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扬州的大煮干丝很有名,据说与六下江南微服私访的乾隆有关。想必是一风和日丽的早上了,游罢风姿绰约的瘦西湖,从玉人吹过凤箫的二十四桥走出,信步就進了一家临水茶馆,窗前是橹声咿呀柳枝轻拂,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翡翠烧卖、三丁包子、蜂糖糕,一壶上好龙井,最勾人眼球的便是一盆“九丝汤”,干丝、笋丝、火腿丝、口蘑丝、木耳丝、银鱼丝、紫菜丝、蛋皮丝、鸡肉丝,黄白淡红相间,更显活色生香,尝两口,绵软,筋道,鲜香诱人,禁不住摇头晃脑,也许就会吟上几句诗来。具体内容没人记得,总之因为得了皇帝的赞誉,这干丝就从小家碧玉摇身而变为后宫粉黛了,其名声自然不胫而走。
扬州的干丝是可以入诗的,道是:“扬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干丝堆细缕,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水晶肴。”那场景真叫惬意。三两知己,一笼点心,包子蒸饺烧卖千层糕,花色品种齐全,一人一壶绿茶,一人一碟干丝,吃着品着聊着呷着,絮絮地谈些家常琐事、人情百态、国内外要闻,慢慢地一坐两小时,浓茶已成白开水,再沏上一壶,直感觉滋味浓郁,趣味悠长。草草杯盘共一饮,可以说是市井百姓的一大享受。
此处一人一碟就茶一饮的,则是烫干丝,可以说代表了扬州人对生活的基本要求。著名作家朱自清曾给烫干丝画过一幅白描:“先将一大块方的白豆腐干,飞快地切成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在小碗里,用开水一浇,干丝便熟了;滗去水,抟成圆锥似的,再倒上麻酱油,搁一撮虾米和干笋丝在尖儿,就成。”相比大煮干丝,烫干丝嫩滑适口,清香扑鼻,且操作起来方便快捷,更具平民精神。作家汪曾祺在《寻常茶话》中也写:“喝热茶,吃(烫)干丝,一绝!”
烫干丝果真是平民的美食,在我们水乡,来了客,首选必是上茶馆喝茶,茶不一定讲究,烫干丝是必须的。那干丝却也不一定是豆腐干切成20多片,有时直接就是薄薄的百页,切成丝,开水烫上七八遍,一来除去豆腥味,二来更加柔韧绵软,拌少许烫好切碎的青蒜或药芹或甜椒,堆在糯米白的碟子里,加三五片赤褐的酱生姜、十来颗油炸的花生米,再拈一撮翠绿的香菜,撒小把白砂糖,浇了麻油、酱油、香醋,齐了。这一碟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单是看看已让人心动,吃起来更是齿颊留香。难怪朋友相遇,总会习惯性地相邀“我请你喝早茶去!”
其实有闲无闲,大家坐下来,喝喝茶,品品干丝(本地也叫茶头),聊聊天,看看门前南来北往的客,赏赏窗外如虹卧波的桥,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人生一乐。茶是越喝越淡,情却是越聊越深。
有句老话“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前者就是喝早茶,后者则是泡澡堂,如此闲适生活,恰似神仙一般。
喝早茶,品干丝,是水乡生活中别致又寻常的一道风景。