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数与奇数(章)

2017-07-01 01:50安纲
文学港 2017年6期
关键词:天花板

安纲

1、奇数与偶数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原来还是六个人,是偶数。现在一个人已经不在了。对于那个已经不在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不在的人被人杀死了。杀死那个人的就在剩下的那五个人当中。但究竟是谁把那个人杀死的这恐怕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秘密。

没人会承认杀死了那个人。因为只要有人承认杀死了那个人,游戏就会自动宣告结束。剩下的五个人也要全部被处死。没有人会幸免于难。

现在只剩下的五个人,是奇数了。由于打破了原来偶数的安定生活,不安和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开始袭扰他们。要想回到偶数生活,唯一的办法是剩余的五个人中必然要再有一个人被杀死,或者自杀。否则将会像现在这样永远生活在焦虑、猜忌,恐惧的地狱里。

游戏还设定,凡是参与游戏的人都不可以提前退出游戏。

周六那天我睡着了。我梦见了一座新坟。新坟的主人是我。我和我认识的那四个人一起来看我。

2、幽灵与按钮

一个毛茸茸的人偶玩具一样的幽灵真真切切的就漂移在我的眼前。我能感觉出它没有对我流露出特别友好的意思。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着我,但我并没有害怕。

我看不到它的眼睛。我在它的腰上看见两个蓝色的按钮。突然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按一下就抓到我了,它就是我的两个眼睛”。

我心里咯噔一下,它怎么知道我要抓住它呢?直觉告诉我说这话的一定不是幽灵本人。

难道,这是我心里另外一个我说的?

3、三个月后我又回到梦的飞行器中

我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翅膀就轻盈地离开了地面。

三个月前的一天,我在跟今天一模一样地飞,鼓开的翅膀在空中颤颤巍巍。我们一起开心地飞过了好多熟悉的地方。

这回,在这个秋天风和日丽的下午,我看见了少年时电影院的铁制招牌、依旧低矮的土屋顶了,我停在白杨树围绕的一片闪着光亮的开阔地上。

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围拢上来。

我没有看到你,但我能感觉到我们是在一起的,仿佛你的意识和我的意识成了一个意识。伴随着时光颠倒的战栗喜悦和惆怅。

4、背叛

我们总是想,或者我们从来不想,我们的手一直很配合我们,我们的脚就像我们的舌头一样随心所欲,我们的心对我们就像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无论悲伤或喜悦心总是陪伴着我们。我们从来不想,我们的手愿不愿意,我们的脚愿不愿意,我们的舌头愿不愿意,我们的头愿不愿意。我们从不关心它们,把它们当成我们的奴隶。更多的,我们会很关心我们的心,比如,我们有时会想心会不会背叛我们这类问题。事实上,不仅仅只有心会背叛我们。

5、神经病家族

我试图接近她遍体鳞伤的灵魂,好像接近一头被她自己虚构的笼子囚禁了五六十年的野兽。

6、神秘莫测的军队

时间像支浩浩荡荡的神秘莫测的军队穿过我们的身体。

它们总是那么年轻,一秒是一秒,一天是一天,一年还是一年,从来没有什么变化。

它们去哪儿了?

会有一个地方收留它们吗?而对另一个地方我们从来都一无所知。

7、声音之谜

一阵清晰的“咚咚咚”敲门声,把我从梦中唤起。醒来后我发现这不可能是敲门声,倒有一点像是敲墙发出的声音,不,这“声音”也绝不会是敲墙传出来的(我的卧室左边是我的书房右边是餐厅)。那只有一种可能:我们的身体就是我们梦中的门。

8、均衡

明显他是一个新人。他没有敲门就径直推开门跟我说“你也出来”。但我看出了他脸孔后面的隐藏的意思。“哼,这是老板交代的。无论是谁都必须马上加入他们工作的行列,不得迟疑!”以我的经验,我没有说好,又没有回应他,而是径直走出我的办公室。

門外大通间的办公区已经是人头涌动了,我熟练地加入其中。办公桌上铺了一摞摞灰色的铠甲。铠甲的出现,我并不感觉惊奇。白炽灯雪白雪白的沉默着不发一言好像有意与一片忙碌的景象形成对比似的。

我的焦点仍在那个新人身上。他在过道上走来走去,不时地把头探进忙着整理铠甲的一群脑袋里。

“我们也是人,你们凭什么不尊重我们”。不知道是谁说的。我觉得是我说的。但又不像是我说的。我附和着。人群中开始有了更大的骚动。

发怒的人群围住了这六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喊我干活的那个新人。他们双手抱头像惊慌失措的老鼠一样向一楼办公区跑去。

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气氛正在我们当中流窜。透过二楼的玻璃窗我们看见一楼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显然涌现的人是和被驱逐的六个人是一伙的。一场冲突正在不可避免地酝酿。我心里感到十分紧张。所以我们给每个人准备了木棍之类的武器。

“楼下怎么聚集了好多好多人,你快处理一下。”从一楼上来的一个我的同事说。

一楼里那些激荡的人群,很快变成了像一场突然袭来的龙卷风,他们迅猛地扑向通向二楼的楼梯口,带头的是两个人手里拿着关羽的大刀的人。奇幻的是他们的服装变成了古代的武士服装。

而我手中的木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很重的刀了。那个手里拿着关羽式大刀冲上来砍向我的一瞬间被我用刀挡住了。我们的两人僵持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力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势均力敌。

9、感受

影子的生活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我把自己的一半分给了影子,现在另一半的我正在感受着影子的快乐生活。

10、我

我是那可怕的、伤感的,令我自己也感到绝望的绝望之物。

我憎恨我,因为我连一个事物都不算上,更别提是一个词语了。

我在哪儿?我转瞬即逝,像一个句子消失在风中。

我去了哪儿?又从哪儿返回自己,像雪花回忆去年的白色山谷。

11、我怕自己跟丢了

土制的老房子突然在弥漫着云雾的山坳当中现身。那儿早已没人住了。而我却被允许以进入屋内。我看见衰老的姨妈一个人靠在炕头的衣橱上,衣橱上供奉着光头的半身木色释迦牟尼像。

我和妈妈微笑着,我可以感觉得到这两种微笑的不同。妈妈的微笑是一个基督徒蔑视的微笑,但这种蔑视完全被一个妹妹看望姐姐所营造的短瞬亲昵表情所覆盖了。

回来时,在没有月光的海边沙石路上,妈妈在前面一个人走,我在她身后跟着。我们两人就这样孤独地走着。夜里的海好像另外一个黑夜,里面隐藏了无边的秘密力量。

我在后面跟得很紧,妈妈一人往前走从不回头看我,好像她身后的我从来就不存在。在这孤独的夜里,我完全明白妈妈要去哪里。我的脚步猛地加快了。我怕自己跟丢了。

12、爱与不爱

她认定她选的路是对的。她已经走了很多遍。这条路像真理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对于其他路,她可能知道一些。但从未试着去走。对于她的执着,他感到无能为力,就算他知道正确在他这边,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所指的路在她的世界永远是荒诞不经的。

她和他的目的地一致。那就是医院。他不跟她理论,默默地跟她走。他不想激怒她。这与爱与不爱没什么关系。

13、通话

“这儿的草地整洁

像小小的地狱”

“没一点儿风”

“睡着的白蝴蝶像蜻蜓”

“好像在做梦”

“什么也看不见”

“该死的太阳和月亮也不见了”

“它们偷偷地摸我”

“光的蛆”

“天空也不见了”

“跑哪兒去了!”

“地球上!”

“当然”

“什么?”

一道亮光。

“眼前一个光柱!”

“咚…咚…咚…咚…咚…咚。窗外有敲门声。咚…咚…咚…咚…咚。”

“100个心跳的声音”

“吓坏我了”

“蓝色丝带状花朵”

“一片火海”

“哦,是闪电”

“我怎么觉得我们这儿有点像天堂的一角”

“天堂的一角?”

“多么性感的句子”

“自欺欺人”

“一个小房间而已。只一个小旋窗”

“呵呵”

“龇牙”

“放张唱片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哦,哦你妹呀!”

“谁唱的?”

“狗屎就是狗屎”

“本来就是嘛!”

“谁说狗屎是真理了?”

“医生?”

“三个秋天之后”

“收到死亡通知书”

“心脏被震碎了”

“蓝色导线?”

“对”

“狗心”

“接通了”

“千万别想悲伤的事”

“漂亮极了”

“流鼻血”

“任务没完成”

“要坚强”

“有人会沿着你的意志走下去的”

“世界的真相是一条盘起来的蛇”

“尼采的启示”

“循环往复”

“两只老鼠”

“红色导线接通了”

“哦耶”

“鼠帝国万岁”

“欧耶”

(通话完毕)

14、孤独

爷爷在漆黑的火车车窗里望着我,火车飞快地驶过站台,人群中没有我,我被人群淹没;父亲在亮着灯的车窗里挥手与我告别,微笑着,我不知所措;我坐在我的黑眼睛里向外看,没有我,没有人群,没有月台,没有火车。

15、谜

她是一个谜这一点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并不认为她是一个谜,她也不认为上帝是一个谜,因为上帝总是切切实实地帮助她,很自然地变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16、身世的秘密

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昼的小山村,有十几个村民簇拥着我,好像我他们不一样。我刚意识到这点,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变得异样起来,他们的脸上也蒙了一层神秘的、近乎于痴呆的表情。

穿暗红色带盘扣夹袄的中年女子,脸颊胖胖的,她拉住我的胳膊,眼里向外涌着悲伤和焦虑。她问我她的女儿究竟是什么变的。其他人也都怀着热切和不安的神情看着我。“一条蛇”“你女儿是一条蛇变的”我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那些围拢我的目光就被离我们不到五米的灌木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过去了。“有一条蛇从这里飞过去了”。很明显,她的女儿一直在一旁偷听我们说话。

人们的表情似乎雀跃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其他动物变的,这点当我看见他们的眼睛时我心里就清楚了,他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明白,但对于她们的后代,他们有时也不是很清楚,时间久了他们会忘掉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体另外一种身份。这个问我的中年妈妈就是这样。

17、帽子

我只顾低头上楼,在老式楼梯的拐角,一个头上长着树状白珊瑚的人的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他正下楼。我们差点撞了满怀。他面色发白,没一点血色。我一下就认出了他,他是我以前的同事。我知道他生病了。但奇怪的是我不知道他的头顶为什么会长着一丛白珊瑚。他觉察出我脸上的疑惑的表情了,冲我笑了笑,他的笑跟原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虚弱中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尴尬。他说这是他的新帽子。他说他刚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

18、天花板的故事

这个男孩怎么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像他的魂被天花板叫走了似的。他的样子很吓人,睡着睡着就突然大喊一声直挺挺地把身子立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躺下睡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害怕他出事一宿没睡一直陪着。眼看天都快亮了。

那一夜他究竟怎么了他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清楚。他说尽管他意识到在夜里,但他的感觉还停留在白天。到处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觉得那天夜里好像被什么人劫持了,天花板的四个角落伸出来的亮晃晃的探照灯一样的东西把他死死地钉在床上。他在回忆中觉得自己什么衣服也没穿,这其实与那天的实际情况不符。事实上他穿了背心和一条短裤,是很平常的农村家孩子的那种。

你知道感觉这东西有时是很难用事实证明的。在非常情形下,感觉会征服事实。

他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他的爸妈也一个劲地说,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他自己也想马上睡着,他也愿意相信只要睡着了就好了。

他身不由己。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又一下子被一个巨大的无底的光的洞穴吸进去了。他觉得自己完了。

他又清楚知道自己飞了起来,最后竟然在天花板的对角上荡起了秋千,从天花板的这个角一下子被扔到了另一个角。他怕得要死。他感觉自己被拉扯着抻长再抻长,马上就要断了。

天花板上的他是无路可逃。四个角像三角形的金字塔罩着他。他想逃离可他根本无法动弹。

他有时也说他被下了蛊,他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原来的那个小男孩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19、灵魂是圆的

我确信,他说。灵魂是圆的。我太幸福了,他说他终于发现了这个让他困惑已久的伟大真理。

他试图让灵魂自己站起来,可无论怎么去做都没能成功。

他太累了。他睡着了。

20、在所不惜

他想把他的灵魂写进诗歌里、小说里,这样对他来说算是完成了某种宿命。达成了他所认定的人的生命中必然存在永恒的、永恒的事物的看法。他从来没有考虑读者怎样看待他的诗歌或者小说。至于读者在阅读时都有什么感受,什么难受啦、悲伤啦、恶心啦,甚至愤怒啦,统统与他无关。有人说,在这点上他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有活在写作中,活在词语和句子里,才觉得自己存在。事实上,他每次写作时,都在向那些文字、句子出卖他的灵魂。但他忘记了这点。

21、陌生的朋友

开始时在一个我们都非常眼熟的大学校园里,时间也提前了二十多年,我和珍妮好像还在谈恋爱,绿色的草坪没有什么变化。后来渐渐起了雾,连对面宿舍楼都看不见了。我忘了我们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竟然在草坪边上走廊的木椅子上跑,完全是两个无拘无束的孩子。后来我们沿着宿舍楼的外墙壁跑上了楼顶,像两只欢乐的红气球。

22、“喜欢给白里再加点白”

傍晚,两只寒鸦躲进美丽奇幻的雾凇里睡着了。它们所呈现的画面意义远远超出了现实本身的意义。它们梦见自己变成了两朵白云。它们说:“喜欢给白里再加点白。”它们不孤独,它们知道月光的瀑布很快就要席卷而来。它们在梦中继续飞翔但飞的缓慢、自由和诡异。而此刻两朵云正从河流一样的黄昏向黑夜里疾驰。

23、我来为我证明

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他看到镜子里的他,隐约地,他为镜子里的他亲自证明了他的真实存在而雀跃。他现在急迫地要证明给我看,他怕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叫镜子里的他替我保管一件属于我的东西,他告诉我,东西已经在镜子里面的他那里了,叫我尽管放心……我当然放心,其实我就在镜子里面他的旁边呢。我看见他拿了一件我的东西,依偎在墙角,像目光闪烁着憧憬的囚徒。这究竟是一件我的什么东西呢?? 我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的确是一件经过我确认过的,我让他保管的东西。

24、消失不见

今天阳光真好,适合去做一个快乐的影子。

我刚这样想,忽然有人敲门,把我吓了一大跳。

透过玻璃门我看见戏剧般鲜红的脸。

我刚要张嘴应答,下巴掉在了地上了;我刚要站起来,腿掉在了地上;我刚弯下腰去拣我的腿时,断裂的腰掉在了地上。我的脑袋急得直冒烟。

我躲进窗下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我看见街上雪花一样轰轰烈烈的人。他们匆匆地涌入大楼,直至消失不见。

25、他变成了一首歌

他躺在床上,一个他熟悉的人同他说着,他不记得这人的面孔、名字还有都同他讲了什么话。“不过是几处斑驳的明暗影子在他周围晃动而已”,“梦境中处处显示真相”。他听见从半开的门外飘来一段音符并伴有歌声。他听的很清楚,他已经变成了那首歌!

26、一点也不像个梦

他还没有平复,喘着粗气,还在刚才激动的情绪里。

她要他在他出门前把钱给她。他坐在门口椅子上低头清理着脚底上的泥巴。她用身体挡住了门,他头没抬起便说回来再把钱给你。

于是她们开始大吵起来,她脸都变形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也气得浑身发抖,脸通红。他站起来玩笑似的踢了她屁股一下。

正是这个动作让事情向他无法控制和预料的地方发展了。她的手从鞋柜上拿起一把螺丝刀猛地朝他的颈部刺下去。

他立刻醒了。他觉得一点也不像个梦,跟平日里两人的争吵没分别,只不过在平日的争吵中她绝对不会用螺丝刀剌他的脖子。

27、没有关系的人

他当面刺破了她的谎话,她的脸僵得像一张白纸。他不知道她的眼睛看他,還是没看他。他吓坏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无论怎么样,他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真不该这样对待他患精神分裂的母亲。他们母子平日里经常争论,他用理性展开进攻和辩护,她母亲同样用理性来对付他。这是他和她一种特殊的沟通方法。但今天,他突然用感情偷袭她。现在,说什么都晩了。他从她母亲的眼神中看到,她母亲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好像和他从来没有关系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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