文物艺术品拍卖价格飞涨的现象时，阎焰以其30年的收藏经历提出了“价格伤害”的概念。

阎焰收藏有相当数量的铜镜，他入藏的最后一面铜镜的价格是4.5万块，这是10年前的市场行情，超过这个价钱的铜镜他就不再买了。等到如今铜镜上百万一面的时候，也只是看看，不买卖就不会产生价格的心理障碍。阎焰说，铜镜以前是没有价格的，这个是时间造成的，不能拿以前的价格来衡量今天的价格。但是在做这行这个价格伤害的痛苦是很大的，尤其是你进入到商业通道，当年一件东西2000块，现在要20万甚至更高，没有几个收藏家是可以承受的，尤其是行家。

而面对这种价格伤害，阎焰会以他的其他的业务收入和渠道来支撑、补充他的收藏事业，毕竟收藏是阎焰的心头好。但是一定程度上收藏确实也是个“刀尖舔血”的行业，时至今日，阎焰对待任何器物都像是第一次看，人们常说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他看来是不够谨慎的托辞，并且今天的他比若干年前更加谨慎，因为今天的市场状况更加复杂。

特别是“互联网+”概念的进入，让收藏市场更加复杂化。在收藏领域对于互联网的应用，阎焰可以算作是第一人，1997年开始做汉龙网，当时开辟了收藏领域的在线鉴定、在线交易等多个板块，在汉龙网运作的十几年中，存储了大量的文物数据库，并且这一数据库至今仍然存在。那时做在线鉴定，阎焰每天会写超过1万字，工作负荷大，身体出现了些问题，为了降低在线鉴定的数量，便设立了收费门槛，但是数量依旧很大。虽然2011年汉龙网暂停了，但今天阎焰面对移动互联的发展，他仿佛感受到了1997年创立汉龙网时的情况。在做汉龙网时，阎焰也曾通过照片来鉴定，并将汉龙网在线鉴定的实例集合成《在线鉴定》系列丛书出版，而今天朋友再请阎焰鉴定，他会希望在照片之外也接触实物来最终判断。他认为，互联网是一个海量的“垃圾仓”，有用的信息太少了，需要强大的甄别能力，所以在没有这个能力之前不要去看收藏的互联网，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互联网作为一种工具，使用得当依旧可以为我们服务。

所以任何时代都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而在这种时空特定性下，收藏会变得有些复杂，但是往往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依靠以往积累的巨大数据，可能在一个新的历史节点，阎焰又将重新出发，开始一段新的蚂蚁搬山的历程。

(编辑/李木子)

三彩模印花碗唐代（公元618年－公元907 年）口径：9.5cm高：3.7cm足径：5.3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